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赤沙铸城·山河永固(2/2)
高大的身影猛地转身,灰褐色的斗篷在风雪中划出一道沉重而决绝的弧线,带着席卷一切的寒意,大步踏入了外面狂暴的风雪之中。厚重的门帘在他身后猛烈地晃动,再次隔绝了内外。
棚屋内,只剩下婴儿嘹亮的啼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以及一片死寂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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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地边缘,那座被流民们敬畏地称为“城主铁庐”的棚屋内,气氛如同凝固的铅块。没有点灯,只有角落火塘里几块将熄的炭火散发着微弱而晦暗的红光,映照着墙壁上悬挂的刀弓铠甲投下的、如同巨兽獠牙般的狰狞阴影。
萧凛高大的身影背对着门口,站在一片狼藉的长案前。青铜面具已被摘下,随意丢在案角,露出那张轮廓深邃、足以令山河失色的脸。只是此刻,这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万载寒冰雕琢而成,唯有紧抿的薄唇和下颌绷紧的线条,透露出其下翻涌的惊涛骇浪。灰褐色的斗篷上凝结的冰雪正缓缓融化,在夯土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他沾满冰雪和沙尘的大手,正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力度,拂过长案上堆积如山的、各式各样的箭矢。
这些并非新箭。而是黑狼堡军械库的缴获,是历次与沙匪遭遇战后回收的,甚至还有流民汉子们自制的粗劣木箭。箭杆有的笔直,有的弯曲;箭头有的锋利幽冷,有的锈迹斑斑,有的干脆就是磨尖的兽骨或燧石;尾羽更是残缺不全,沾满污垢和暗褐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血迹。它们杂乱地堆叠在一起,散发着浓烈的铁锈、血腥和陈旧皮革混合的死亡气息。
萧凛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一支一支地扫过这些承载着死亡与过往的旧箭。指尖拂过一支箭杆上深刻的刀痕,那是某次遭遇战留下的印记;拂过一支箭头处暗褐色的污迹,那可能是某个沙匪或流民汉子生命的终结;拂过一簇被血浸透后板结发硬的尾羽……
他的动作看似缓慢,却带着一种千锤百炼的精准和一种令人心悸的专注。一支,又一支。被他拂过的箭矢,如同被赋予了某种使命,被极其郑重地放在长案另一侧的空地上。
巴图尔壮硕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他手中捧着一个沉重的粗麻布袋,里面装满了刚刚从各处收集来的、同样带着使用痕迹的旧箭。他不敢出声,只是沉默地将麻袋放在长案旁,然后垂手肃立在一旁的阴影里,如同最忠诚的影子。他看着城主那沉默而专注的背影,看着那支不断增加的、被挑选出来的旧箭堆,心头充满了巨大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棚屋内只剩下箭矢被拿起、放下时发出的极其轻微的碰撞声,以及火塘中炭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
萧凛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不知疲倦。他沾满污迹的手指拂过最后一支从麻袋中取出的、箭头崩缺的旧箭,将其郑重地放在那堆挑选出来的箭矢顶端。
一百三十七支。
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三十七支带着死亡印记的旧箭,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长案旁的地面上,在晦暗的火光下如同一个沉默的、由钢铁与死亡铸就的方阵。
萧凛冰冷的目光扫过这堆旧箭,如同在检阅一支身经百战的铁军。他沾满污迹的大手伸向火塘旁。那里,静静架设着一座极其简陋、却异常坚固的小型熔炉——这是乌雅为打造营地器械临时搭建的。炉膛内,暗红色的炭火正无声地燃烧着,散发出灼人的热浪。
他没有任何犹豫,动作沉稳如山岳。他拿起一支旧箭,看也不看,直接将其箭头朝下,猛地插入暗红的炉膛深处!
嗤——!
一股刺鼻的青烟伴随着烧灼皮肉的焦糊味瞬间腾起!箭杆上沾染的污垢、血迹在高温下迅速碳化、剥落!
一支,又一支!
萧凛的动作快而精准,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利落。沾满污迹的大手毫不在意高温的灼烤,将一支支承载着过往杀戮与死亡记忆的旧箭,如同投入祭坛的柴薪,狠狠插入暗红的炉膛!嗤嗤的烧灼声和腾起的青烟在死寂的棚屋内弥漫开来,混合着铁锈和血腥被焚烧的独特气味。
炉膛内的温度在旧箭不断投入下迅速攀升!暗红的炭火逐渐转为炽烈的橘黄,最终化作令人无法直视的白炽!被投入其中的旧箭,无论是坚韧的金属箭头,还是粗糙的木杆,亦或是板结的羽毛,都在恐怖的高温下迅速扭曲、变形、熔化!
一股粘稠、炽热、闪烁着刺目金红色光芒的金属熔流,如同被释放的地心岩浆,在炉膛底部的特制坩埚内汇聚、翻滚!灼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将萧凛高大的身影映照得如同浴火的魔神!
