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无字碑寒镌血数，山河印解证归途（2/2）
【断魂岭·神武十七年冬·阵亡：壹仟叁佰零玖】
【黑水沼泽·神武十七年冬·阵亡：肆佰贰拾捌】
【一线天·神武十七年冬·阵亡：贰仟陆佰叁拾肆】
……
【总计：伍万捌仟柒佰伍拾陆】
数字！只有数字！冰冷、庞大、触目惊心的数字！密密麻麻，布满了整座巨大的青石碑面！每一个数字，都深深嵌入石髓，边缘带着被高温灼烧过的焦黑痕迹，散发着一种令人灵魂震颤的沉重与悲怆！尤其是那排在最前、字体最为硕大狰狞的【风陵渡·前朝永和三年秋·阵亡：叁万柒仟陆佰肆拾壹】，如同血淋淋的控诉，狠狠刺入每一个目睹者的灵魂深处！
巨大的坟冢前，死寂无声！唯有风吹过新翻泥土和冰冷石碑的呜咽。所有士兵、将校，包括林红缨在内，全都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神迹般的一幕！看着碑面上那些冰冷刺骨、跨越了时空的血色数字！尤其是…那来自前朝风陵渡的、令人窒息的庞大伤亡！
三万七千六百四十一！
那是怎样一场被历史尘埃掩埋的、惨绝人寰的败仗？！而他们的镇国长公主…是如何知晓？这凭空刻下的数字…是真是幻？
楚明昭靠在林红缨怀中，身体因极度的虚弱而微微颤抖。深陷的眼窝中，涣散的瞳孔渐渐聚焦，倒映着碑面上那密密麻麻、冰冷刺眼的数字。蚀心虫毒的阴寒与箭伤的空茫剧痛确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一种卸下万古重担后的、近乎虚脱的空茫。她看着那排在最前的“风陵渡”，看着那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数字，前世冰冷的河水仿佛再次淹没了口鼻，巨大的悲恸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无声地滚落。
她沾满血污、冰冷颤抖的手，死死抠住了林红缨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皮甲。她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沾血的唇齿间挤出破碎嘶哑、如同泣血般的字眼：
“…风陵…非…我…叛…”
“我…斩…睚眦旗…为…断…指挥…救…对岸…袍泽…”
“毒箭…穿心…坠河…无力…回天…”
“三…万…七千…六百…四十一…条…命…的…债…我…背了…两辈子…”
“今日…碑…立…债…消…”
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她残存的生命力，带着深入骨髓的冤屈、释然与无尽的疲惫。话音未落，黑暗彻底降临。
“殿下——！” 林红缨凄厉的悲鸣响彻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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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西域，白龙堆沙漠深处。
烈日当空，黄沙漫卷，热浪扭曲着视线。一支风尘仆仆的玄甲轻骑，如同疲惫的沙蜥，在连绵起伏的巨大雅丹地貌阴影中艰难跋涉。战马口鼻喷着带血沫的白气，骑士们的嘴唇干裂起皮，甲胄上覆盖着厚厚的沙尘。
萧凛端坐于马背，深灰色的斗篷裹住全身，兜帽低垂，遮住了大半张脸。左肩胛下剜印的空茫剧痛，在沙漠的酷热与颠簸下愈发尖锐，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着神经。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深入骨髓的空洞感与“阎王笑”毒素侵蚀的麻痹。汗水浸透了里衣，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又被炽热的风沙迅速烤干。
突然！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滚烫灼热的悸动，毫无征兆地在他空荡剧痛的左胸口轰然爆发！那悸动是如此强烈，如此清晰，带着一种撕裂时空般的悲恸、释然与…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呃啊——！” 萧凛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鸣！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前一倾！左肩的伤口瞬间崩裂，温热的鲜血浸透了斗篷！更让他骇然的是，心口那处因剜去“山河印”而留下的、日夜噬魂的空茫剧痛，竟在这滚烫悸动爆发的瞬间…如同冰雪消融般，骤然消失了！只留下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以及一种…仿佛卸下了背负两世的沉重枷锁般的、难以言喻的轻盈！
“主子！” 身旁的石老狗骇然变色，瞬间策马靠近。
