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设立“军功碑”(2/2)
话音落落,她双手高高举起那柄象征着力量与镌刻的巨锤!
“且慢——!”
一个尖锐而充满戾气的声音,如同毒蛇出洞,猛地撕裂了肃穆的气氛!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周延手持象牙笏板,大步踏出班列,直指高台上的苏妙,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指控:
“陛下!瑞王叔!诸公明鉴!此碑立不得!女将军府考功司,徇私舞弊,虚报冒领军功,欺瞒圣听,其罪当诛!”
轰——!
如同惊雷炸响!全场瞬间一片哗然!
“周御史!你血口喷人!” 阿蛮在台下勃然大怒,魁梧的身躯猛地踏前一步,铜铃般的眼睛凶光毕露!
“肃静!” 瑞亲王萧宏须发皆张,蟠龙金锏重重顿地,发出沉闷巨响!
周延毫不畏惧,高举手中一份奏疏,声音尖锐:“臣有铁证!演武场女兵所谓‘阵斩’赤炎部亲卫队长,实为趁洪水混乱偷袭,并非堂堂正正之战!其斩获之帅旗,亦有疑点!此乃虚功一也!”
他目光扫向台下肃立的边军将领队列,尤其在王猛和雷豹身上停留:“野狐峪旧事,功过尚未厘清!某些人是否真配留名于此碑之上?此乃疑功二也!”
最后,他的手指如同毒箭,狠狠射向女兵队列中那个小小的身影——楚念!
“更甚者!此女楚念!身世不明,流落街头,入营不过数月,寸功未立!其名竟赫然列于首批镌刻名录之上!此非冒功,何为?!女将军府如此赏罚不明,徇私枉法,此碑若立,非但不足以昭显军功,反将成为我大胤军伍之耻!臣恳请陛下,即刻下旨,严查考功司!此碑…毁之!”
字字诛心!句句指向女将军府功勋核定的根基!更将矛头直指楚念和野狐峪旧部的敏感神经!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沉甸甸地压向观礼台!小皇帝脸色煞白,求助般地看向瑞亲王。崔琰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全场死寂!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暖舆之上!聚焦在那道气息奄奄的身影上!
楚明昭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极其艰难地睁开。布满了蛛网般血丝的瞳孔,穿透虚弱的表象,如同淬火的寒冰,直直刺向高台下状若疯狗的周延,再缓缓扫过崔琰那张道貌岸然的脸。
“功…勋…核…定…” 嘶哑破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如同砂纸磨过生锈的铁器,极其艰难地从暖舆中传出,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狠狠砸在死寂的空气中:
“考功司…独立…行…权…循…《女军官制》…条…例…”
“每…一…级…军功…皆…有…烽燧…哨尉…主官…及…同袍…三…人…以…上…联…署…证…明!”
“每…一…个…名字…皆…经…吏部…兵部…存档…备…案…可…查!”
“周…延…”
楚明昭沾满血污的唇齿间挤出破碎却斩钉截铁的字眼,目光死死锁定周延:
“你…指…控…虚…功…冒…功…”
“拿…出…证…据!”
“拿…不…出…”
她沾满冷汗、冰冷颤抖的右手,极其艰难地抬起,指向高台上那柄缠绕着玄红绸带的巨锤:
“便…是…诬…告…勋…臣…谤…讪…朝…廷!”
“按…律…当…斩——!!!”
最后一个“斩”字,带着撕裂喉咙的血腥气,如同惊雷炸响!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刀锋,从暖舆中弥漫开来,瞬间冻结了周延所有的气焰!他看着暖舆中那道气息奄奄却如同般的身影,再看看高台上苏妙手中那柄寒气森森的巨锤,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我…我…” 周延张了张嘴,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求助般地看向崔琰。
“陛下!瑞王叔!” 一个如同闷雷般的声音骤然响起,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只见雷豹猛地踏出边军将领队列!他虬髯戟张的脸上没有了平日的骄悍,反而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的赤红和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他环视全场,最后目光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周延和崔琰集团身上:
“野狐峪!老子就在那儿!王贲将军的族侄王猛,带着五百弟兄断后,血都快流干了!没有他们死守谷口一天一夜,老子和黑石隘口的弟兄们早他娘的被包了饺子!这功勋,是老子亲眼所见!是老子和活下来的几十号弟兄联名画押担保的!谁他娘的敢说疑功?!”
他猛地指向女兵队列中的楚念,声音带着巨大的悲愤:“还有这小丫头!演武场!老子就是被她钩翻在泥里的!老子服!心服口服!她的名字,就该刻在碑上!谁他娘的敢说冒功?!站出来!先问问老子手里的斧子答不答应!”
轰——!
