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玉阶惊雷：十疏裂云开天门（续）（2/2）
“大人，他们这是想将‘详议’变成‘拖死’！”谢云琅的声音压抑着怒火，将一份誊抄的翰林院议稿重重拍在书案上，“看看这些措辞！‘兹事体大，关乎国本，宜缓不宜急’、‘女子天性柔弱，骤掌兵戈，恐生祸乱’……全是放屁！”
楚明昭靠坐在铺着厚厚软垫的圈椅里，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苍白透明，如同易碎的琉璃。她左手执着笔，笔尖悬在一张写满批注的《十疏》抄本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蚀心虫毒的阴寒让她的指尖微微颤抖，每一次落笔都异常艰难。
“意料之中。”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却带着一种冰封湖面般的冷静，“皇帝要的就是这个‘拖’字，要的就是各部互相扯皮，消耗我们的锐气，分化可能的支持者。”
她微微喘息片刻，目光落在抄本上被朱笔圈出的“女子武举”四个字上，眼底闪过一丝锐芒：“但皇帝金口玉言‘详议’，这就是我们唯一的突破口。他们想拖，我们就要快刀斩乱麻，将‘女子武举’先立起来！以此为楔子，撬开铁幕的第一道缝隙！”
“如何快？”谢云琅急切地问，“兵部和吏部死死咬住‘官缺’和‘祖制’，翰林院那群酸儒又……”
“找雍王。”楚明昭打断他，目光转向窗外雍王府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辨，“兵部归他督管。翰林院掌院学士是他的人。吏部尚书……欠他一个大人情。” 她顿了顿，想起偏殿中那只冰冷却有力的手臂，想起那声微弱的“昭”，心底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随即又被冰冷的现实压下，“告诉他，我要一个‘试行’的机会。范围可以小，品阶可以低，但名目必须正！地点……就放在神都！主考官——必须是我！”
谢云琅眼中精光爆射：“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接下来的几日，昭武侯府与雍王府之间，一条隐秘而高效的联络通道在谢云琅的运作下悄然建立。没有温情脉脉的探望，没有只言片语的问候。传递的只有冰冷的情报、精准的指令和赤裸裸的利益交换。
楚明昭在病榻上运筹帷幄，将翰林院议稿中每一个可能被利用的漏洞、兵部崔明远过往贪墨的实证、吏部尚书嫡子强占民田的把柄……通过谢云琅，源源不断地送入雍王府。
而雍王府的回馈，则是沉默而有力的。
翰林院掌院学士在一次“详议”会上，突然转变口风，不再纠缠“女学”、“女科”，转而“力陈”试行“女子武举”之必要，认为此乃“体察圣意”、“彰显新政”之举，言辞凿凿，引经据典，堵得礼部尚书脸色铁青。兵部崔明远很快被调离了“详议”的核心位置，接手了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京畿防务核查苦差。吏部尚书的阻力也莫名其妙地小了许多，不再死咬“官缺”，转而讨论起“试办期”的临时品阶与安置……
萧凛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精准地拨动着朝堂的弦。他的手段冷酷、高效、不留痕迹，每一次出手都直击要害，为楚明昭那看似不可能的目标扫清着障碍。他从未踏足昭武侯府一步，也从未对楚明昭的“指令”有过任何回应。但谢云琅每一次带回的进展，都无声地宣告着他的意志。
楚明昭躺在弥漫药味的床榻上，听着谢云琅的低声禀报，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冰冷的算计与一丝挥之不去的、被利用的屈辱感。她和萧凛，如同两条在黑暗深渊中互相撕咬又不得不暂时依靠的毒蛇。她借他的势破局，他则需要她这个“变数”来搅动朝堂，制衡帝权，或许……也在探寻她身上的秘密。那声“昭”带来的悸动，在残酷的权力博弈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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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皇帝终于再次在紫宸殿召集重臣，听取“详议”结果。
这一次，朝堂上的硝烟味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心照不宣的妥协气氛。
翰林院掌院学士呈上了措辞“圆融”、引经据典的奏本，核心只有一点：恳请陛下恩准，于今岁秋闱之际，在神都“试办”大胤首次“女子武举”！规模限于神都及京畿三辅之地，取中者授予“武秀才”功名，暂不入正式武官序列，但可优先补入神都禁军各卫所“女卫营”效力，视军功再行擢升。主考官人选，由兵部提名，陛下钦定。
这几乎是将楚明昭的要求打了个巨大的折扣，却又在“名目”和“主考官”上留下了可操作的缝隙。
皇帝高踞御座，冕旒珠玉低垂，看不清表情。他沉默良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光滑的紫檀木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如同敲在每一个朝臣的心上。
“女子武举……”帝王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与玩味，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阶下肃立的楚明昭。她今日强撑着病体上朝，脸色依旧苍白，但脊背挺得笔直，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平静地迎视着帝王的审视，不起波澜。
“开千古之先河，兹事体大。”帝王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沉重，“然，昭武侯以爵位功勋为保，其心可悯，其志可嘉。雍王与诸卿亦言‘试办’可行……”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阶下沉默如山的萧凛，又落回楚明昭脸上，唇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冰冷刺骨的弧度：
“准奏。”
两个字，如同惊雷落地！
“今岁秋闱，于神都试办女子武举。昭武侯楚明昭——”帝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总领武举事宜，为——主考官！”
