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将军府开军民融(2/2)

“军功…品秩…循…《女军官制》…由府内…考功司…独立…核定!吏部…备案…即可!”

“若…陛下…不允…” 楚明昭深陷的眼窝死死盯着御座上的新帝,沾血的唇齿间挤出最后的气力,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臣…即刻…自解…护国女侯…印绶…亲赴…西域…埋骨…黄沙!”

“从此…大胤…女子…是进…是退…是生…是死…与臣…再无…干系!”

轰——!!!

如同在滚油中投入了冰水!整个紫宸殿瞬间炸开了锅!

“楚明昭!你…你竟敢以辞爵相胁?!” 孙廷气得浑身发抖。

“狂妄!狂妄至极!” 李弼脸色铁青。

崔琰的脸色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万万没想到,楚明昭竟敢拖着这副随时可能倒下的残躯,亲临大殿,以如此决绝的姿态,将了他一军!辞爵?赴死?她若真死在这紫宸殿上…那焚尽腐儒之声的烈焰,那三百玄甲女兵沉默的力量…足以将他和整个保守派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天下悠悠之口…民心…他堵不住!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沉甸甸地压向御座上的新帝萧珏。他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稚嫩的脸上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无措,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求助般地看向瑞亲王萧宏,又看向身旁一直沉默垂首的谢清源。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陛…陛下…”

一个木讷呆滞、带着明显迟滞感的声音,极其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所有人惊愕地循声望去。

只见一直如同木偶般站在御座旁的太子少傅谢清源,此刻竟缓缓抬起了头。他的眼神依旧有些涣散,目光却并未看向任何人,而是直勾勾地落在了自己袖口上——那里,沾染着几滴早已干涸、呈暗褐色的血渍。正是七日之前,神武门外,楚明昭呕血时溅落其上!

谢清源伸出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触碰着那几点暗褐的血渍。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易碎的琉璃。他的嘴唇微微翕动着,似乎在辨认着什么,又似乎在极力回忆。

“血…” 他木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在死寂的大殿中异常清晰,“…楚…侯…的…血…”

他抬起头,涣散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殿宇的穹顶,落向了某个虚无之处,仿佛看到了神武门外那焚城的烈焰,看到了那道在烈焰前喷溅鲜血却挺直如标枪的身影。他沾着暗红血渍的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袖口的布料。

“…烧了…好大的火…挡路的…都…烧没了…” 谢清源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孩童般的直白与残酷的清醒,“…路…就…通了…”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动脖颈,那双木讷呆滞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聚焦,落在了御座上惊慌失措的新帝萧珏脸上。声音依旧迟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意味:

“陛下…准…了吧…”

“给…侯爷…和…那些…姐姐们…一条…路…”

“不然…血…白流了…火…也…白烧了…”

轰隆——!!!

如同亿万道惊雷在所有人灵魂深处同时炸响!

崔琰脸上的镇定瞬间崩裂,化为一片难以置信的死灰!他死死盯着谢清源那张木讷却在此刻显得无比清醒的脸,如同见了鬼魅!这个他精心挑选、用来制衡各方、人畜无害的“痴愚”棋子…这个身负血海深仇之名的傀儡…竟然…在此时…以如此直白残酷的方式…捅了他致命的一刀!

“你…谢清源!你…!” 崔琰指着谢清源,手指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响,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瑞亲王萧宏浑浊的老眼中精光爆射,布满老年斑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震撼!他看着谢清源,再看向那道摇摇欲坠的玄色身影,一股难以言喻的明悟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原来…楚明昭当初力排众议、顶着滔天压力举荐这个“痴儿”,用意竟如此之深!这哪里是磨刀石?这分明是…一把藏在最无害皮囊下的…绝世凶刃!在最关键的时刻,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出鞘!见血!

“好!好一个‘血白流了,火也白烧了’!” 萧宏猛地踏前一步,苍老的声音如同洪钟,带着雷霆万钧之力,响彻大殿,“陛下!少傅大人所言,字字珠玑!老臣再次附议!准护国女侯所请!设立‘镇国女将军府’,独立行权,不受兵部、吏部节制!府主由陛下亲命!即刻颁行《女军官品秩俸禄及军功授勋制》!刊行天下!”

巨大的声浪如同海啸,狠狠冲击着新帝萧珏脆弱的心神。他看着下方那道随时可能倒下的玄色身影,看着袖口染血、木讷进言的谢清源,看着须发皆张、力挺到底的瑞王叔,再看着面如死灰、哑口无言的崔琰等人…一股混杂着恐惧、震撼与一种迟来的决断,猛地从心底升起!

他挣脱了内心的惶惑,小小的身体挺直了脊梁,沾着泪水的稚嫩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紫宸殿中:

“准…奏!”

“即日…设立…‘镇国女将军府’!”

“敕封…护国女侯…楚明昭…为首任…府主!总领…一切…府务!”

“《女军官品秩俸禄及军功授勋制》…着…瑞亲王…督领…女将军府…吏部…兵部…十日内…核定…颁行!”

话音落下的瞬间,楚明昭紧绷到极致的心神骤然一松!那股强行支撑着她的意志如同绷断的弓弦!巨大的眩晕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眼前一黑,沾满冷汗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后倒去!

“殿下!” 林红缨凄厉的惊呼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瞬间将她死死揽入怀中!

