第183章 赤沙铸城·山河永固(1/2)
西域的寒冬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将无尽的酷寒与死寂沉沉压在萧楚城之上。铅灰色的苍穹低垂,朔风卷着细密的雪沫,如同亿万把冰冷的锉刀,疯狂抽打着新筑的土墙,发出凄厉的呜咽。营地里的窝棚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如同匍匐的白色坟茔,唯有几缕倔强的炊烟在狂风中扭曲挣扎,证明着此地尚存一丝生机。
营地中央那座最“坚固”的棚屋,此刻却如同沸腾的火山口,被一股令人窒息的血腥、汗臭与浓烈草药味混合的灼热气息死死笼罩。厚厚的毡毯门帘隔绝了外界的酷寒,却隔不断里面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鸣与混乱的脚步声。
“呃啊——!!!”
又一声撕心裂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惨嚎,猛地穿透厚实的土墙和门帘,狠狠砸在棚屋外肃立如林的守卫耳膜上!那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浓重到化不开的血腥气与深入骨髓的剧痛,正是楚明昭!
巴图尔和二十名他亲手挑选、如同铁塔般的心腹汉子,身披厚重的皮袄,腰佩长刀,如同二十尊冰冷的雪人,死死钉在棚屋周围十步之内。风雪扑打着他们须眉结霜的脸,却无法撼动他们分毫。每一双眼睛都瞪得赤红,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那扇隔绝了生死的门帘,粗重的呼吸化作一道道短暂的白雾,旋即被狂风撕碎。巴图尔魁梧的身躯绷紧如弓弦,蒲扇般的大手死死按在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刀冲进去劈碎那带来痛苦的源头!
棚屋内,景象如同炼狱。
昏黄摇曳的羊油灯下,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汗臭和一种奇异的、羊水破裂后的腥甜气息。简陋的床榻上,楚明昭如同一条被抛上岸的鱼,浑身被汗水浸透,单薄的靛青色中衣紧紧贴在瘦骨嶙峋、却因剧烈宫缩而高高隆起的腹部上。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布满了蛛网般猩红的血丝,瞳孔涣散失焦,大张着嘴,发出不成调的、破碎的嘶嚎。每一次宫缩袭来,都如同有烧红的钢钎在她下腹疯狂搅动,撕裂般的剧痛让她身体猛地向上弓起,脖颈处青筋暴突如虬龙,沾满冷汗和血污的双手死死抠住身下粗糙的狼皮褥子,指甲深深陷入坚韧的皮革,留下道道深陷的抓痕!
“用力!夫人!再用力!看到头了!看到头了!”乌雅跪在榻尾,娇小的身躯几乎被血污浸透,她圆润的小脸上沾满了汗水和泪水,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近乎绝望的亢奋,双手沾满粘稠的血污,正死死托着什么。
林红缨如同最坚固的磐石,半跪在楚明昭身侧,用自己宽阔的后背死死抵住她因剧痛而疯狂后仰、几乎要折断脊椎的身体!她冰冷的玄铁护腕已被楚明昭抠抓得布满深痕,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喷溅的血点,沿着玄铁面甲冰冷的弧度滚滚而下!她一遍遍嘶吼着,声音早已沙哑:“殿下!撑住!就快好了!就快好了!想想讲武堂!想想昭武城的匾额!想想……孩子!”
孩子……
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楚明昭濒临崩溃的意志上!混沌的脑海中,前世冰冷的河水……三万七千六百四十一具浮尸……野狐峪咆哮的洪水……神武门外那柄架在脖颈上的“斩旗刀”……还有沙暴夜棚屋中,青铜面具下那双燃烧着复杂火焰的眼眸……无数画面裹挟着震耳欲聋的厮杀、刻骨的恨意与那一声声“保命符”的呓语,疯狂冲撞、撕扯!
“啊——!!!”
一股混杂着滔天恨意、巨大痛苦与一种被命运彻底碾碎的绝望力量,如同火山般在她残破的躯壳内轰然爆发!她用尽最后一丝灵魂的嘶吼,身体如同绷到极致的弓弦,猛地向下发力!
“出来了!出来了——!”乌雅发出一声带着巨大哭腔的尖叫!
紧接着——
“哇——!!!”
一声极其嘹亮、带着无尽生命力、如同雏凤初啼般的婴儿啼哭,猛地撕裂了棚屋内令人窒息的死寂与痛苦!如同黑暗深渊中骤然亮起的第一道曙光!
哭声清越、高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风雪的呜咽,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营地!
棚屋外,巴图尔和他身后二十名铁塔般的汉子,在听到这声啼哭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魁梧的身躯齐齐猛地一震!紧绷如石雕的脸上,那赤红的、写满了担忧与杀意的眼睛,瞬间被巨大的狂喜和一种近乎神圣的震撼所取代!几个汉子甚至下意识地抬手,用力抹去眼角瞬间涌出的滚烫热泪!
“生了!生了!”巴图尔激动得浑身颤抖,沙哑的声音带着巨大的哽咽,狠狠一拳砸在身旁冰冷的土墙上!
