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玉阶惊雷:十疏裂云开天门(续)(1/2)

紫宸殿内,死寂被撕开一道巨大的裂口。楚明昭那句“自请削爵!以谢天下!”的惊雷仍在金砖玉柱间嗡嗡回荡,震得每一个朝臣耳膜生疼,心神俱颤。巨大的狂澜之下,是更深沉的死寂与暗涌的惊骇。

帝王冕旒低垂,珠玉纹丝不动。御座之上,那道明黄身影如同冰封的深渊,所有的情绪都被厚重的龙袍与冕旒吞噬。唯有按在紫檀御案边沿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森冷的青白色,泄露出那平静表面下足以碾碎金铁的滔天怒意与一丝……被逼至墙角的惊疑。

削爵?以她昭武女侯之尊,以她开国以来女子封侯第一人的不世功勋为注?只为那虚无缥缈的“女子凭军功入仕”之法?疯子!一个彻头彻尾、不顾一切的疯子!

然而,这疯子手中握着煌煌战功,站着天下寒门与女子初燃的希望之火,身后更有雍王那冰冷的“附议”如磐石般镇住了一部分汹涌的暗流。她将自己燃成火炬,置于这九重宫阙的最高处,逼着所有人直视那刺目的光。

“《女子领军十疏》……”帝王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如同冰河缓慢裂开一道缝隙,带着沉滞千钧的寒意,“着翰林院、兵部、吏部、礼部,会同昭武侯——详议。”

“议定章程,报朕御览。”

“详议”二字,如同巨大的磨盘,将殿内紧绷到极致的气氛稍稍碾松了一丝缝隙。没有当场驳回,没有雷霆震怒,这便是帝王在滔天民意(至少是朝堂上被楚明昭与萧凛联手撬动出的部分“民意”)与惊世赌注面前,不得不做出的、冰冷的让步。

周正清等几个年轻寒门御史激动得浑身微颤,几乎要当场叩首山呼。兵部尚书等人则暗中交换着眼神,揣度着“详议”背后帝王真正的用意——是拖延?是分化?还是……

巨大的心神激荡与蚀心虫毒疯狂的噬咬终于冲垮了楚明昭强撑的意志堤坝。眼前骤然一黑,天旋地转,沉重的侯爵冠冕歪斜,身体不受控制地软倒下去。

就在她即将触碰到冰冷金砖的刹那——

一只戴着冰冷玄铁护腕的手臂,如同早有预判的鹰隼,瞬间穿过那不足一尺的距离,稳稳地、有力地托住了她的后腰!

是萧凛!

他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一步抢至她身侧!玄色亲王常服的衣袂带起一缕微不可察的风。那冰冷的玄铁护腕隔着绯色侯爵常服薄薄的衣料,紧贴着她腰侧敏感的肌肤,带来一阵强烈的、足以穿透蚀骨阴寒的战栗!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下意识地抬起,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苍白汗湿、脆弱得如同薄瓷的脸颊,却在半空中猛地僵住,硬生生地攥成了拳!

楚明昭的身体软软地倚靠在他坚实如铁壁的臂弯里,意识在剧痛与虚弱的深渊边缘沉浮。沉重的眼皮勉强掀起一丝缝隙,模糊的视线里,是萧凛那张近在咫尺、俊美无俦却依旧覆盖着万年寒冰的脸庞。兜鍪下的阴影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正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锁着她。那目光复杂得如同风暴肆虐的深海——有未散的、属于雍亲王的冰冷审视与掌控一切的从容;有巨大的、几乎要穿透她灵魂的探究;有一丝被强行压抑的震动;更深处,翻涌着连他自己也无法解读的、近乎失而复得的浓烈后怕,以及一种被眼前这脆弱与决绝同时撕扯着的……混乱悸动。

“昭……”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巨大困惑与某种撕裂般痛楚的单音,再次不受控制地从他紧抿的薄唇间逸出。

太阳穴如同被烧红的钢针狠狠贯穿!剧痛炸裂!

眼前骤然闪过无数混乱的碎片:女子苍白染血的脸庞在刀光中绝望回望……自己胸口撕裂般的剧痛与窒息……还有一声声撕心裂肺、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

“凛哥哥……活下去!”

