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设立“军功碑”(1/2)

神都的铅灰色天穹,被西域商队带回的滚滚黄沙与驼铃声猝然撕裂。风沙中裹挟的不再仅是肃杀与苍凉,更有一种陌生的、带着异域香料与黄金气息的灼热躁动。镇国女将军府深处那股浓重到化不开的药味,似乎也被一种更沉重、更坚实的金石气息所取代——那是功勋的重量,是碑石在匠人铁凿下迸溅的火星,是无数被血火淬炼过的名字即将被镌刻于不朽的预兆。

暖阁内,炭火盆烧得通红,跳跃的火光映照着楚明昭那张灰败得近乎透明的脸庞。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紧闭着,唯有微弱得如同风中游丝的呼吸,证明着这盏残灯尚未彻底熄灭。素白的中衣下,左肩胛下那道箭伤疤痕在每一次细微的呼吸中都牵扯着空茫的剧痛,如同永不熄灭的烙印。林红缨跪坐榻前,冰冷的双手如同最精密的锁扣,包裹着楚明昭那只枯瘦冰凉的手,精纯的内力如同涓涓细流,不顾一切地渡入那枯竭的经脉。

“殿下…” 苏妙的声音带着风沙磨砺后的沙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激昂,打破了暖阁内令人窒息的沉寂。她玄色云纹锦袍上蒙着的黄沙已被仔细掸去,但眉眼间的疲惫与风霜之色难掩。此刻,她手中捧着的不是军报,而是一份墨迹淋漓、盖着白驼城独特火漆印鉴的羊皮卷,以及一卷沉甸甸的、用厚绸包裹的账册。

“‘玄凰商卫’…已…抵…白驼城!” 苏妙的声音带着破开风沙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沿途…遭遇…沙匪…三股…皆…被…击溃!毙敌…五十七…俘…三十三…缴获…驼马…兵刃…无算!商货…丝毫无损!”

她顿了顿,冰冷的眼眸中跳跃着难以抑制的振奋:“穆罕穆德…城主…亲迎…于…城外…十里!结盟…之礼…已成!首批…西域…良马…三百匹…香料…二十驼…精铁…矿石…五十车…已…随…返程…商队…启运!更…有…白驼城…及…周边…七城邦…联署…国书…请求…互市…永…好!”

巨大的捷报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把,瞬间点燃了暖阁内压抑已久的空气!赵青禾(小荷)握着炭笔的手猛地一颤,稚嫩的脸上满是激动与自豪。韩青垂着眼睑,袖中的算盘珠子无声地捻动了一下,冰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飞速计算着三百匹良马的价值、精铁矿石对军械锻造的意义时,指尖几不可察地划过一丝灼热。

“好…咳…咳咳…” 嘶哑破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极其艰难地从楚明昭紧抿的唇齿间挤出。她深陷的眼窝极其缓慢地睁开一条缝隙,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瞳孔深处沉淀着一片被冰层覆盖的、极致的平静。“商卫…女兵…功勋…簿…呈…上来…”

苏妙立刻将那份沉甸甸的账册呈上。林红缨接过,小心地翻开。上面并非枯燥的数字,而是以最工整的蝇头小楷,详细记录着此次西行护卫途中,每一位“玄凰商卫”女兵的表现:

“…丙字三号,张翠花,遇袭时以藤牌护住商队驼首,臂中流矢,不退半步…”

“…丁字七号,王小妹,于‘鬼哭峡’设伏,袖箭毙沙匪头目…”

“…楚念(砺锋营),沙暴中寻回失散向导,救其性命…”

“…苏妙(领队),指挥若定,阵斩匪首‘秃鹫’哈桑…”

“…阿蛮(副领),断后阻敌,毙敌十一,身被数创…”

每一个名字,每一件功绩,都带着西域的风沙与血火气息,沉甸甸地压在纸页之上。

楚明昭沾满血污、冰冷颤抖的右手,极其艰难地抬起,指尖缓缓拂过那些力透纸背的名字。一股混杂着巨大欣慰、深入骨髓的悲怆与一种洞穿时空的明悟,在她枯竭的心湖中漾开微澜。前世冰冷的河水,三万七千六百四十一人葬身鱼腹的绝望哀嚎,与今世神武门外焚城的烈焰,野狐峪咆哮的洪水,演武场泥泞中的搏杀,西域风沙中女兵浴血护卫的身影……无数画面疯狂地冲撞、融合。

她仿佛看到了那些史册中被抹去姓名的巾帼,看到了沈云卿血溅狱墙时的不甘,看到了无数默默无闻却用生命守护着脚下土地的士兵……功勋,不该被遗忘,不该因性别而区分!