“传太医——!” 瑞亲王萧宏的怒吼响彻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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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神都西郊,西山女子讲武堂。

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洗去了连日的阴霾。巨大的砺锋碑在雨后初晴的阳光下,黝黑的碑身闪烁着温润的光泽,碑后“萧楚同辉”四个大字更是熠熠生辉。校场上,新泥的气息混合着青草的芬芳,数百名身着靛青色操练服的少女,列队肃立,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洋溢着激动与期盼,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校场前方那座刚刚落成、尚散发着新鲜木料气息的宏伟府衙。

府衙坐北朝南,规制宏大,虽无五军都督府的百年积淀,却自有一股崭新锐利的气势。黑底金字的巨大匾额高悬门楣——“镇国女将军府”!五个大字力透匾额,在阳光下折射出庄严肃穆的光芒。门前两尊并非传统的石狮,而是振翅欲飞的玄铁凤凰雕像,象征着浴火重生与不屈的意志。

府衙左侧,一座略小却同样规制严谨的官署也已落成,匾额上书“女军官考功司”。右侧则是一片新开辟的巨大公示墙,朱红的底漆上,刚刚张贴上第一份盖着鲜红大印的告示——《大胤女军官品秩俸禄及军功授勋制(试行)》!密密麻麻的条款,清晰地列出了从最低等的“武卒”到最高等的“镇守将军”的晋升路径、俸禄待遇以及对应的军功勋级!无数道热切的目光,贪婪地扫视着公示墙上的每一个字,仿佛要将它们刻入灵魂!

楚明昭并未出现在这万众瞩目的场合。镇国女将军府正堂内,气氛沉凝。

她裹着厚重的玄色貂裘,半倚在铺着白虎皮的宽大紫檀木椅中。椅背高耸,几乎将她单薄的身体完全包裹。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沉静地注视着堂下肃立的几人。

苏妙、阿蛮、赵青禾(小荷)三人,已换上了崭新的、象征着女将军府高级武官的玄色云纹锦袍,外罩轻便却标识着品阶的软甲,腰间悬着代表身份的鱼符。她们的脸上,早已褪去了初入讲武堂时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战场磨砺出的沉凝与肩上重担带来的肃然。

“府衙…初立…百废…待兴…” 楚明昭嘶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每一个字都异常艰难,“考功司…由青禾…暂领…你心细…秉公…即可…”

“末将领命!” 赵青禾抱拳躬身,稚嫩的脸庞上满是郑重。

“讲武堂…扩招…新营…筹建…” 目光转向苏妙与阿蛮,“苏妙…统筹…阿蛮…辅之…新卒…操典…按…《女将兵法》…从严…”

“末将遵命!” 苏妙与阿蛮齐声应道,声音铿锵。

“还有…” 楚明昭沾满冷汗、冰冷颤抖的右手,极其缓慢地从袖中取出一份薄薄的、盖着兵部印信的文书,递给林红缨,“兵部…刚转来的…名录…韩肃…之子…韩青…”

林红缨接过,冰冷的眼眸扫过文书,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将文书呈至楚明昭面前。

文书上清晰写着:韩青,年十七,其父韩肃,北境镇北军鹰扬郎将,于三年前野狐峪断后之战中殉国。其母早亡。此子自幼体弱,未曾习武,然通文墨,晓算学。依新颁《抚恤令》及《女军官制》附则“功勋子弟可择优入讲武堂旁听习文”之条款,特荐入西山女子讲武堂,录为“文事学员”。

“韩肃…” 楚明昭深陷的眼窝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野狐峪…她记得那场惨烈的断后战。韩肃以区区三百步卒,死守峡谷一日夜,拖住了西戎一个千人队的铁骑冲锋,为大军主力转移赢得了宝贵时间。最终…力战而亡,尸骨无存。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体弱…未曾习武…通文墨…晓算学…” 她低声念着文书上的描述,沾满冷汗的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椅的扶手。这韩青…显然不是为习武从军而来。兵部…或者说某些人…将他塞进这女子讲武堂,用意何在?是试探?是羞辱?还是…想在这刚刚建立的“净土”里,埋下一颗不安分的种子?

一丝冰冷的锐芒自她眼底闪过。她沾满冷汗的手,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地,在那份文书上,提笔批下两个朱砂大字:

“准入。”

笔锋微顿,又添一行小字:

“着…录于…辎重…核算…房…任…见习…文书。”

“告诉…韩青…” 楚明昭深陷的眼窝抬起,目光穿透堂门,落向校场上那些朝气蓬勃的靛青色身影,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凝,“他父亲…的脊梁…立在…野狐峪…”

“他若…想站着…活…就…用…他的…笔杆子…在这…女子…的…军营里…替…他父亲…看着…这…大胤…的…粮秣…甲胄…军饷…有没有…亏了…那些…还在…流血…的…将士!”

“诺!” 林红缨领命,冰冷的脸上无波无澜。

楚明昭疲惫地阖上眼,深陷在宽大的椅背中。蚀骨的寒意与巨大的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吞没。喉头那股熟悉的腥甜翻涌不息。她知道,这副残躯,已撑到了极限。

指尖,再次抚上无名指那枚冰冷的指环。“山河同归,死生同契”的篆文清晰地硌着指腹。肃州沙暴中的血染骨笛…《折柳曲》的呜咽…石老狗密报上力透纸背的“当归”二字…从未如此刻般清晰。

她沾满冷汗、冰冷颤抖的手,极其艰难地探入怀中,摸索着。许久,才掏出一物——并非印信兵符,而是一枚边缘磨损、沾染着暗红沙粒的薄薄纸笺拓片。正是石老狗密报中,那记载着“血染骨笛”、“当归”的染血纸笺拓印!

拓片冰冷,却仿佛还残留着万里之外的风沙气息与血的温度。

当归…

此间事…已了…

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倒映着拓片上那力透纸背的“当归”二字,缓缓地、极其轻微地闭上。一滴冰冷的、混着无尽疲惫与释然的泪,无声地滑过苍白消瘦的脸颊,洇入玄色貂裘厚重的绒毛之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