巴图尔站在阴影里,早已被汗水浸透的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土墙,粗重的呼吸带着灼热的气息。他看着城主那在热浪中纹丝不动的背影,看着他沾满污迹和灼痕、却稳定如山的手,看着坩埚内那翻滚的、仿佛蕴含着无数亡魂咆哮的金红熔流,一股混杂着巨大敬畏和深入骨髓恐惧的寒意,顺着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
当最后一支旧箭投入炉膛,化作熔流的一部分时,萧凛沾满灼痕的大手猛地抄起火钳旁一个用厚实陶土烧制、内壁光滑的铸模!铸模不大,呈长命锁的锁片形状,边缘雕刻着古朴的云雷纹。
他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快如闪电!沾满灼痕的大手稳如磐石,将坩埚内那翻滚的、温度高达千度的金红熔流,极其精准地倾倒入铸模之中!
嗤啦——!!!
更加剧烈的水汽蒸腾声伴随着刺目的白烟猛地爆开!灼热的气浪将棚屋内的空气都炙烤得扭曲变形!
金红的熔流在铸模内迅速冷却、凝固,颜色从刺目的白炽转为深沉内敛的暗金色泽,表面还带着灼烧后的细微气泡和流动的波纹痕迹。
萧凛将滚烫的铸模迅速浸入旁边早已备好的一桶冰冷刺骨的雪水中!
“嗤——!!!”
巨大的白雾瞬间蒸腾而起,弥漫了整个棚屋!浓烈的水汽混合着金属淬火特有的铁腥味,呛得巴图尔剧烈地咳嗽起来!
白雾散尽。
萧凛沾满水渍和灼痕的大手,从冰冷的水桶中缓缓提起铸模。轻轻一磕,一块通体呈现出深沉内敛暗金色泽、边缘还带着云雷纹浮雕的锁片,便静静地躺在了他布满老茧和灼痕的掌心。
锁片温热,沉甸甸的,带着金属特有的质感,更带着一种穿越了死亡与烈焰洗礼后的、难以言喻的厚重与沧桑。表面那细微的气泡和流动的波纹,如同凝固的火焰与血泪。
萧凛冰冷的目光落在掌心的暗金锁片上。他拿起案上那套精钢刻刀中最为尖锐的一把。刀尖在晦暗的火光下闪烁着一点寒星。
左手稳稳地托住锁片。右手的刻刀稳稳落下,刀尖极其精准地刺入锁片中央光滑的平面。
没有图纸,没有犹豫。刻刀在他手中如同拥有了生命,灵巧而沉稳地游走。坚硬的暗金在锋利的刀尖下发出细微的、如同金石摩擦般的沙沙声。金属碎屑如同暗金色的微尘,簌簌落下。
他刻得极深,极稳。刀锋的轨迹带着一种千锤百炼的劲力,刚劲雄浑,力透金背!每一笔转折都如同刀劈斧凿,带着一种破开混沌、不容置疑的磅礴气势!
四个大字,在暗金色的锁片中央逐渐显现,如同从熔炉与血火中涅盘而生:
山河永固!
最后一笔刻完,萧凛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拿起旁边粗陶罐中的烈酒,倒了一些在干净的布巾上,极其仔细地擦拭着锁片上的碎屑和淬火留下的水渍。浓烈的酒液浸润了深刻的刀痕,让那四个刚劲雄浑的大字在火光下显得愈发清晰、深刻,如同被赋予了灵魂。
他沾满酒渍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摩挲过锁片上那四个深刻而温润的刻痕。指尖传来的,是暗金锁片冰冷的坚硬,是刻痕边缘微微的毛刺感,更是这四个重逾千钧的字所承载的、对这片新生之地最沉重的期许与守护誓言。
他沉默片刻,随即动作极其利落地解开了自己身上那件靛青色劲装的领口,露出了内里紧贴胸口的那件特殊内甲和左胸处那块温润的白玉蟠龙佩。指尖在玉佩边缘极其隐蔽的微小凸起上轻轻一按。
“嗒。”
胸甲暗格无声滑开。里面,二十支刻着“同生”二字的特制箭矢,幽冷的箭头并排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
萧凛沾着酒渍的手指,极其郑重地拿起那条早已备好的、由数股坚韧皮绳拧成的挂链。他将挂链的一端,极其小心地穿过暗金锁片顶端预留的小孔,打了一个复杂而牢固的绳结。然后,他托着这枚沉甸甸、刻着“山河永固”的暗金长命锁,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沉重,将其轻轻放入了胸甲暗格之中,紧挨着那二十支“同生”箭矢。
暗金锁片冰冷的触感紧贴着肌肤,与箭矢的坚硬轮廓融为一体。
“嗒。”
暗格无声地滑回原位,严丝合缝。
萧凛缓缓系好劲装领口,遮住了那件特殊的内甲。他重新拿起冰冷的青铜面具,扣在脸上。深不见底的眼眸透过面具的孔洞,最后看了一眼掌心残留的、暗金色的金属碎屑。
棚屋外,风雪的呜咽声似乎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