棚屋内。
楚明昭如同被彻底抽走了所有骨头,重重地瘫倒在血污狼藉的褥子上。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无力地阖上,浓密的睫毛如同垂死的蝶翼,覆盖着浓重的阴影。沾满冷汗和血污的脸上,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的、近乎透明的苍白。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肺腑深处撕裂般的钝痛,让她身体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
林红缨死死抱着她冰冷颤抖的身体,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楚明昭汗湿冰冷的鬓角。
乌雅沾满血污的小手,极其小心地捧着一个浑身沾满胎脂和血污、兀自奋力蹬踹哭嚎的小小婴孩。她迅速用温热的布巾擦拭着婴儿的身体,剪断脐带,动作麻利却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夫人……是个小公子……”乌雅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和敬畏。她小心翼翼地将擦拭干净的婴儿,用一块干净的、柔软的羊羔皮包裹好,抱到楚明昭身侧。
就在乌雅轻轻拨开包裹的羊羔皮,露出婴儿赤裸的、皱巴巴的肩颈时——
她沾着血污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婴儿左侧锁骨下方一处微凹的皮肤。动作猛然顿住!
昏黄的灯光下,只见婴儿左侧锁骨下方,靠近心口的位置,赫然有一块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暗红色胎记!
那胎记仅有指甲盖大小,形态却绝非寻常的斑块或云纹!它线条刚劲,棱角分明,呈现出一种极其复杂而规整的几何结构——赫然是一个微缩的、咆哮猛虎的形态!猛虎匍匐欲扑,獠牙狰狞,背部一个锐利的方形凹槽清晰可见!
这形态……这尺寸……这位置!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林红缨和乌雅脑中同时炸响!两人瞬间僵在原地,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婴儿锁骨下那枚小小的、却如同烙印般惊心动魄的暗红印记!
这分明……分明就是楚明昭赤血甲暗格中那枚微缩虎符的……翻版!是那枚象征着百年惊世盟誓、与萧凛白玉蟠龙佩严丝合嵌的……暗金虎符!
“虎……虎符……”乌雅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巨大的惊骇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敬畏!
林红缨玄铁面甲下的眼神瞬间化为实质的寒冰!她沾满血污的手猛地探出,却不是去触碰婴儿,而是闪电般捂住了乌雅因惊骇而张开的嘴!冰冷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刺入乌雅惊恐的眼底,无声地传递着最严厉的警告!
楚明昭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极其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布满了蛛网般血丝的瞳孔涣散失焦,茫然地倒映着乌雅手中那个小小的、哭嚎的襁褓。她沾满冷汗的左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极其轻微地抬起,指尖似乎想触碰婴儿的脸颊,却在半途无力地垂下。
就在这时——
棚屋厚重的毡毯门帘被一只沾满冰雪、骨节分明的大手猛地掀开!
一股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沫,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猛地灌入棚屋!吹得油灯火苗疯狂摇曳,几欲熄灭!
萧凛高大的身影如同山岳般出现在门口!青铜面具上凝结着冰霜,灰褐色的斗篷被风雪染成银白,带着巡视城防归来的凛冽寒气。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最精准的标尺,瞬间穿透昏暗摇曳的光线,精准地、死死地钉在乌雅手中那个小小的襁褓上!
当看到那包裹在柔软羊羔皮中、兀自奋力哭嚎、宣告着生命存在的小小身影时——
萧凛沾满冰雪的拳头在身侧猛地攥紧!坚硬的玄铁护指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一股混杂着巨大狂喜、深入骨髓的震撼与一种被瞬间攫住心脏的、几乎窒息的悸动,如同怒潮般瞬间席卷了他!青铜面具下紧抿的唇线,极其轻微地、无法抑制地颤抖了一下!
他沾满冰雪的靴子向前踏出一步,就要迈入这弥漫着血腥与新生的空间。
“出去!”
一个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穿透力和玉石俱焚的决绝的女声,如同淬毒的冰锥,猛地从血污狼藉的床榻上炸响!
楚明昭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死死盯着门口那道高大的身影,布满了血丝的瞳孔深处翻涌着巨大的痛苦、疲惫、抗拒,以及一丝深入骨髓的恨意!她沾满冷汗和血污的右手,极其艰难地抬起,指向门口,指尖因用力而剧烈颤抖:
“滚……出……去……”
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她残存的生命力,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萧凛迈出的脚步瞬间僵在半空!高大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冰墙阻隔,凝固在门帘掀开的瞬间。深不见底的眼眸透过冰冷的面具,清晰地倒映着楚明昭眼中那混合着巨大痛苦与冰冷恨意的抗拒,倒映着她胸前刺目的血污,更倒映着乌雅怀中那个哭嚎的、代表着他们之间最深刻也最荒诞羁绊的小小生命。
一股混杂着滔天怒意、冰寒刺骨的剧痛和一种被彻底隔绝在外的、深入骨髓的绝望感,再次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他沾满冰雪的拳头在身侧紧握,指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噼啪声!青铜面具下,喉结剧烈地滚动着,仿佛有什么炽热的东西即将冲破冰冷的禁锢喷薄而出!
最终,他沾满冰雪的靴子极其缓慢地、沉重地收了回去。深不见底的眼眸最后深深地、如同要将眼前的一切刻入灵魂般,看了一眼那哭嚎的襁褓,再缓缓扫过楚明昭惨白如纸、布满恨意的脸。
他没有再说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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