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骨片根源（2/2）

顾铭从文件袋里拿出几张放大的3号梯田照片，照片上茶树那异乎寻常的深绿色泽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然显得刺眼。你看看这些茶叶，这长势，这颜色，根本不是普通肥料能养出来的。沈万山到底在3号梯田里用了什么？那些失踪的采茶工，张强、刘兵、王磊、陈秀，还有李娟，顾铭刻意放缓语速，清晰地报出每一个名字，他们的失踪，是不是和这片梯田有关？

当听到两个字时，老陈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死死低着头，猛吸了几口旱烟，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瘦削的肩膀不住抖动，好半天才缓过气。他用沙哑得如同破风箱的声音，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开口：沈……沈老老板的父亲……是个好人……他当年，确实就是用发酵好的羊粪……肥田，没什么……没什么秘方……

他停顿了很长时间，浑浊的眼睛望着窗外，似乎在回忆很久远的事情，又似乎在积蓄着勇气。后来……沈老板接手了茶园……3号梯田，就不一样了……他不让外人靠近，周围的篱笆也加高了……施肥……也都是他……他亲自带人弄，或者，让他完全信得过的人弄……我……我后来，也就管管别的田，修修枝……

完全信得过的人？肖阳敏锐地抓住这个词，上前一步，蹲下身看着老陈，包括你吗？老陈，沈万山信任你吗？你有没有帮他料理过3号梯田？

老陈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摇头，嘴唇哆嗦着，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默，任凭顾铭和肖阳如何追问，都不再透露半个字关于沈万山如何施肥、何时施肥、还有谁参与的细节。他的沉默里带着一种固执的、甚至是恐惧的坚守。

就在这时，肖阳在征得老陈（近乎麻木的）同意后，对这几间平房进行了简单的查看。卧室和厨房都简陋而杂乱，但在角落一间堆满杂物的房间里，肖阳的手电筒光束照到了一件让他心头一跳的东西——那正是他们第一次参观炒茶作坊时，在角落里看到的那口被沈万山声称早已淘汰不用的、锅底覆盖着厚厚茶垢的老式炒茶大铁壶！它竟然被老陈不声不响地搬回了自己家里？

肖阳立即呼叫顾铭和其他警员。他戴上白手套，小心地拨开堆在铁壶上的破麻袋和旧报纸，仔细检查这口沉重的铁壶。壶身冰冷，茶垢坚硬如铁，但在壶底厚重的边缘，他凭借经验发现了一处不太明显的、但与其他长期使用形成的磨损痕迹不同的撞击凹痕。凹痕不大，但较深，周围的硬质茶垢有细微的、放射状的剥落裂纹。这痕迹，不像是在日常炒茶翻炒中与锅灶自然摩擦形成的，更像是一次剧烈的、集中的、来自坚硬物体的撞击所致。

这壶，肖阳将沉重的铁壶费力地搬到外间，放到老陈面前，指着那处痕迹，沈老板说早就淘汰不用了，怎么会在你家里？这底下的撞击痕迹是怎么来的？

老陈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慌乱，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嗫嚅着解释：是……是淘汰了……我看着可惜，这壶……这壶用料实在，是好铁……就，就拿回来放着，想着 maybe 以后还能当个废铁卖……那痕迹……是以前炒茶的时候，不小心……磕到锅灶的石头边角上了……对，就是这样……

他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但那瞬间的慌乱和过于详细的补充，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与此同时，另一组在外围走访的民警带来了更令人怀疑的信息。经过耐心询问，终于有几个老工人吞吞吐吐地反映，大概在三年前，老陈曾与第一名失踪的采茶工张强发生过激烈冲突。原因是张强采茶时为了追求速度，手法毛躁，损坏了一些珍贵的茶树枝条，老陈看到后心疼不已，上前严厉斥责，两人先是口角，后来情绪激动。据当时在场的人回忆，年轻气盛的张强觉得在老工人和女工面前丢了面子，言语越来越难听，最后甚至冲动地动手推了老陈一把，瘦弱的老陈猝不及防，差点摔倒在地，还是旁边人扶住的。这件事虽然很快被闻讯赶来的赵刚平息，但老陈对此一直耿耿于怀，曾私下对人说过现在的年轻人不懂规矩，迟早要吃亏之类的话。

几乎就在专案组紧盯老陈的同时，针对赵刚的调查也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折。 赵刚的一位朋友，在律师的陪同下主动联系警方，声称可以证明赵刚在关键时间点——陈秀失踪当晚（2014年4月15日）——拥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

