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南疆并辔：毒瘴暗涌刃犹温（2/2）
“大人不可！”谢云琅失声惊呼，一步抢到楚明昭身侧，目光充满了巨大的恐慌，“您旧伤未愈！右臂……岂能亲涉险地！”
“楚校尉！”周猛也急了，“末将愿往！末将……”
“都闭嘴！”楚明昭猛地一声断喝，压下了所有的劝阻！她不再看任何人，布满血丝的眼眸死死钉在萧凛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燃烧着生命火焰的决绝：“监军大人！末将以巾帼讲武堂总教习、南征大军统帅之身，亲率死士营奇袭蛇盘谷！断敌粮道！此乃军令！非是商议！若监军大人执意阻拦……”她微微一顿，左手猛地按在了腰间的玄翎刀柄上！冰冷的刀柄与她灼热的掌心接触，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 “便请以‘贻误军机、动摇军心’之罪……将末将……军法从事！”
“军法从事”四字，如同四把烧红的钢刀，狠狠刺穿了帐内死寂的空气！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单薄却仿佛能擎天的身影！她竟敢……以命相搏！逼迫监军？！
萧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第一次如此长久地、如此专注地凝视着楚明昭。目光掠过她苍白如纸却异常倔强的脸，掠过她因剧痛而紧蹙的眉头，掠过她无力垂落、被护臂包裹的右臂，最终……落在了她紧握着玄翎刀柄、指节惨白的左手上。那柄刀……玄翎……
一股极其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悸动，如同微弱的电流，毫无征兆地窜过萧凛的脑海！仿佛有什么被浓雾封锁的记忆碎片，在那柄刀的光泽和眼前女子决绝的眼神刺激下，剧烈地挣扎、翻腾！太阳穴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下意识地抬手，修长的手指按住了额角，眉头紧紧蹙起。
帐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牛油巨烛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所有的目光都死死盯在萧凛和楚明昭身上。
许久。
萧凛缓缓放下按着额角的手。那阵突如其来的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更深的茫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他深深看了一眼楚明昭，那眼神极其复杂，翻涌着冰冷的审视、被挑战权威的愠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极其隐晦的波动。
“楚校尉……”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滞涩，似乎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既有此……决死之心……”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帐内诸将惊骇的脸，最终落回楚明昭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眸上，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
“本监军……”
“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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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落雁坡营盘如同蛰伏的巨兽，唯有巡夜的火把在湿冷的雾气中摇曳，如同鬼火。
中军大帐的灯火依旧未熄。楚明昭独自坐在案前，卸下了冰冷的玄甲，只穿着单薄的素白中衣。右臂的护臂已被小心解开，露出其下苍白得近乎透明、却因蚀心虫毒盘踞而隐隐泛着诡异青紫色的肌肤。那阴冷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在寂静的深夜变得更加清晰而恐怖。她额角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左手颤抖着，正试图将一瓶散发着浓烈辛辣气味的黑色药膏，涂抹在右肩靠近颈侧那处最为阴寒刺骨的伤处。每一次触碰，都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酸麻与撕裂般的痛楚，让她紧咬的牙关间溢出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吸气声。
【警告！蚀心虫毒侵蚀加剧！右臂肩胛神经坏死率：37%！请宿主立即停止高强度活动！】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如同丧钟在脑海中回荡。楚明昭闭了闭眼，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识海中“凰焰”传递来的虚弱灼痛。不能停……蛇盘谷……必须去……
就在她左手颤抖着，药膏即将再次触碰到那剧痛之源的刹那——
“楚校尉伤势未愈，便欲亲率奇兵，这份勇毅，令人钦佩。”一个低沉平静、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帐门口响起！
楚明昭浑身剧震！左手猛地一抖，药瓶差点脱手掉落！她霍然抬头！
帐帘不知何时已被掀开一道缝隙。萧凛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玄甲未卸，猩红的斗篷垂在身后，如同融入夜色的暗影。他并未踏入帐内，只是隔着那道缝隙，冰冷的眸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地落在了楚明昭裸露的右肩和她手中那瓶药膏上！那目光……带着一种洞悉的审视，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巨大的羞愤和一种被窥破虚弱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楚明昭的心脏！她几乎是本能地猛地抓过搭在椅背上的外袍，手忙脚乱地想要裹住自己裸露的肩膀和手臂！动作牵扯到右肩的伤处，剧痛如同毒蛇噬咬，让她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侧歪倒，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呃——！”
就在她即将摔倒在地的瞬间——
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瞬间掠至她身侧！一只戴着玄铁护腕、骨节分明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稳稳地扶住了她的左臂！一股清冽的沉水香气混合着冰冷的铁锈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是萧凛！
他不知何时已踏入帐中，动作快得超出了楚明昭的反应！他一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另一只手却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接过了她慌乱中差点掉落的药瓶！
“你！”楚明昭又惊又怒，挣扎着想甩开他的手，却被那铁钳般的力量牢牢禁锢！左臂被他握住的地方，隔着薄薄的中衣，传来玄铁护腕冰冷的触感和他掌心灼热的温度，冰火交织，带来一阵异样的战栗！
“别动。”萧凛的声音依旧低沉平静，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楚明昭所有的挣扎。他垂眸，冰冷的目光落在她右肩那处泛着青紫、微微肿胀的伤处，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有极其复杂的暗流翻涌了一瞬。他不再言语，只是用两根修长的手指，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却又异常专注的力道，蘸取了黑色的药膏。