如同点燃了引信!演武场被钩镰枪放翻的耻辱、对女兵战力的重新认知、对楚明昭废除连坐、军功抵罪、开放西域商路等举措的复杂认同、以及对崔琰集团阴险手段的极度厌恶,在此刻如同火山般爆发!
“末将附议!” 王猛踏前一步,年轻的脸庞上满是坚毅与悲愤,“野狐峪五百弟兄的血,不能白流!他们的名字,必须刻上去!”
“末将附议!” 数名参与过西域护卫的边军军官同时踏出!
“附议!附议!” 砺锋营女兵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
声浪汇聚,如同愤怒的海啸,狠狠冲击着崔琰集团!周延面如死灰,踉跄后退!李弼、孙廷等人脸色惨白!崔琰脸上的沉凝彻底崩裂,化为一片铁青!
“够了!” 瑞亲王萧宏苍老却如同洪钟般的声音响彻全场,带着雷霆万钧之力!他浑浊的老眼扫过崔琰,再看向暖舆中那道气息奄奄的身影,布满老年斑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狂怒与决断:“功勋核定,证据确凿!周延无端构陷,谤讪功臣,扰乱大典,着即革职,交大理寺严审!立碑大典,继续!”
“诺!” 数名金甲禁卫如狼似虎般扑上,将瘫软在地的周延拖了下去!
“立——碑——!” 礼部官员颤抖着,再次高唱!
苏妙眼中寒光爆射,双手紧握巨锤,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早已固定好第一块镌刻着密密麻麻功勋名字的巨大石板边缘,象征着镌刻开始的奠基石位置,狠狠砸下!
砰——!!!
一声沉闷而清晰的巨响!如同命运落槌!
沉重的玄铁锤头砸在坚硬的玄岩上,火星四溅!象征着镌刻正式开始的奠基石被牢牢嵌入碑座!
与此同时!
“请…甲——!” 林红缨冰冷而悲怆的声音穿透云霄!
只见四名身着玄甲、神情肃穆到近乎悲壮的女兵,抬着一具覆盖着玄色绣金凰纹锦缎的支架,从暖舆后缓缓走出!支架之上,静静陈列着一副赤红色的铠甲!
那甲,通体赤红如血,仿佛被无数鲜血反复浸染、淬炼!甲片并非寻常札甲,而是带着奇异的流线型弧度和细密的蜂窝叠层纹路!左胸位置,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裂痕贯穿甲片,边缘翻卷,无声诉说着鹰愁涧那致命一箭!甲胄上布满了刀劈斧凿、箭矢留下的累累伤痕,每一道都仿佛在低语着沙场的残酷与主人的不屈!肩甲、臂甲、护心镜…冰冷、沉重、残破,却散发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惨烈杀伐之气与无上威严!
这正是楚明昭征战北境、饮血无数、于鹰愁涧暴露身份、几乎丧命时所披挂的赤血战甲!
四名女兵抬着支架,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异常坚定地,穿过肃立的人群,走向讲武堂洞开的、灯火通明的正厅大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震撼灵魂的一幕死死攫住!
“供奉…侯爷…战…甲…于…讲武堂…正…厅!”
林红缨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悲怆:
“受…后世…执剑…女子…永…世…瞻…仰!”
“警…我…辈…勿…忘…来…路!”
“砺…我…辈…勇…往…直…前——!!!”
赤甲入厅!供奉于讲武堂至高之位!
巨大的悲恸与一种深入骨髓的震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广场!无数女兵热泪盈眶,朝着那副缓缓消失在正厅大门内的赤红战甲,重重跪倒在地!就连许多边军将士,看着那布满伤痕、象征着无上功勋与惨烈牺牲的战甲,也不由得肃然起敬,默默垂首!
楚念跪在女兵队列的最前方,小小的身体因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剧烈颤抖。她看着那副赤红如血的战甲消失在门内,再下意识地抚过自己左肩胛下方——那块暗红的虎符胎记在轻甲下灼热滚烫!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悲恸、血脉相连般的悸动与一种沉甸甸的使命感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的心防!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混着脸上的沙尘,洇湿了身下的冻土。
“师父——!”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带着稚嫩的绝望与无边的孺慕,响彻在西山的风中!
暖舆之内,楚明昭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缓缓阖上。指尖,无意识地摸索着,最终,死死攥住了无名指上那枚冰冷的指环。
“山…河…同归…”
嘶哑破碎的呓语,如同风中游丝,彻底消散在浓重的药味与震天的哭喊声中。
一滴冰冷的泪,混着唇角再次溢出的暗红血渍,无声地滑过苍白消瘦的脸颊,洇入素白中衣的领口。
暖舆之外,巨大的玄黑色军功碑沉默矗立,光滑如镜的碑面倒映着铅灰色的苍穹,仿佛一面巨大的、等待书写历史的墨玉屏风,无声地见证着赤甲的供奉与一个时代的悲怆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