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女式轻甲”(2/2)
“所需…精铁…炭火…钱粮…由…女将军府…密库…支应!”
“韩青…总…筹…调度…林红缨…派…玄甲…护卫…通路…安…全!”
命令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韩青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破釜沉舟的决绝取代:“末学…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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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州,金驼坊。
漫天黄沙取代了神都的细雪,狂风卷着沙砾抽打在土黄色的矮墙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这座位于丝绸之路要冲、鱼龙混杂的边陲坊市,白日里充斥着驼铃、吆喝与各种香料、皮毛的浓烈气息,入夜后则被更深的阴影与不可告人的交易笼罩。
坊市深处,一栋毫不起眼、挂着“老石记杂货”破旧招牌的土坯房后院。地面上堆满了风干的驼粪和破烂的皮货,掩盖着下方一条通往地底的隐秘入口。
此刻,这深入地底数丈、经过巧妙加固的巨大石窟内,却是另一番景象。灼热的空气扭曲着视线,巨大的熔炉吞吐着赤红的火焰,将石窟映照得一片通红。铁锤敲击金属的叮当声、淬火时水汽蒸腾的嘶嘶声、砂轮打磨的刺耳尖啸,混杂着西域口音浓重的呼喝,汇成一股充满力量与燥热的洪流。
十几个肤色各异、精赤着上身、肌肉虬结的西域匠人,正挥汗如雨地忙碌着。他们有的奋力抡动沉重的大锤,反复锻打着烧红的铁块;有的手持精巧的小锤和錾子,在初步成型的弧形甲片上耐心地敲打出细密的蜂窝状凹痕;还有的则围在几台结构复杂的木制水力车床旁,小心翼翼地车削着袖箭所需的细小精密部件——弹簧、扳机、箭道滑轨。
空气里弥漫着灼热的铁腥味、汗味和皮革焦糊的气息。
石窟中央,一个巨大的石台旁。石老狗佝偻着腰,裹着一件脏得看不出原色的羊皮袄,浑浊的老眼如同最警觉的沙狐,扫视着每一个匠人的动作和石窟的每一个角落。他身边站着两名沉默如石的玄甲女兵,冰冷的眼神如同鹰隼,按在刀柄上的手从未松开。
“老狗头!这蜂窝眼儿太难敲了!力道轻了没凹痕,重了甲片就裂!这他娘的是人干的活吗?” 一个满脸络腮胡、胸口纹着狰狞狼头的突厥匠人将手中的小锤重重砸在石台上,溅起几点火星,用生硬的官话抱怨着,汗水顺着他古铜色的胸膛淌下,在火光下闪闪发亮。
“就是!还有这鬼弹簧!” 另一个皮肤黝黑、眼窝深陷的波斯匠人举起手中一根细如发丝、却要求极高韧性和弹性的淬火钢条,对着火光眯眼查看,嘴里叽里咕噜地咒骂着,“弯折一百次不能断?还要瞬间弹出三寸力道穿皮甲?这简直是魔鬼的要求!”
抱怨声此起彼伏。这些被石老狗用重金和威逼利诱搜罗来的西域顶尖匠人,平生锻造过无数刀剑甲胄,却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精密、甚至堪称苛刻的要求!轻便、坚韧、还要嵌入杀人的机关!这颠覆了他们固有的认知。
石老狗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精光,干瘪的嘴唇咧开,露出几颗发黄的门牙,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嫌难?嫌钱烫手?大门就在上头!拿了定金滚蛋!不过嘛…” 他阴恻恻地笑了笑,浑浊的目光扫过石窟角落阴影里几个默不作声、眼神凶狠的汉子,“走出这金驼坊的大门…是死是活…老狗我可就不管了…那位贵人…最讨厌…嘴不严的…废物…”
威胁如同冰冷的刀锋,瞬间让抱怨声戛然而止。匠人们看着角落阴影里那几个明显是刀头舔血的悍匪,再想想丰厚的报酬和“贵人”莫测的手段,纷纷咽了口唾沫,低下头,更加卖力地抡起了锤子。叮当声、嘶嘶声、尖啸声再次充斥石窟。
就在这时,石窟角落一处专门隔出的、相对安静的区域。一道小小的身影,正笨拙而认真地摆弄着几片刚刚冷却、呈现暗哑青灰色的弧形甲片。是楚念。
她被秘密送来此地,名义上是“监工”,实则是楚明昭让她亲身感受这为她们量身打造的“盾与矛”。她穿着合身的靛青色薄棉衣,小脸被炉火烤得通红,额角布满细密的汗珠。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紧紧盯着手中一片刚刚完成蜂窝叠层初锻的胸甲部件。
甲片入手微沉,却远比她想象中那些厚重札甲轻得多!弧形的表面贴合着她的手掌,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凉与粗粞感。她伸出沾着油污的小手,好奇地抚摸着甲片上那些细密、规律、如同蜂巢般的凹痕。指尖传来一种奇特的韧性和弹性。
“丫头,别光摸,试试!” 一个头发花白、只剩一只眼睛的粟特老匠人走了过来,声音嘶哑,用生硬的官话说道。他是这群匠人中手艺最精湛、也最沉默的一个,名叫阿史那鲁。他拿起旁边另一片尚未组合的肩甲部件,示意楚念套在手臂上。
楚念依言,小心翼翼地将那流线型的肩甲套在自己略显单薄的左肩上。冰冷的金属触碰到肌肤,让她微微一颤。阿史那鲁粗糙的大手帮她把活页铰链扣好,调整着环片的位置。
“动一动。” 老匠人示意。
楚念试探着活动了一下左臂。肩甲随着她的动作灵活地转动、贴合,完全没有想象中的束缚和摩擦感!那精巧的活页铰链和环片咬合,仿佛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她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又尝试着做了几个格挡、突刺的动作,肩甲依旧如影随形,没有丝毫迟滞!
