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前交警的仇恨地图(2/2)
顾宸抬起头,目光与秦峰对视,没有丝毫闪躲。他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什么意思?”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长期吸烟者的质感,语调平稳得可怕,“我曾是交警,干了十几年。我知道这座城市的每一条路,每一个摄像头的位置,每一个巡逻的间隙。我标注这些,是因为它们客观存在。至于命案发生在那里……”他顿了顿,冷笑一声,“那不是正好吗?那些破坏规则、视他人生命如无物的酒驾者,选择了最‘安全’的逃脱路线,却走进了为自己准备的坟墓。这不是很讽刺吗?我觉得,很好。”
他的话语里没有丝毫对死者的同情,反而充满了一种快意的、冰冷的评判。
洛宇在一旁,拿出了一份人事档案的复印件。“顾宸,三年前,你因为被查出多次收受酒驾人员的贿赂,违规放行,被开除公职,并受到相应处分。有没有这回事?”
顾宸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那冰冷的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剧烈的痛楚和更为汹涌的恨意。他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更具压迫感。“是!我是收过钱!”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形,“我承认我犯了错,我活该被开除!但你们知道吗?我更恨!我恨那些递钱给我的酒驾混蛋!他们用钱玷污了我曾经相信的规则,他们让我变得和他们一样脏!他们毁了那些遵守规则的人的生活,也毁了我的人生!”
他胸膛起伏,喘着粗气,眼神像是要喷出火来,但那火焰的核心是冰冷的绝望和愤懑。“我标注这些,一开始也许是想提醒自己哪里腐败容易发生……后来,我只是看着,看着那些混蛋一次次利用这些漏洞。他们不配!不配活着!不配拥有侥幸!”
“所以,你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惩罚’这些破坏规则的人?”秦峰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惩罚?”顾宸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他环视了一圈自己贴满地图的墙壁,又看了看面前的警察,最终,那激动的情绪慢慢收敛,重新变回那种深潭般的冰冷和偏执,“我只是记录事实。他们怎么死,与我无关。但他们的死,如果可以震慑后来者,那我乐见其成。”
警方对他的住处进行了搜查。房间简陋,物品不多。没有发现任何红色塑料绳,没有与案发现场相符的衣物鞋子,没有可疑的通联工具。但是,在洛宇检查他那个老旧的笔记本电脑和手机时,在其社交平台(一个相对小众的、关注交通安全的论坛)的历史发言中,发现了大量激烈乃至极端的言论。时间跨度很长,最近几个月尤为密集。其中一条发布于两个月前的帖子,被洛宇重点标注出来,内容只有一句话,却让人脊背发凉:“规则的破坏者,秩序的蛀虫,本质上已经不配享有‘安全’这份奢侈,甚至,不配活着。”
这句话,与红绳杀手筛选酒驾者作为目标的行为,在某种偏激的逻辑上,形成了可怕的呼应。
几乎就在顾宸被带回局里问话的同时,刑侦支队里,关于邵峰的处理也有了新的进展。
邵峰的律师再次来到支队,这次带来了更加完备的材料——不仅仅是第三起沈浩案,还包括第二起吴迪案和刚刚发生的第四起韩磊案发时间段,邵峰出租车行车记录仪的完整视频、音频,以及平台接单系统的官方记录和对应乘客的详细证言(有些是警方之前未深入核实的边缘订单)。
洛宇带领一组人,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对这些海量资料进行交叉验证和核实。傍晚时分,他敲开了秦峰办公室的门。