萧凛沾满沙尘的手死死捂住心口，布满血丝的眼眸瞬间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猛地抬头，布满风沙刻痕的脸颊上，因剧痛和震惊而扭曲！是昭昭！是山河印的共鸣！她那边…发生了什么？！如此强烈的悲恸与释然…还有这剜印之痛的骤然消失？！
就在这心神剧震的刹那——
他贴身收藏在胸口暗袋中的、那枚与楚明昭无名指上成对的暗金指环，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灼人！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意念，如同跨越了万里黄沙的涓涓细流，瞬间涌入他混乱的识海！
那不是言语，不是画面。而是一种…沉重的、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数字洪流！以及…洪流尽头，那巨大青石碑面上，血淋淋的【风陵渡·前朝永和三年秋·阵亡：叁万柒仟陆佰肆拾壹】！
轰隆——！！！
如同亿万道惊雷在灵魂深处同时炸响！萧凛眼前瞬间一片血红！冰冷刺骨的河水淹没了口鼻！沉重的玄甲拖着他坠向黑暗的河底！高地上谢云琅志得意满举着“惊凰”长刀的狞笑！河对岸那面燃烧的“楚”字军旗下无数袍泽绝望崩溃的恸哭！以及…那支带着恶毒狞笑、贯穿她（他）后心的淬毒弩箭！
“不——！！！” 一声凄厉到撕裂灵魂的咆哮，猛地从萧凛紧咬的牙关中迸发出来！那不是他的声音，却承载着她前世所有的悲恸、不甘、被误解的冤屈与深入骨髓的绝望！巨大的情绪洪流如同决堤的灭世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终于明白了！彻底明白了那冰冷数字背后，她（他）所承受的一切！那隔世的血债，那至死背负的污名与冤屈！
“昭昭——！！！” 萧凛沾满血污的手猛地抬起，死死抓住自己空荡剧痛（痛感虽消失，记忆的烙印仍在）的左胸口！巨大的悔恨与一种被亿万把烧红钢针反复穿刺灵魂的剧痛，让他浑身剧烈地痉挛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眸瞬间被滚烫的泪水彻底模糊！那不是他的泪，是她前世沉沦于冰冷河底时，那流不尽的血与泪！
他猛地一勒马缰！战马人立而起，发出痛苦的嘶鸣！
“主子！您怎么了？！” 石老狗和亲兵们惊恐地围拢过来。
萧凛布满血丝、泪眼模糊的眼眸，死死望向东方，望向神都的方向，沾满沙尘血污的嘴唇颤抖着，嘶哑破碎的字眼带着泣血般的悲恸与一种失而复得般的狂喜，艰难地挤出：
“…债…消了…”
“…她…碑…立了…”
“…等我…回去…”
话音未落，巨大的眩晕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软软地从失控的马背上栽落，重重砸入滚烫的黄沙之中！意识沉入黑暗之前，唯有胸口那枚滚烫的暗金指环，如同指引归途的星辰，散发着微弱却执着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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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黑石隘口，无字碑前。
巨大的青石碑面，密密麻麻的冰冷数字在初春的薄阳下，闪烁着血与火的光泽，沉默地诉说着跨越两世的沉重代价。
楚明昭在林红缨的搀扶下，缓缓睁开了眼睛。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倒映着碑面上那排在最前、最为刺眼的“叁万柒仟陆佰肆拾壹”。蚀心虫毒的阴寒与箭伤的空茫剧痛确实消失了，只余下深入骨髓的疲惫与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虚脱。但灵魂深处，那片因系统解绑而留下的冰冷空洞，此刻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安宁所填满。
识海中，那片坍缩到极致的金红核心，在完成最后的解缚归寂后，无声地爆开。没有毁灭的能量，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只有一场无声的、绚烂到极致的星雨！无数细碎的金红光点，如同亿万颗燃烧的星辰碎片，带着山河之灵最后也是最温柔的馈赠，温柔地洒落，融入她千疮百孔的灵魂，滋养着那份新生的安宁。
她沾满血污、冰冷颤抖的手，极其艰难地抬起，指尖缓缓拂过碑面上那冰冷粗糙的数字刻痕。指尖下，是坚硬的石头，是冰冷的数字，更是无数逝去的英魂。泪水再次无声滑落，却不再滚烫，只有一片被彻底洗涤后的平静。
她深陷的眼窝中，那片寒潭般的沉静，望向西边那轮渐渐沉入地平线的落日。落日熔金，将无垠的荒漠与蜿蜒的官道染成一片苍茫的橘红。
山河同归…
死生同契…
债…已消…
待君…归期。
指尖，那枚暗沉的指环，在落日余晖下，流转着内敛而深沉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