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女式轻甲”(1/2)

神都的倒春寒,如同跗骨之蛆,缠绵不去。镇国女将军府深处那股浓重到化不开的药味,似乎被另一种更沉重、更粗粞的气息所取代——那是铁砧的闷响,是炭火的灼热,是金属淬火的嘶鸣,是无数双手在冰冷甲叶上反复打磨的摩擦声。演武场赐印的荣光,城西兵营军功抵罪的雷霆,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尚未平复,更深的漩涡已在铁与火的锻造中悄然成型。

暖阁内,炭火盆烧得通红,跳跃的火光映照着楚明昭那张灰败得近乎透明的脸庞。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紧闭着,唯有微弱得如同风中游丝的呼吸,证明着这盏残灯尚未彻底熄灭。素白的中衣领口敞开着,露出左肩胛下那道深可见骨、反复撕裂的箭伤疤痕,在火光下如同一条狰狞的蜈蚣,无声诉说着鹰愁涧的凶险与这副残躯的油尽灯枯。林红缨跪坐在榻前,冰冷的双手如同最精密的锁扣,包裹着楚明昭那只枯瘦冰凉的手,精纯的内力如同涓涓细流,不顾一切地渡入那枯竭的经脉,维系着最后的光亮。

“殿下…” 苏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凝重,打破了暖阁内令人窒息的沉寂。她玄色云纹锦袍上沾染着细碎的铁屑和油污,英气的眉宇间刻着深深的刻痕,冰冷的眼眸扫过榻前地面上散落的几片厚重甲叶——那是从北境镇北军库房调来的标准制式玄铁札甲残片。甲片黝黑厚重,边缘锋利,沾着暗褐色的、不知是陈年血渍还是铁锈的污迹,散发着浓烈的铁锈与血腥混合的气息。

“北境…送回的…伤损…札甲…已…查验…” 苏妙的声音干涩,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此甲…重…四十八斤…需…膂力…过人…之…壮汉…方能…披挂…持久…”

她顿了顿,冰冷的眸光扫过那些厚重的残片,再看向楚明昭深陷的眼窝:“新录…女兵…体力…悬殊…操演…半日…便…步履…蹒跚…肩颈…磨破…渗血…者…十之…八九…”

“演武场…钩镰…锁甲阵…能胜…赖…阵法…奇诡…与…泥泞…地利…”

“若…遇…旷野…平地…正面对撼…重甲…铁骑…”

苏妙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言如同冰冷的铁水,浇在暖阁内每一个人的心头。女兵的力量、耐力先天弱于男兵,这是无法回避的鸿沟。沉重的制式札甲,在保护她们的同时,也成了束缚她们、消耗她们、甚至可能压垮她们的沉重枷锁!

赵青禾(小荷)坐在稍矮的案几旁,面前摊着厚厚的《北境军械图谱》和几卷西域传来的、描绘异域甲胄的模糊羊皮卷。她冻得微微发红的手指握着炭笔,在宣纸上飞快勾勒着各种甲片组合的草图,眉头紧锁。韩青则沉默地站在角落,苍白的手指在袖中疯狂捻动算盘珠子,计算着不同甲片厚度、覆盖面积与重量的关系,冰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暴露着他内心的焦灼——既要减重,又需保持防护力,还要考虑锻造的可行性与成本…这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死寂。楚明昭身体猛地弓起,单薄的肩胛骨在素白中衣下剧烈起伏。她死死捂住嘴,深陷的眼窝因痛苦紧紧闭起,额角瞬间布满豆大的冷汗。待那阵要将肺腑都咳出来的痉挛稍平,摊开的素白丝帕中央,赫然又是一团刺目的暗红淤血。

“殿下!” 林红缨骇然,温热的药盏立刻递至唇边。

楚明昭喘息着,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猛地推开药盏。深陷的眼窝极其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她的目光,并未落在那些厚重的残甲上,也未落在赵青禾的草图上,而是穿透了摇曳的烛火,落向虚空的深处。

前世冰冷的实验室灯光…培养皿中奇特的合金记忆…浩如烟海的工程材料数据库检索记录…无数模糊的碎片在剧痛中疯狂闪回、重组!那不是画面,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知识烙印——关于一种特殊的、兼具韧性与轻量的叠层金属锻造法!关于一种利用人体工学曲线分散冲击力的结构设计!