“秦队,核实结果出来了。”洛宇将一份汇总报告放在秦峰桌上,脸上带着复杂的神色,既有如释重负,也有更深的困惑,“第二起案件(吴迪,鼓楼巷)发生时,邵峰确实在距离现场约一点五公里外的另一个街区接载乘客,有完整的车内录音和乘客下车地点监控佐证,时间完全卡死。第三起(沈浩,城郊小路)我们之前已核实。关键是第四起,韩磊案发时间点(凌晨三点左右),邵峰正在城西机场高速附近接送一批拼车去火车站的乘客,行车轨迹、高速收费记录、乘客证言(包括后排乘客无意间拍到的窗外街景时间戳)全部对得上,他不可能在同一时间出现在城东的滨河路延伸段。”
洛宇停顿了一下,总结道:“基于现有证据,可以完全排除邵峰直接实施第二、三、四起案件的可能性。至于第一起赵鹏案,他的行车轨迹虽有重合,但同样没有直接证据。从连环案的特征来看,凶手作案手法稳定且连续,邵峰既然不可能实施后面三起,那么他是第一起凶手、而后收手或改变模式的可能性也极低。律师正在据此要求解除对他的所有强制措施。”
秦峰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邵峰的嫌疑,就像沙堡一样,在确凿的不在场证明面前迅速崩塌。他确实有仇视酒驾的言论,车里也确实有可疑的绳子,但那些更像是他个人偏激性格和职业习惯的产物,而非连环杀手的证据。他更像是一个被真正的凶手无意间“选中”的、充满瑕疵的替身,吸引了警方前期大量的火力和时间。
“他的社会关系呢?和顾宸,或者孟瑶,有没有发现任何交集?”秦峰问。
“没有。”洛宇摇头,“深入调查显示,邵峰的生活圈子很窄,基本就是跑车、回家、偶尔和几个同样开夜班的司机吃饭抱怨。他的通讯记录里没有顾宸或孟瑶的联系方式,社交账号也没有互动。他那些仇视酒驾的言论,更多是散漫的抱怨,不像顾宸那样有系统性的‘理论’,也不像孟瑶那样有具体的悲剧根源。”
秦峰靠向椅背,闭上眼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又一个“红鲱鱼”被部分洗清了嫌疑,但破案的方向并未因此变得清晰,反而更加扑朔迷离。邵峰可能只是一个脾气暴躁、口无遮拦的倒霉蛋。那么,顾宸呢?这个满墙贴着“死亡地图”、对酒驾者充满系统性仇恨的前交警,他会不会才是那个隐藏在专业冷峻外表下的真正杀手?
“顾宸那边审讯情况如何?他的案发当晚行踪?红绳购买记录查了吗?”秦峰睁开眼问道。
“顾宸对案发当晚的行踪交代含糊,只说在自己住处整理交通数据,无人证明。他声称那些标注只是个人兴趣和研究,否认与案件有任何关联。红绳购买记录,”洛宇面露难色,“全市范围内的排查还在继续,但目前没有发现顾宸名下有购买此类红绳的记录。当然,他可以通过现金购买,或者通过其他非实名渠道获取,这很难查。”
“先把邵峰放了吧,手续办妥。”秦峰做出了决定,“但必要的监控和关注暂时不要完全撤除,以防万一。现在,集中力量,查顾宸!查他近几个月所有的行踪轨迹,查他的经济往来,查他的人际关系,特别是看看他有没有可能通过某种渠道获取红绳,或者……有没有同伙协助他完成那些需要体力的勒杀。还有,他那些地图标注的‘灵感’来源,是否与其他案件或社会事件有关联,深挖!”
“是!”洛宇领命而去。
办公室恢复了安静。秦峰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城市灯火璀璨,却照不透他心头的迷雾。邵峰被暂时搁置,孟瑶的嫌疑因体能问题悬而未决,现在又冒出一个更具专业迷惑性的顾宸。凶手似乎总能领先一步,抛出新的谜题,将警方的视线引向一个又一个充满疑点却又难以定罪的“嫌疑人”。
顾宸会是那个答案吗?他满墙的地图、偏激的言论、对酒驾者深刻的仇恨,都与案件特征高度吻合。但他没有购买红绳的记录,独立作案也存在体能上的优势(他符合侧写),但警方还没有找到任何直接证据。而且,如果他是凶手,那红绳上来自“夜色酒吧”的香精又该如何解释?顾宸和酒吧有关联吗?
还有邵峰,他真的只是一个无辜被卷入的局外人吗?还是说,他在这个局里,扮演着某个尚未被察觉的、提供信息的小角色?
疑问如同窗外呼啸的寒风,越来越多,越来越冷。红绳杀手,似乎不仅是在杀人,更是在精心编织一张巨大的、混淆视听的网。而警方,正深陷其中,努力分辨着哪一条丝线,才真正通向那只隐藏在最深处的、吐着信子的蜘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