“功…勋…” 嘶哑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一种耗尽生命的决绝,如同惊雷炸响在暖阁之中!

“当…铭…于…石!”

“当…昭…于…日…月!”

“当…与…山…河…同…寿——!!!”

她的目光穿透摇曳的烛火,落向虚空深处,仿佛看到了西山讲武堂那片巨大的砺锋碑:

“传…本宫…令!”

“于…西山…讲武堂…砺锋碑…旁…”

“另…立…‘军…功…碑’!”

“碑…高…九…尺…九…寸…取…极…阳…之…数…亦…寓…长…久!”

“碑…身…取…北境…黑…石…峪…血…战…之…地…最…坚…之…玄…岩!”

“碑…文…”

楚明昭深陷的眼窝死死盯着苏妙手中那份沉甸甸的功勋簿,布满了血丝的瞳孔深处燃烧着骇人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疯狂光芒:

“凡…大胤…将士…无论…男…女!”

“凡…阵…斩…敌酋…夺…旗…陷…阵…护…民…守…土…之…功!”

“凡…军功…核定…无…误…者!”

“皆…以…同…样…规…制…镌…刻…其…名…籍贯…功…绩…于…碑…上!”

“男…兵…女…兵…功…绩…并…列!无…分…高…下!”

“此…碑…立…于…讲武堂…正…门…之…前!”

“受…万…世…瞻…仰!”

“受…日…月…山…川…见…证——!!!”

“男女兵功绩并列!无分高下!”

九个字,如同九道撕裂千年铁幕的惊雷,狠狠砸在暖阁内每一个人的心头!巨大的震撼与一种破开樊笼的激荡,让苏妙冰冷的眼眸瞬间爆射出骇人的精光!赵青禾激动得浑身颤抖,笔尖在宣纸上戳出一个深深的墨点!韩青袖中的算盘珠子停止了捻动,苍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虔诚的专注——他在计算碑石的尺寸、镌刻所需工时、玄岩的开采与运输成本、以及这石破天惊之举可能引发的滔天巨浪!

“殿下…” 苏妙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末将…即刻…督造!砺锋营上下…必…以…血…汗…铸…此…丰…碑!”

暖阁外,风雪更疾。西山讲武堂的巨大工地上,却已是一片热火朝天。沉重的号子声、铁钎凿击坚硬玄岩的叮当声、石料摩擦搬运的轰鸣声,混合着凛冽的寒风,奏响一曲充满力量与期待的乐章。

巨大的黑色玄岩石料,从遥远的北境野狐峪日夜兼程运来,每一块都仿佛浸染着当年韩肃和袍泽们血战的气息。数百名工匠和征调来的健妇、辅兵,在苏妙的亲自督阵下,挥汗如雨。巨大的石坯被铁链吊起,在经验丰富的石匠指挥下,一点点修凿出九尺九寸高的方正碑身轮廓。

工棚内,赵青禾和几名精通书法的女文书,正伏案疾书。她们面前摊开的,是女将军府考功司汇集来的、自女兵体系建立以来,所有经过严格核定的男女兵功勋记录。从神武门外焚城的三百玄甲女兵之首功,到野狐峪洪水天兵中三十名女兵的名字,到演武场钩镰锁甲阵的百名女兵,再到此次西域护卫的“玄凰商卫”…每一个名字,每一件功绩,都被以最工整、最庄重的馆阁体,誊录在一张张特制的、坚韧的熟宣之上,等待被拓印上碑。

“这里!王猛将军的名字!野狐峪断后,与韩肃将军同功!” 一个年轻的女文书指着名录,声音带着激动。

“还有雷豹将军!演武场后,他亲率镇北军一部,协防黑石隘口,击退西戎游骑三次袭扰!” 另一个文书补充道。

“张翠花…王小妹…楚念…” 赵青禾稚嫩却异常沉静的声音念着那些女兵的名字,手中的笔稳如磐石。当写到“楚念”二字时,她的笔锋微微一顿,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在风雪夜握着染血枯枝、眼神凶悍如幼狼的小小身影。

韩青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穿梭在工地与工棚之间。他苍白清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中布满的血丝和额角不断渗出的细密冷汗,昭示着他精神的高度紧绷与巨大的消耗。他在反复核算:

碑身正面的面积,能容纳多少行名字?每行多少字?

不同功勋等级(阵斩、夺旗、陷阵、救护等)是否需要用不同大小的字体区分?

玄岩的硬度,雕刻的深度,如何保证千年风雨侵蚀下字迹依旧清晰?

镌刻的进度,必须赶在…赶在殿下…之前完成!