“凛哥哥……等我!”

那染血的脸庞,与怀中这张因剧痛而紧蹙眉头、苍白脆弱却依旧倔强不屈的脸,瞬间重叠!严丝合缝!

轰——!

萧凛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剧痛与恐慌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扶住楚明昭腰肢的手臂不受控制地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要将那纤细的腰肢嵌入自己的胸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阻止她在下一刻化作青烟消散!冰冷的玄铁护腕隔着衣料,清晰地传递着她身体细微的、因痛苦而无法抑制的颤抖,这颤抖如同电流,狠狠灼烧着他的掌心。

“王爷?”御阶旁侍立的内侍总管察觉到异样,小心翼翼地低声询问。

萧凛猛地回神!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被强行压下,瞬间冰封,只余下深不见底的寒潭与属于雍亲王的、不容置喙的威压。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紧如刀锋,扶着楚明昭的手臂却并未松开,反而以一种极其稳固的姿态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转头对那内侍,声音冷硬如铁:

“昭武侯重伤未愈,御前奏对耗神过度。即刻传太医至偏殿候诊。”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刃,扫过阶下所有或惊疑、或探究、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强势:“陛下,臣弟先行告退,送昭武侯至偏殿诊治。” 话语间,已不由分说地半扶半抱着几乎失去意识的楚明昭,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殿侧通往偏殿的甬道走去。猩红的亲王斗篷在身后划出一道决绝而沉重的轨迹,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

---

偏殿内光线幽暗,沉水香的气息也无法完全掩盖浓重的药味。楚明昭被安置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额角冷汗涔涔,嘴唇干裂毫无血色,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带着压抑的滞涩与痛楚。蚀心虫毒的阴寒在右臂深处疯狂肆虐,如同无数冰针在骨髓里搅动,而“凰焰焚城”带来的本源损耗更像一个巨大的黑洞,不断吞噬着她的生命力。太医跪在榻前,小心翼翼地为她施针压制毒性,额角布满细密的汗珠。

萧凛并未离开。他高大的身影矗立在离软榻几步之遥的阴影里,玄甲常服在幽暗中泛着冷硬的光泽。兜鍪早已取下,露出那张苍白俊美、棱角分明的脸庞。他背对着软榻,面朝窗外庭院里被暴雨摧残后的一片狼藉的荷塘,负手而立。背影挺拔如孤峰,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与沉重。

刚才在紫宸殿上,那瞬间的失控,那声脱口而出的“昭”,那灵魂深处撕裂般的剧痛与翻涌的记忆碎片……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

她是谁?

那个在冰冷河水中将他推开、自己却坠入黑暗深渊的身影,那个在万蛇窟前燃烧自己净化污秽的神只般的女子……为何会与记忆深处那张染血的脸庞重叠?

为何每一次靠近她,每一次看到她痛苦挣扎,自己的心就如同被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无法呼吸?

“凛哥哥”……是谁在呼唤?是她吗?那个被他遗忘在冰封记忆深处的……明昭?

混乱!如同无数纠缠的毒蛇在识海中疯狂撕咬!属于雍亲王萧凛的冰冷理智与掌控欲,与那些不断冲击着冰封壁垒的、带着巨大痛苦与眷恋的记忆碎片激烈碰撞!太阳穴的剧痛从未如此刻骨铭心。

他猛地闭上眼,指关节因用力紧握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不能乱!他是雍亲王,是陛下最锋利的刀,是掌控朝堂平衡的棋手!楚明昭……她身上有太多秘密,她掌握着足以撼动朝局的力量(那焚尽万蛇窟的金色火焰),她是楚寰之女,是玄甲虎符阴符印记的传承者!她太危险!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变数!那些混乱的记忆……或许是蛊毒的后遗症,或许是某种迷惑心智的妖术……必须查清!必须掌控!

就在这时,软榻上传来一声极其压抑、如同小兽受伤般的微弱呻吟。

萧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负在身后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他没有回头,但全身的感官却仿佛不受控制地聚焦在身后那个微弱的气息上。他能清晰地“听”到她因剧痛而紊乱艰难的呼吸,能“感觉”到太医施针时她身体细微的颤抖……

“呃……”又是一声破碎的痛哼,带着无法掩饰的脆弱。

萧凛猛地睁开眼!眼底冰封的寒潭深处,一丝猩红的戾气与深不见底的痛楚如同熔岩般炸开!他猝然转身!