在刑侦支队的正式询问室里，这位朋友显得有些紧张，但陈述清晰。他提供了一份书面证词和一段从其家门口私人安装的监控摄像头拍下的视频。视频画面清晰度不错，角度正好覆盖了楼前的停车区域和单元门入口。视频清晰显示，从当晚8点零7分赵刚那辆熟悉的银色轿车驶入画面停稳，直到次日凌晨2点16分车辆离开，期间赵刚本人至少在四个不同时间点被摄像头捕捉到在屋内活动或到门口抽烟的身影，时间点分布均匀。而法医根据各种情况推断的陈秀失踪时间窗口，正好完全被这个时间段覆盖。肖阳带人反复核对了监控录像的原始数据、时间戳（与北京时间校准无误）和具体地理位置信息，确认这段视频未经篡改，真实有效。

赵刚在陈秀失踪案中的不在场证明，成立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让原本倾向于赵刚是连环凶案主犯的推论产生了根本性的动摇。虽然他仍然无法洗清债务纠纷和指使做假账的嫌疑，但至少在最关键的、有明确物证（骨片）关联的李娟案发时间点（需要进一步精确），以及陈秀案中，他有了不在场证明。这迫使警方必须重新评估他在整个案件中的角色。

刑侦支队案情分析室，夜晚十一点，白板上的内容再次被大幅更新和调整。

林岚指着最新的dna检测报告，语气肯定：骨片来源确认，就是李娟。这是铁证。3号梯田埋尸是既定事实，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找到尸体具体位置和挖掘的证据。

肖阳汇报了调查进展：赵刚在陈秀失踪案中的不在场证明坚实可靠，他的嫌疑必须大幅降低。至少，陈秀不是他亲自动手的。他与之前几名失踪者的关联，可能真的主要局限于债务纠纷和后续的账目隐瞒。他或许知情，甚至可能参与了掩盖，但不一定是直接凶手。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集中到了新贴上白板中央的老陈的照片上。照片上的老陈一脸皱纹，眼神躲闪。

顾铭站在白板前，用笔点着老陈的名字，总结着目前汇集起来的线索：老陈，茶园元老，服务沈家两代人，对3号梯田从正常施肥到神秘的变化过程，他是知情者，甚至很可能就是深度参与者，但他始终隐瞒真相；

他在的名字上画了个圈，他与第一名受害者张强有明确的旧怨，张强曾当众羞辱并推搡他，这为他提供了作案动机；

笔尖移到那口老式铁壶的照片上，他持有可能作为凶器（带有可疑的、非自然形成的撞击痕迹）的老式炒茶铁壶，并且将其私自藏匿家中；壶内发现的陈旧血迹更是增加了疑点。顾铭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最重要的是，他的笔在沈万山的名字上虚点了一下，他那句沈老板接手后就不让外人靠近，看似是在指向沈万山，但也强烈地暗示了他自己，可能并不属于范畴。他或许就是沈万山口中那个完全信得过的、能够接触并料理核心秘密的极少数人之一。他了解3号梯田的一切，他有动机，他有机会，他现在还有了可疑的工具。

还有这个，林岚补充道，她拿出了另一份刚刚收到的初步检测报告，我们对老陈家那口炒茶铁壶内壁刮取到的微量暗红色物质进行了初步检测，确认是血红蛋白反应，也就是陈旧性血迹。可惜，由于时间过于久远，且被茶垢严重覆盖和污染，无法提取到任何可用于比对的dna信息。但这本身，就是极大的可疑。谁会在一口炒茶的铁壶里留下血迹？而且事后还没有清洗干净？

会议室内一片沉寂。赵刚的嫌疑退潮，如同潮水落下后露出了新的礁石。所有的矛盾点、所有的可疑线索，此刻都仿佛汇聚起来，指向了那个一直沉默地躲在角落抽旱烟、看似与世无争的老茶农。

他为什么要把淘汰的铁壶拿回家？那撞击痕迹和壶内的陈旧血迹究竟从何而来？他与沈万山之间，在3号梯田那骇人听闻的秘密上，到底各自扮演着什么角色？他是执行者？是帮凶？还是……另有隐情？

警方的调查方向，在经历了赵刚、刘梅的波折后，再次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移。这一次，焦点牢牢对准了看似懦弱卑微的老陈。而那个始终隐藏在老陈模糊话语背后、气质儒雅、配合调查的茶园主人沈万山，他的身影在愈发扑朔迷离的案情中，似乎变得更加模糊，也更加难以触及。他就像是一个高超的棋手，静静地坐在棋盘另一端，看着警方在他的茶园里奔波，将注意力从一个棋子移向另一个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