“轻…真的轻!” 楚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看向阿史那鲁。
阿史那鲁那只独眼中闪过一丝难得的笑意,他拿起旁边一片沉重的札甲残片,又拿起楚念手臂上的肩甲部件,掂量了一下:“小姑娘,记住这种感觉。这是‘灵蛇甲’,不是笨熊壳。穿它的,是战场上最狡猾、最致命的毒蛇,不是硬碰硬的蠢货。”
他指了指肩甲内侧预留的那个结构精巧的凹槽:“这里,是毒蛇的牙。要藏好,要用在最要命的时刻。” 老匠人的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沙场的沧桑。
楚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她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左肩胛下方——那里,紧贴着肩胛骨边缘,一块暗红色的、如同残缺虎符般的胎记,在单薄的衣衫下微微发烫。这冰冷的“灵蛇甲”,仿佛与那隐秘的胎记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
就在这时,石窟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石老狗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窜了过去。
只见韩青裹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风尘仆仆的棉袍,在两名玄甲女兵的护卫下,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苍白清瘦的脸上满是倦色,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但眼神却锐利如鹰,迅速扫过石窟内热火朝天的景象,最后落在石老狗身上。
“韩…韩文书!” 石老狗点头哈腰,压低声音,“您怎么亲自来了?风沙这么大…”
“东西。” 韩青的声音干涩沙哑,言简意赅。
石老狗会意,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厚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物体,小心翼翼地递给韩青。韩青接过,入手微沉。他解开油布一角,露出里面一支通体黝黑、泛着幽冷寒光、结构极其精巧复杂的袖箭筒!箭筒不过成人小臂长短,前端是三道细小的箭道,后端是复杂的机括和扳机,侧面有一个小小的旋钮,似乎是调节力道的。
“成了!三支!按图纸,最精密的‘惊蛰’型!” 石老狗的声音带着一丝得意和不易察觉的紧张,“淬了漠北蝮蛇的毒,见血封喉!力道试过了,十步之内,三寸厚的生牛皮加一层薄铁皮,能透!”
韩青冰冷的指尖抚过那幽冷的箭筒,感受着机括的精密与冰冷。他点了点头,将袖箭筒重新包好,塞入怀中。随即,又从袖中取出几张折叠的、墨迹犹新的图纸,递给石老狗。
“新令。十日内,赶制轻甲雏形二十套,袖箭机关三十具。” 韩青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材料,明日会有一支‘商队’送来。若有延误…” 他冰冷的眼眸扫过石老狗和石窟内忙碌的匠人,“后果自负。”
石老狗接过图纸,只看了一眼上面标注的苛刻要求和日期,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韩文书…这…这时间太紧了…人手…”
“那是你的事。” 韩青打断他,声音冰冷,“贵人要的是结果。还有,”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钉在石老狗脸上,“崔相的人,最近在肃州很活跃。管好你的嘴,和他们的嘴。这里,还有图纸上的东西,若泄露出去一丝一毫…”
他没有说下去,但石窟角落阴影里那几个眼神凶狠的汉子,无声地向前踏了一步,腰间的弯刀在炉火映照下闪烁着寒芒。
石老狗浑身一颤,连忙赌咒发誓:“韩文书放心!老狗我晓得轻重!这里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图纸上的东西,烂在肚子里!”
韩青不再言语,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石窟深处,那个正笨拙地摆弄着肩甲部件、眼神专注的小小身影,转身带着玄甲护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通往地面的阶梯入口。
石窟内,灼热依旧,铁锤的叮当声更加急促,仿佛在追赶着看不见的沙漏。楚念握着那片冰冷的肩甲,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向韩青消失的入口方向,再低头看看甲片上那些细密的蜂窝凹痕,小手下意识地握紧了。
遥远的镇国女将军府暖阁内,楚明昭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缓缓阖上。指尖,无意识地摸索着,最终,死死攥住了无名指上那枚冰冷的指环。
“山…河…同归…”
嘶哑破碎的呓语,如同风中游丝,消散在浓重的药味中。
一滴冰冷的泪,混着额角未干的冷汗,无声地滑过苍白消瘦的脸颊,洇入素白中衣的领口。
暖阁外,风雪更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