“望卿不负朕望，不负天下女子之望，为大胤——遴选出真正的巾帼英才！”
“臣——领旨谢恩！”楚明昭撩袍，单膝跪地。动作因右臂的僵硬而带着滞涩，膝盖触及冰冷金砖的瞬间，蚀心虫毒带来的剧痛让她眼前猛地一黑，身体剧烈一晃！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行稳住，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嘶哑破碎的谢恩声清晰地吐出。额角的冷汗瞬间滑落，滴在金砖之上，洇开一点深色的湿痕。
成了！
以命相搏，以爵位为注，终于在这万古铁幕之上，撕开了一道名为“试行”的缝隙！尽管这道缝隙如此狭窄，布满荆棘，但毕竟——裂开了！
巨大的疲惫与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将她淹没。然而，还未等她喘息，一道饱含着怨毒、惊愕与难以置信的尖锐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在了她的背上！
楚明昭不用回头也知道那目光来自何人。
阶下百官末尾，一身华贵命妇朝服的柳氏身侧，站着同样盛装、精心打扮过的楚明月。她那张酷似柳氏、娇美如花的脸上，此刻血色褪尽，只剩下极度的震惊与一种被狠狠羞辱的扭曲！她死死地盯着前方跪地谢恩的楚明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精心描画的眼中，瞬间盈满了屈辱的泪水与滔天的恨意！
女子武举？主考官是楚明昭？
那她楚明月呢？她这个真正的楚家嫡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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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西郊，新落成的昭武讲武堂（名义上已收归兵部，但学员骨干心向楚明昭）门口，张贴女子武举试办章程的告示栏前，人山人海。无数或激动、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聚焦在那张盖着兵部大印的黄榜上。
“……凡神都及京畿三辅良家女子，年十六至二十，身家清白，通晓文墨，可于七月十五至三十日，至兵部武选清吏司报名……”
林红缨挤在人群最前面，激动得脸颊通红，手指颤抖地抚摸着告示上“女子武举”四个大字，仿佛抚摸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她回头，对着身后同样激动得热泪盈眶的赵秀等姐妹用力点头，无声地传递着力量。这是侯爷为她们拼出来的路！
楚府，明月阁。
“啪——！”
一只上好的定窑白瓷茶盏被狠狠摔在地上，瞬间粉身碎骨！滚烫的茶水溅湿了昂贵的波斯地毯。
“凭什么？！凭什么她楚明昭能做主考官？！凭什么那些下贱的商户女、军户女都能报名？！我楚明月是楚家正经的嫡女！我为什么不能去？！” 楚明月如同一只被彻底激怒的孔雀，在华丽而压抑的闺房里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姣好的面容因极度的愤怒和嫉妒而扭曲变形，泪水混合着脂粉糊了满脸。
柳氏脸色铁青地坐在一旁，保养得宜的手指死死绞着丝帕，眼中翻涌着刻骨的怨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楚明昭！又是楚明昭！这个孽种！她不仅没死在战场上，反而踩着楚家的尸骨封侯拜将，如今更是只手遮天，竟敢弄出什么“女子武举”！这置她的明月于何地？！
“明月，你冷静点！”柳氏强压着怒火，声音尖利，“那武举是什么好去处？一群粗鄙女子舞刀弄枪，抛头露面，成何体统！你是要做王妃的人！怎能自降身份去与那些人为伍？”
“王妃？王妃？！”楚明月猛地转身，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柳氏，声音带着哭腔和疯狂的恨意，“雍王眼里只有那个贱人！他何曾正眼看过我？！娘！你看不到吗？这神都，这天下人的眼里，现在只有楚明昭！谁还记得我楚明月？！她一个不知哪里来的野种，抢走了爹的爵位，抢走了楚家的荣耀，现在连我唯一可能……可能接近雍王的机会都要抢走！她办武举，她做主考官！她风光无限！我呢？！我算什么？！楚家的笑话吗？！”
她越说越恨，猛地扑到梳妆台前，抓起一支镶嵌着明珠、象征着姐妹情谊（幼时楚明昭所赠）的玉簪，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摔在地上！
“啪嚓——！”
玉簪应声而断，明珠滚落尘埃。
“楚明昭！”楚明月看着地上碎裂的玉簪，如同看到了自己破碎的幻想和尊严，发出泣血般的诅咒，眼中淬毒的光几乎要燃烧起来，“你不让我好过……你也休想安稳坐上那个主考官的位置！我楚明月发誓……定要让你身败名裂！让你从云端跌落泥潭！让你尝尝……我今日所受的千倍万倍之苦！”
闺房内，弥漫着浓郁的脂粉香气、摔碎的茶香和一种名为“仇恨”的、冰冷刺骨的剧毒。柳氏看着女儿扭曲的脸，又看看地上碎裂的玉簪，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彻底消失，只剩下与女儿同出一辙的、要将楚明昭彻底毁灭的怨毒寒光。
昭武侯府，书房。
楚明昭站在窗边，看着庭院中被骤雨打落一地的残荷。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袋中那枚温润的阳符拓片。谢云琅刚刚低声禀报了楚明月在府中大闹、摔碎玉簪的消息。
一阵熟悉的、源于蚀心虫毒的尖锐刺痛猛地从心口炸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如同有一只无形的毒爪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脏！她身体猛地一晃，左手死死抓住窗棂，指节惨白，额角瞬间渗出大颗冷汗。
不是因为楚明月的恨，而是那碎裂的玉簪……是母亲留下的遗物中，她唯一赠予这个“妹妹”的念想。
一丝冰冷的、混杂着巨大荒谬感的悲怆，如同窗外冰冷的雨丝，无声地浸透了她的肺腑。
【警告！高浓度负面精神能量冲击！来源：血脉诅咒（指向性）！蚀心虫毒活性激增150%！心脉受损风险：30%！】
【被动探测到附近存在高威胁生物毒素（未激活状态）！来源：楚明月！关联：南境水蛊部（余孽）！】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与惊悚感，如同垂死者的呓语在楚明昭混乱的识海中疯狂响起！
楚明月身上……有水蛊余孽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