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南疆并辔:毒瘴暗涌刃犹温(1/2)

神都的喧嚣被远远抛在身后,南下的官道在连绵的秋雨中化作一片泥泞的汪洋。车轮深陷,马蹄裹浆,一万一千名将士组成的沉默洪流,如同一条玄色的巨龙,在铅灰色天幕下艰难地向南蠕动。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土腥气、马匹汗水的酸膻、皮革受潮的霉味,以及一种沉甸甸的、挥之不去的压抑。这压抑源自南境未知的凶险,更源自队伍最前方那道墨色披风下、脊背挺直却异常单薄的身影。

楚明昭端坐马上,玄色轻甲外罩的半旧墨色披风已被雨水浸透,沉甸甸地压在肩头,非但无法御寒,反而将蚀心虫毒盘踞右臂的阴冷剧痛一丝丝导引出来,如同无数冰针沿着臂骨疯狂攒刺,深入骨髓。小腹深处那沉甸甸的疲惫坠感也如影随形,与“焚心丹”燃烧生命带来的极致虚弱感交织,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的滞涩与胸腔深处的刺痛。雨水顺着乌纱帽檐滑落,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蜿蜒,混合着额角因剧痛而不断沁出的冷汗。

左手紧握着缰绳,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袖袋里,那枚玄鸟璇玑印紧贴着肌肤,传递来一丝微弱的凉意,勉强对抗着蚀骨的寒毒和左锁骨下阴符胎记持续的灼热悸动。识海中,因“焚心丹”强行催发而黯淡了许多的“凰焰”火种,传递来阵阵虚弱和灼痛,如同风中残烛。

“大人,前方十里是‘落雁坡’,地势稍高,可避积水扎营。”谢云琅策马靠近,青灰色的劲装湿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的线条。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目光快速扫过楚明昭毫无血色的侧脸和她那被特制玄色护臂紧紧包裹、固定在身侧的右臂,眼底翻涌着浓重的忧虑。“您……可还支撑得住?是否需要……” 他下意识地想去搀扶她微微摇晃的身体。

“无妨。”楚明昭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过生锈的铁器,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她甚至没有侧头,目光穿透迷蒙的雨幕,死死钉在前方灰暗的地平线上,仿佛要望穿那无尽的泥泞与即将到来的血火。“传令,加速!务必在天黑前抵达落雁坡!斥候前出二十里,重点探查有无异常瘴气迹象!” 她的命令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喉咙的血腥气。

“是!”谢云琅重重点头,勒马转身,玄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迅速没入雨幕中传达命令。马蹄溅起的冰冷泥点打在楚明昭的手背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就在这时——

一阵更加急促、如同骤雨般的马蹄声自身后官道传来,瞬间盖过了行军的嘈杂!那蹄声异常沉重、整齐,带着一种金戈铁马的凛冽气势,迅速由远及近!

整个行进中的队伍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起了骚动!将士们下意识地握紧了兵器,目光惊疑不定地投向后方。连前排那些巾帼讲武堂的新锐学员,也绷紧了神经,勒住有些不安的战马。

楚明昭猛地勒住缰绳!胯下疲惫的战马发出一声压抑的嘶鸣。她强忍着右臂因骤停动作而加剧的撕裂剧痛,霍然回首!

迷蒙的雨幕中,一队约莫三百余骑的玄甲精锐,如同撕裂雨帘的黑色闪电,狂飙突进!当先一骑,通体漆黑如墨的神骏战马,马背上端坐一人——

玄甲重胄,肩吞睚眦,猩红的织锦斗篷在疾驰中如同燃烧的烈焰,在灰暗的天地间猎猎狂舞!兜鍪之下,一张俊美无俦却冰冷如玉石雕琢的脸庞,在雨水的冲刷下更显棱角分明,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古井,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唯有紧抿的薄唇透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冷硬。

萧凛!

轰——!!!

如同万道惊雷在楚明昭混乱的识海中轰然炸响!巨大的冲击让她眼前瞬间一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凛哥哥?!他……他真的醒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身玄甲……那猩红的斗篷……监军?!

巨大的狂喜如同灭顶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前世冰冷的刀锋,澄心斋满地的暗红,他倒下的身影……所有的画面在这一刻被眼前活生生的景象击得粉碎!一股混杂着无尽酸楚与失而复得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右臂蚀心虫毒的剧痛仿佛都消失了!

然而,就在这狂喜几乎要冲垮她所有堤坝的瞬间——

萧凛的目光穿透了重重雨幕,落在了她的身上。那目光……冰冷,陌生,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与……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探究。如同在打量一件从未见过的、略显奇特的兵器。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没有生死相依的关切,更没有前世烙印在灵魂深处的、那独一无二的温柔与炽热。

那眼神……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刺穿了楚明昭刚刚燃起的火焰!