每一个数字,每一条线,都在他飞速运转的脑海中精确推演、优化。偶尔,当他抬头望向暖阁的方向,眼神中会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与紧迫。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向神都的每一个角落,也飞进了紫宸殿旁那座森严的相府。

“荒谬!荒谬绝伦!” 崔琰猛地将手中一份誊抄的军功碑名录草案狠狠摔在光洁的紫檀木书案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深陷的眼窝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平日里沉凝如水的面容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男女兵功绩并列?无分高下?还要用野狐峪的玄岩立碑?受万世瞻仰?楚明昭!她这是要掘我大胤千年的礼法根基!是要将乾坤颠倒、阴阳失序的邪说刻在石头上,让后世子孙都去效仿吗?!”

“相爷息怒!” 李弼侍立一旁,脸色同样难看,“此碑若立,后患无穷!女子从军已是牝鸡司晨,如今竟要与男子同列碑石,受同等尊荣?长此以往,纲常何在?礼法何存?必须阻止!”

“阻止?如何阻止?” 礼部右侍郎孙廷须发皆张,声音因激愤而尖锐,“她手握金印,有权自行任免校尉!立块碑而已,又未动用国库,用的是她女将军府的私财和那些西域商路赚来的脏钱!瑞王叔和那个装疯卖傻的谢清源必定全力支持!我们拿什么理由去阻止?难道说祖宗礼法不许女子留名于石?”

“祖宗礼法就是不许!” 李弼厉声道,“女子名讳,不入宗祠,不载族谱,岂能公然刻于碑石,与男子并列,供人观瞻?此乃大不韪!是对天下士林的羞辱!”

“那就让它…刻不成!” 崔琰冰冷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缓缓响起。他深陷的眼窝中闪烁着阴鸷的算计,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书案上那份名录草案,最终停留在几个名字上——王猛(韩肃族侄)、雷豹(镇北旧部悍将)…“功勋核定…岂能由她女将军府一家之言?尤其是…涉及某些…敏感旧事…和…敏感…旧部…”

他抬起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刺向李弼和孙廷:“联络都察院!弹劾!弹劾女将军府考功司徇私舞弊,虚报冒领军功!尤其是…野狐峪旧事…和…演武场某些‘不合常理’的斩获…还有…那个叫楚念的小丫头,一个流落街头的野种,寸功未立,凭什么名字也在上面?给她安个‘冒功’的罪名!把水搅浑!让这碑…就算立起来…也…名不正…言不顺!”

“相爷高明!” 李弼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下官这就去办!”

---

西山讲武堂,立碑大典。

连绵的阴雨终于歇了,铅灰色的云层裂开缝隙,吝啬地洒下几缕惨淡的冬日阳光。巨大的砺锋碑黝黑的碑身沉默矗立,如同饱经沧桑的巨人。在其身旁,一座更高、更厚重的玄黑色巨碑拔地而起!碑高九尺九寸,通体由来自野狐峪战场的坚硬玄岩雕琢而成,散发着沉重、冰冷、肃杀的气息。碑身尚未刻字,光滑如镜的黑色石面倒映着云层缝隙透下的微光,仿佛一面巨大的、等待书写历史的墨玉屏风。

碑前,人山人海。

新帝萧珏高踞临时搭建的观礼台上,小小的身体裹在厚重的龙袍里,稚嫩的脸上带着茫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瑞亲王萧宏手持蟠龙金锏,肃立御座之侧,浑浊的老眼扫视全场,带着千钧威压。谢清源一身青色少傅官袍,静立一旁,眼神沉静如深潭,沾着一点墨渍与暗褐血渍混杂污渍的袖口在寒风中微微拂动。

台下,文武百官、勋贵宗室、讲武堂所有女兵、以及被特许观礼的部分边军将士代表,肃然而立。气氛沉凝得如同结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座沉默的黑色巨碑,以及碑前暖舆中那道气息奄奄的身影。

崔琰立于文官之首,紫袍玉带,面色沉凝如水,如同万年不化的玄冰。李弼、孙廷等人侍立其后,眼神闪烁,如同等待猎食的豺狼。

“吉时已到——!” 礼部官员尖细的唱喏声穿透沉凝的空气。

沉重的号角声呜咽响起,苍凉而肃穆。

苏妙一身玄色云纹锦袍,外罩象征考功司主官的软甲,缓步登上碑前高台。她手中捧着的不是祭文,而是一柄沉重的、闪烁着幽冷寒光的玄铁巨锤!锤头缠绕着象征祭祀与战功的玄色与赤红绸带。

“奉…护国女侯…令!” 苏妙冰冷的声音如同刀锋刮过,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大胤…军功碑…立——!!!”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