那冰冷的、带着辛辣气息的药膏，随着他指尖的触碰，落在了楚明昭右肩那阴寒刺骨的伤处！
“嘶——！” 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混合着强烈的刺痛感瞬间炸开！楚明昭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电流击中！蚀心虫毒盘踞的阴寒仿佛遇到了克星，剧烈地翻腾起来！她下意识地想要蜷缩，却被萧凛稳稳扶住。
他的动作很生疏，甚至有些僵硬。指尖带着薄茧，按压在伤处时，力道起初有些重，引来楚明昭一声压抑的抽气。他似乎察觉到了，动作立刻变得极其轻柔、缓慢，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探索，沿着那阴寒区域的边缘，一点点将灼热辛辣的药膏涂抹、揉开。每一次按压，都精准地落在那阴毒盘踞的节点上，带来一阵阵剧烈的酸麻和深入骨髓的刺痛，却又奇异地缓解了那蚀骨的阴寒。
楚明昭僵硬地靠在他有力的臂弯里，身体因剧痛和一种无法言喻的紧张而微微颤抖。鼻息间全是他身上清冽的沉水香气和冰冷的铁锈味道。她不敢抬头，只能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他那玄甲胸前的睚眦兽吞。前世今生，从未有过如此刻般……亲密又疏离的接触。他是监军，是雍王，是失忆的陌生人……却在为她亲手涂抹伤药？
混乱的思绪如同惊涛骇浪，几乎要将她淹没。蚀心虫毒的剧痛在这奇异的接触下似乎被短暂地压制了，另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却悄然滋生。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喷洒在她头顶的、温热而平稳的呼吸……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冰火交织的沉默中——
萧凛涂抹药膏的手指，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拂过了楚明昭左锁骨下方寸之地——那被中衣严密遮盖、却依旧灼热滚烫的阴符胎记所在！
就在指尖触碰到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嗡鸣，同时从楚明昭左锁骨下和她腰间悬挂的玄翎刀柄上传来！玄鸟璇玑印也在袖袋中骤然变得灼热！三处与楚明昭血脉相连的玄鸟印记，在这一刻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萧凛的手指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烫般，猛地一颤！动作骤然停滞！
一股极其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剧痛，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太阳穴！无数破碎混乱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疯狂闪现——澄心斋书房满地的暗红……女子苍白染血的脸……自己胸口撕裂般的剧痛……还有……一个模糊却撕心裂肺的呼唤……“昭昭”？！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从萧凛紧咬的牙关中逸出！他扶住楚明昭的手臂猛地收紧！深邃的眼眸瞬间失去了焦距，布满了巨大的痛苦与茫然！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你怎么了？！”楚明昭被他手臂骤然加大的力量勒得生疼，猛地抬起头，正对上他布满痛苦、茫然无措的眼眸！那眼神……像极了前世他重伤濒死时的样子！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楚明昭的心脏！她下意识地忘记了所有隔阂，忘记了他是监军，忘记了右臂的剧痛，左手猛地抬起，紧紧抓住了萧凛按着太阳穴的手臂！“萧凛！凛哥哥！看着我！”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和颤抖！
“凛哥哥”三个字，如同惊雷般在萧凛混乱的识海中炸响！那模糊的呼唤瞬间变得无比清晰！与眼前女子惊慌失措的脸庞瞬间重叠！
他布满痛苦茫然的眼眸，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住了楚明昭的脸！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嘴唇颤抖着，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字眼，如同梦呓般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艰难地挤出：
“昭……昭……？”
轰——！！！
楚明昭如遭雷击！浑身剧震！所有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冲上了头顶！他……他叫她什么？！
然而，这短暂的光明如同流星般转瞬即逝！萧凛眼中的痛苦茫然迅速褪去，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空洞和剧烈的头痛所取代！他猛地甩开楚明昭抓着他手臂的手，如同甩开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了冰冷的帐柱！额角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
“监军大人……您……”楚明昭的声音带着巨大的颤抖和不敢置信的期盼，向前一步。
“出去！”萧凛猛地抬起头，眼神已恢复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那冰寒之下，翻涌着一种被触及禁忌的暴怒和极度的烦躁！他指着帐门，声音嘶哑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驱逐：“立刻！出去！”
楚明昭僵在原地，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方才那瞬间的悸动与狂喜，瞬间被这冰冷的驱逐击得粉碎。她看着萧凛扶着帐柱、因剧烈头痛而微微颤抖的背影，看着他身上那象征着监军身份的猩红斗篷，一股混杂着无尽酸楚、失落和更深的决绝，悄然漫过冰冷的心田。
她默默地、极其缓慢地捡起地上的外袍，裹住自己裸露的肩膀和那涂抹了药膏、依旧灼热刺痛的伤处。没有再看萧凛一眼，一步一步，拖着那被阴毒侵蚀、被现实重创的身躯，走出了这弥漫着沉水香与冰冷气息的中军大帐。
帐帘在她身后无声落下，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帐内，萧凛依旧扶着冰冷的帐柱，剧烈地喘息着。太阳穴的剧痛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只留下更深的疲惫和一片空茫。他缓缓抬起方才为楚明昭涂抹药膏的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黑色药膏的辛辣气息和……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女子肌肤的温软触感。
“昭……昭？”他极其困惑地、无声地重复着这个从灵魂深处挣扎而出的字眼。深邃的眼眸中，那冰封的壁垒，似乎悄然裂开了一道极其细微、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缝隙。
帐外，天色将明未明。楚明昭站在冰冷的晨雾中，仰头望向南方那铅云翻滚、仿佛预示着无尽血火的天际线。腰间玄翎刀传来一丝温润的共鸣。她紧紧攥住了刀柄。
无论前路是毒瘴弥漫的千瀑泽，还是失忆冰冷的监军，这条路，她都必须走下去。为了鹰嘴崖下那声“楚将军”，为了讲武堂中那三千星火，更为了那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昭昭”。
她深吸一口冰冷而湿润的空气，转身，朝着死士营集结的方向，大步走去。墨色的披风在渐起的晨风中，划开一道决绝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