【…蜂窝…叠层…锻打…淬火…回火…】

【…胸甲…弧度…贴合…肩窝…卸力…】

【…内衬…软钢…丝…编织…缓冲…】

【…关节…处…环片…咬合…活页…铰链…】

冰冷、精确、不带丝毫感情的信息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强撑的意志壁垒!巨大的头痛如同亿万把烧红的刻刀在她灵魂深处疯狂剐削!

“呃啊——!” 楚明昭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心脉被生生撕裂的痛苦呜咽!双手死死抱住头颅,身体在榻上剧烈地抽搐起来!

“殿下!殿下——!” 惊呼声四起!林红缨冰冷的双臂瞬间如同铁箍般死死将她禁锢在怀中,内力不要命般渡入!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剧痛彻底撕碎的刹那——

指尖!

无名指上那枚暗沉的金属指环,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灼人!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带着漠北风沙粗粞感与铁锈血腥气的暖流,如同跨越了万里关山的涓涓细流,顺着指环与肌肤相贴之处,猛地涌入她冰冷枯竭的经脉!瞬间压下了翻涌的气血与蚀骨的阴寒!如同最坚固的堤坝,堪堪拦住了那灭顶的信息洪流!

剧痛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空茫与一种奇异的清明。

楚明昭沾满冷汗、冰冷颤抖的右手,极其艰难地抬起,摸索着。许久,才从枕下掏出一本薄薄的、边缘磨损的线装册子——《齐民要术残卷补遗》。册子纸张泛黄,墨迹古旧,但其中夹杂的几页,却是崭新的熟宣,墨迹淋漓,笔锋带着一种奇特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精准与冷硬!她沾血的手指,颤抖着,蘸着额角未干的冷汗,在这几页空白处,疯狂地勾画起来!

不再是文字,而是图形!

一幅幅极其怪异、前所未见的甲胄结构图,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从她枯瘦的指尖流淌而出!

流线型的弧形胸甲!贴合肩胛曲线的护肩!由无数细密坚韧的蜂窝状叠层小甲片组成的躯干防护!关节处精巧的活页铰链与环片咬合!更令人惊异的是,在左右前臂护甲内侧,各有一个预留的、结构复杂的凹槽和精巧的机括卡口!

“此…非…札甲…” 嘶哑破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从楚明昭沾血的唇齿间挤出,每一个字都异常艰难,“此乃…‘女式…轻…甲’!”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被眼前怪异图纸震撼得目瞪口呆的苏妙、赵青禾、韩青,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时空的沉凝:

“胸…背…要害…用…蜂窝…叠层…锻打…韧…胜…铁…轻…三…成…”

“关节…环片…活页…铰链…灵动…如…常…”

“内衬…软钢…丝…编织…缓冲…震…力…”

她的指尖,死死点在前臂护甲内侧预留的凹槽上,深陷的眼窝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

“此处…嵌…袖…箭!”

“机括…触发…十步…之内…洞…穿…皮…甲!”

“淬…毒…见…血…封…喉!”

袖箭!轻甲!蜂窝叠层!减重三成!

每一个词,都如同惊雷,炸响在暖阁之中!

苏妙冰冷的眼眸中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震撼!她猛地抓起一片地上沉重的札甲残片,再看向图纸上那流线型、充满奇异美感的轻甲结构图,巨大的冲击让她英气的眉宇间充满了难以置信!减重三成!还能配备如此阴狠致命的暗器?!

赵青禾握着炭笔的手剧烈颤抖,稚嫩的脸上满是激动与狂热!她飞快地将楚明昭勾画的图纸临摹下来,每一个细节都力求精准!蜂窝叠层?软钢丝内衬?这简直是神迹!

韩青袖中的算盘珠子停止了捻动,苍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呆滞的神色。他死死盯着图纸上那预留的袖箭凹槽和机括卡口,脑海中飞速计算着锻造难度、材料成本、尤其是那袖箭所需精密弹簧和淬毒箭头的来源……西域!只有那些不受大胤律法约束、精于奇技淫巧的西域匠人!

“西…域…” 楚明昭仿佛洞悉了他的思绪,沾血的指尖指向窗外风雪弥漫的西北方向,“肃州…‘金驼…坊’…石…老狗…有…门路…”

“着…他…不惜…代价…搜罗…精于…此道…之…匠人!”

“工坊…设于…金驼…坊…地下!”

“图纸…拆分…匠人…各司…其…职…不得…窥…全…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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