动作快如闪电!太医只觉眼前一花,一道玄色身影已如狂风般卷至榻前!

“让开!”冰冷的声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狂暴。

太医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退到一旁。

萧凛俯身,冰冷的眸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死死钉在楚明昭苍白汗湿的脸上。她双目紧闭,长睫因痛苦而剧烈颤抖,如同濒死的蝶翼。紧咬的下唇已渗出血丝,混合着冷汗滑落。

蚀心虫毒……水蛊部妖巫的秘法……还有那焚天之力带来的反噬……

巨大的、足以焚毁理智的暴怒瞬间席卷了萧凛!他猛地抬手,指尖凝聚着一丝凌厉的罡气,快如闪电般点向楚明昭颈侧和胸口的几处大穴!动作精准而霸道,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

“呃……”楚明昭身体猛地一颤,一口带着诡异青黑色的淤血从紧咬的牙关中呛咳而出!淤血喷溅在萧凛玄色的袖摆上,迅速晕染开一片刺目的暗沉。

几乎是同时,楚明昭急促混乱的呼吸奇迹般地稍稍平复了一丝,紧蹙的眉头也松开些许。蚀心虫毒那疯狂的噬咬感,似乎被这霸道的一指强行压制下去片刻。

萧凛看着袖摆上那刺目的青黑血渍,又看看楚明昭因吐出淤血而稍稍缓和了一点的脸色,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他缓缓直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个触手冰凉的寒玉小盒,看也不看便丢给旁边抖如筛糠的太医,声音冷硬如刀:

“雪魄玉蟾膏。外敷肩胛、心脉处。一个时辰一次。”

太医如蒙大赦,双手颤抖地接过那价值连城的王府秘药。

萧凛不再看榻上的人,转身大步走向殿门。玄色的背影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即将投入风暴的孤舟,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与沉重。

“看好她。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冰冷的话语掷地有声,他的人影已消失在殿外长廊的阴影之中。只余下那缕清冽的沉水香气,混杂着淡淡的血腥与药味,在寂静的偏殿内无声弥漫,缠绕在软榻上那再次陷入昏迷的女子身畔。

---

皇帝的“详议”旨意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神都这座巨大的权力熔炉。表面上的平静被彻底打破,暗流汹涌,各方势力围绕着那卷薄薄的《女子领军十疏》和楚明昭以爵位为注掀起的惊涛骇浪,展开了前所未有的激烈博弈与撕扯。

接下来的日子,对楚明昭而言,是身体与精神的双重炼狱。

蚀心虫毒在紫宸殿强行透支精神后,反扑得更加凶猛。右臂的麻痹感如同冰冷的枷锁,时刻提醒着她力量的流逝。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深处的滞涩与刺痛,后背“凰焰焚城”留下的本源空洞,像一个贪婪的漩涡,不断吞噬着她的生命力。太医署最好的太医轮番诊治,珍贵的药材流水般送入昭武侯府,却也只能勉强压制,无法根除。她大部分时间都昏沉地躺在弥漫着浓重药味的卧房里,意识在剧痛与虚弱的深渊边缘沉浮。

然而,身体被禁锢,她的意志却从未停止运转。每日清醒的短暂时刻,便是她运筹帷幄的战场。

书房成了临时的指挥所。谢云琅如同最忠诚的影子,时刻守护在侧。他脸上长途奔波的疲惫尚未完全褪去,眼底却燃烧着比南境毒瘴中更加炽热的火焰。他带来了最新的消息:翰林院那群老学究在礼部尚书授意下,对《十疏》百般刁难,咬文嚼字,试图将“开女学”、“设女科”等核心条款无限期搁置;兵部崔明远则上蹿下跳,极力鼓吹将“女子武举”的规模、范围、品阶限制到最小,甚至提出只允许勋贵女子“试办”,寒门女子需“严加审核”;吏部则摆出“祖制难违”、“官缺有限”的难题,寸步不让……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