“吁——!” 萧凛猛地勒住缰绳!胯下神骏的墨麒麟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长嘶,稳稳停在楚明昭马前数丈之处!冰冷的泥浆飞溅而起!他身后三百玄甲亲卫如同一堵移动的铁壁,瞬间止步,动作整齐划一,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整个官道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雨水敲打甲胄和地面的噼啪声,沉重得令人窒息。无数道目光在楚明昭苍白震惊的脸和萧凛冰冷无波的面容之间来回逡巡。

萧凛的目光在楚明昭脸上停留片刻,随即移开,扫过她身后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沉默的军队。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声,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毫无情绪起伏:

“奉陛下谕旨。”

四个字,如同冰珠砸落金砖。

“擢雍王萧凛,为南征平叛大军监军。”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楚明昭脸上,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清晰地宣告着某种关系的彻底转变:

“楚校尉,行军迟缓,贻误战机,该当何罪?”

楚明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瞬间浇灭了所有的狂喜!奉旨监军……行军迟缓……贻误战机……凛哥哥……他用这样冰冷的语气……质问她?

蚀心虫毒的阴寒剧痛和“焚心丹”带来的虚弱感在这一刻疯狂反扑!右臂的麻痹感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她的脖颈,带来强烈的窒息感!她死死咬住下唇,尖锐的刺痛刺激着意识,舌尖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她强行挺直了摇摇欲坠的背脊,左手死死攥着缰绳,指节惨白如雪,迎上那道冰冷审视的目光,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

“禀监军大人!道路泥泞,非战之罪。末将已命斥候前出探查,大军加速前进,日落前必抵落雁坡扎营,绝不敢贻误军机!”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冰碴。

萧凛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波澜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并未再追问,只是极轻微地点了点头,兜鍪下的视线扫过楚明昭毫无血色的脸和她那被护臂包裹的右臂,薄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句冰冷简洁的命令:

“如此甚好。继续前进。” 说完,他一夹马腹,墨麒麟如同离弦之箭,越过楚明昭,径直朝着队伍最前方驰去!猩红的斗篷在雨幕中划出一道刺目的轨迹。三百玄甲亲卫紧随其后,沉重的马蹄踏碎泥泞,溅起的冰冷泥点无情地打在楚明昭和她身后将士们的身上、脸上。

楚明昭僵在原地,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下颌滑落,滴在紧握缰绳的左手上。方才那瞬间燃起的火焰,已被这冰冷的现实彻底浇熄,只余下刺骨的寒冷和无尽的酸楚。凛哥哥……他醒了,却不再是她的凛哥哥。他是雍王,是监军,是皇帝悬在她头顶的另一把利剑。

“大人……”谢云琅不知何时已策马回到她身边,声音低沉,带着巨大的担忧和一丝压抑的愤怒。

楚明昭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泥土和雨水气息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她混乱的头脑有了一丝异样的清醒。她不再看萧凛远去的背影,猛地一抖缰绳,嘶哑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队伍前方炸响:

“加速!目标落雁坡!违令者——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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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雁坡。雨势稍歇,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起伏的丘陵之上。临时扎起的营盘依着地势蔓延,灯火在湿冷的暮色中如同点点星火。中军大帐内,牛油巨烛燃烧着,发出噼啪的轻响,光线却依旧显得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桐油浸泡过的帐篷布味道、以及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绷。

巨大的南境舆图悬挂在帐中,上面密密麻麻的标记如同狰狞的伤疤。楚明昭立于图前,左手执一根细长的马鞭,鞭梢点在水蛊部盘踞的“千瀑泽”区域。玄色轻甲未卸,墨色披风在身后拖曳,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眸在烛光下亮得惊人,燃烧着一种近乎病态的锐利。蚀心虫毒的阴冷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在“焚心丹”效力消退后疯狂反噬,每一次细微的抬手都牵扯着深入骨髓的酸麻与撕裂感。冷汗无声地顺着额角鬓边滑落,浸湿了内里单衣的领口。

帐内肃立着十几名核心将领,包括谢云琅、王铁柱麾下副将周猛、巾帼讲武堂新锐营统领林红缨等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楚明昭身上,气氛凝重。

“斥候回报,水蛊部主力龟缩千瀑泽深处,依托水网密布、毒虫横行之地利,正面强攻代价太大。”楚明昭的声音嘶哑干涩,却异常清晰稳定,鞭梢沿着云梦河的水道缓缓移动,“其粮草命脉在‘蛇盘谷’,守备森严。然,水蛊部大祭司‘阴蛇婆’与黑藤部酋首‘黑藤罗’因争夺‘万毒林’毒泉,嫌隙日深……”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帐中诸将,“此乃天赐缝隙!”

“末将愿率本部轻锐,绕行‘鬼见愁’险道,奇袭蛇盘谷!断其粮草!”周猛一步踏出,声如洪钟,脸上带着跃跃欲试的杀伐之气。

“不可!”林红缨立刻反驳,年轻的脸庞上毫无惧色,“鬼见愁险道狭窄,大军难以展开,且斥候提及附近有不明瘴气飘荡,若遇伏击或瘴毒,后果不堪设想!”她的目光转向楚明昭,“大人!属下以为,当以‘蛛网’死士营为尖刀,利用水蛊、黑藤两部的嫌隙,散布朝廷欲赦免先归顺者并赐予毒泉的流言!同时,我巾帼新锐营可伪装成小股溃兵,从‘野人涧’方向佯动,吸引其部分兵力,为奇袭蛇盘谷创造时机!”

