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玉阶惊雷：十疏裂云开天门（2/2）
她的左手猛地抬起，指向殿外，仿佛指向了那千千万万被禁锢的灵魂，发出了石破天惊的呐喊：
“鹰嘴崖下，北境风雪之中，是谁开仓放粮，救活了那万千冻馁待毙的百姓？是北境的将士！其中，便有无数女子在后方筹措粮草，救治伤患！若无她们，何来鹰嘴崖下那一声‘楚将军’的呼喊？！”
“南境毒瘴弥漫，万蛇窟前，是谁以身为饵，诱敌深入？是谁在‘水眼’毒烟阵中，用命去辨识引瘴香的弱点？是我麾下巾帼讲武堂的学员！是林红缨！是赵秀！是那些被老王爷轻蔑地称为‘祸乱之源’的女子！”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凄厉与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金砖之上：
“她们用命拼出来的功劳，换来的——就是一句‘牝鸡司晨’？！就是被充作杂役的羞辱？！就是被锁回深闺、将一身才学抱负付与镜花水月的命运？！”
巨大的声浪在死寂的紫宸殿内轰然回荡！震得殿宇嗡嗡作响！所有反对者都哑口无言！连那位宗室老亲王，也被这血淋淋的事实质问得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楚明昭猛地转向御座，布满血丝的眼眸死死钉在那冕旒珠玉之后，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超越生死的明悟：
“陛下！《女子领军十疏》！非为女子争权！乃为大胤争命！开女学，启民智，则大胤万民之智倍增！设女科，拔贤才，则大胤可用之才倍增！允女子入讲武堂，凭军功入仕，则大胤之兵锋——倍增！”
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她混乱的头脑有了一丝异样的清醒。识海中，“凰焰”那点微弱的金芒疯狂摇曳！左锁骨下的阴符胎记灼热滚烫！袖中的阳符拓片剧烈共鸣！
“臣！昭武女侯楚明昭！”她用尽全身的生命力，发出了最后的、足以裂石穿金的呐喊，“以吾之爵位！以吾之战功！以吾之性命——担保！”
“若立此法！三年之内，女子入仕者，必为大胤开疆拓土！牧守一方！若其功绩，不能胜于同品阶男子——”
她微微一顿，布满血丝的眼眸扫过阶下所有惊骇的面孔，一字一顿，清晰地宣告：
“臣——愿自请削爵！以谢天下！”
轰——！！！
如同万道惊雷在死寂的紫宸殿内同时炸开！巨大的声浪瞬间席卷了每一个角落！震惊！骇然！难以置信！
自请削爵！以谢天下！
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决绝！何等的——自信！
整个朝堂陷入了绝对的死寂！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都凝固在阶下那道单薄却仿佛能擎天的绯色身影上！连御座之上，那冕旒珠玉都几不可察地微微晃动了一下！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下！楚明昭只觉得右臂的剧痛瞬间加剧，蚀心虫毒的阴寒如同冰河倒灌，瞬间席卷全身！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飘散！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一晃！
就在她即将倒下的瞬间——
“臣——附议！”
一个低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与无上威压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般，清晰地响起！
只见阶下武将班列之首，雍王萧凛一步踏出！玄色亲王常服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俊美无俦的脸上依旧苍白，却带着一种玉石般的冷硬与威严。他并未看摇摇欲坠的楚明昭，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直视着御座，声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女子领军十疏》，臣已阅过。条陈清晰，切中时弊。昭武侯所言，句句肺腑，字字为江山社稷计。女子之才，昭武侯已为明证。开此先河，非但无损国本，实乃强国之基！臣——以雍亲王之位，宗室之首——附议！”
雍亲王！附议！
轰——！！！
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再次投入一颗火星！整个朝堂彻底炸开了锅！
萧凛的附议，其分量之重，远超任何人的想象！他是宗室领袖，是军功赫赫的亲王，更是皇帝最信任的兄弟（至少表面如此）！他的表态，如同巨石投入深潭，瞬间改变了朝堂的格局！
“臣……臣附议！”兵部尚书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高声附和！
“臣附议！”
“臣等附议！”
一部分原本摇摆的官员，尤其是军中将领和务实派，立刻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出列附议！巨大的声浪瞬间压过了零星的反对！
御座之上，死一般的寂静。冕旒珠玉低垂，遮住了帝王所有的表情。只有那紧按在御案紫檀木面上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许久。
帝王低沉平静的声音缓缓响起，如同古井无波，却清晰地压下了所有的喧嚣：
“《女子领军十疏》……”
“着翰林院、兵部、吏部、礼部，会同昭武侯——详议。”
“议定章程，报朕御览。”
详议！
没有否定！没有斥责！而是——详议！
这看似平淡的两个字，却如同在万古铁幕上，凿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透进了第一缕刺目的阳光！
巨大的狂喜如同灭顶的潮水瞬间涌来！周正清等年轻官员激动得浑身颤抖！林红缨若在此，定会喜极而泣！
楚明昭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松弛！巨大的虚脱感和一种灭顶的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就在她即将软倒的瞬间——
一只戴着玄铁护腕、稳定而有力的手臂，如同早有预料般，瞬间扶住了她的后腰！
是萧凛！
他不知何时已一步抢至她身侧！动作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应！那冰冷的玄铁护腕隔着薄薄的衣料，紧贴着她腰侧的肌肤，带来一阵强烈的战栗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灼热！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抬起，似乎想去扶她苍白汗湿的脸颊，却在半空中猛地僵住！
楚明昭的身体软软地靠在他坚实有力的臂弯里，沉重的侯爵冠冕微微歪斜。极致的疲惫和剧痛让她意识模糊，只能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中，是萧凛那张近在咫尺、俊美无俦却冰冷依旧的脸庞。兜鍪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正死死地、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那目光极其复杂，翻涌着惊涛骇浪——有未散的冰冷，有巨大的审视，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解读的、深不见底的探究与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后怕？
“昭……”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巨大困惑的字眼，再次不受控制地从萧凛紧抿的唇间逸出。太阳穴传来一阵熟悉的尖锐刺痛！眼前仿佛又闪过女子苍白染血的脸和撕心裂肺的呼唤……与怀中这张疲惫脆弱却倔强的脸庞瞬间重叠！
他猛地蹙紧眉头，强行压下那翻腾的剧痛和混乱的记忆碎片。扶住楚明昭腰肢的手臂却下意识地收紧了几分，仿佛怕她下一刻就会化作烟雾消散。
楚明昭的意识在剧痛和虚弱的海洋中沉浮。鼻息间全是他身上清冽的沉水香气和冰冷的铁锈味道。那一声微弱的“昭”字，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
虎符的裂痕在袖中嗡鸣。
铁幕的缝隙在玉阶之上悄然开启。
而神都的棋局，在惊雷与血火之后，终于迎来了破晓的第一缕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