楚明昭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林红缨的成长速度,超出了她的预期。她正要开口,帐外忽然传来亲卫清晰的通禀声:

“监军大人到——!”

帐帘被猛地掀开!一股裹挟着外面湿冷寒气的风瞬间灌入!萧凛一身玄甲未卸,猩红的斗篷在身后翻卷,如同踏着夜色而来的煞神。他大步踏入帐中,兜鍪已除,露出那张俊美冰冷的面容,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瞬间扫过帐内诸将,最终落在了舆图前的楚明昭身上。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帐内瞬间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所有将领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微微垂首。唯有楚明昭,依旧挺直背脊,左手执鞭,缓缓转过身,迎上那道冰冷审视的目光。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迸溅。

“楚校尉,”萧凛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带着金属般的冰冷质感,“深夜聚将,所议何事?为何……不报本监军知晓?” 他的目光扫过舆图上楚明昭马鞭点过的位置,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嘲弄的弧度,“莫非……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谋划?”

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楚明昭的心脏!凛哥哥……他用这样刻薄的语言,当着所有将领的面质疑她!蚀心虫毒的剧痛趁机疯狂反扑,右肩的撕裂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额角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质问,左手攥紧了马鞭,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监军大人言重了。”楚明昭的声音嘶哑到了极致,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却又异常平静,“末将正与众将商议破敌之策。水蛊部龟缩千瀑泽,粮道命脉在蛇盘谷。末将欲利用水蛊、黑藤两部嫌隙,行离间诱敌之计,同时以奇兵断其粮道,主力伺机正面突破。”她言简意赅,将方才林红缨补充的细节也涵盖其中。

“离间?诱敌?奇兵?”萧凛缓步上前,走到舆图前,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扫过“鬼见愁”和“野人涧”的位置,发出一声极轻的、却充满讥诮的冷哼。“楚校尉用兵,果然……别出心裁。”他微微侧头,冰冷的目光落在楚明昭苍白如纸、却依旧倔强挺立的身影上,声音陡然转厉,“‘鬼见愁’险道,九死一生!‘野人涧’更是瘴毒弥漫,虫蛇横行!你让巾帼讲武堂的‘女兵’去佯动诱敌?让谢云琅的死士去闯那龙潭虎穴?是嫌我大胤将士……死得不够快么?!”

“监军大人!”林红缨脸色涨红,忍不住踏前一步,声音带着年轻气盛的不服,“巾帼营虽为新锐,但绝非贪生怕死之辈!野人涧瘴毒,我们已备下大量‘醒神草’与‘避瘴藤’!佯动诱敌,乃战术所需!只要能破敌,末将等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萧凛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瞬间钉在林红缨脸上,带着一种睥睨的威压,“匹夫之勇!若佯动不成反陷重围,被毒瘴所困,被蛮兵屠戮,尔等一死了之倒是痛快!可损的是我军锐气!乱的是全盘部署!楚校尉——”他猛地转向楚明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你的破敌之策,过于弄险!本监军……不准!”

“不准”二字,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帐内每一个人的心头!周猛等将领脸色难看,林红缨更是气得浑身发抖。谢云琅站在楚明昭侧后方,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惨白,眼底翻涌着冰冷的怒意。

楚明昭的身体因巨大的愤怒和蚀心虫毒的剧痛而微微颤抖起来。右臂的麻痹感如同毒藤疯狂缠绕,带来强烈的窒息感。她死死盯着萧凛那张冰冷无波的脸,前世今生,从未有一刻,她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两人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鸿沟!他是监军,是雍王,是来监视她、阻挠她、甚至……逼死她的!

一股混杂着滔天恨意、被至深羞辱的剧痛、以及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如同沉寂的火山在她胸中疯狂积聚!识海中,“凰焰”火种在那极致的情绪冲击下猛地窜起一簇刺目的金芒!她猛地抬起左手,马鞭鞭梢直指舆图上的“千瀑泽”,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撕裂一切的凌厉与威压:

“监军大人既言末将之策弄险!敢问——”

“坐等水蛊部凭借地利毒瘴,耗尽我军锐气粮草!坐视叛军坐大,荼毒南境!坐看我万千将士因瘴毒疫病,白白埋骨他乡!这——就不险了吗?!”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战机稍纵即逝!岂能因循守旧,畏首畏尾!”

她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帐内!连萧凛那冰冷深邃的眼眸中,都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末将并非让将士送死!”楚明昭的鞭梢重重敲在“蛇盘谷”上,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奇袭蛇盘谷,需精兵悍卒!末将——亲自带队!”

轰——!!!

帐内瞬间一片哗然!所有将领都骇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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