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书烧了,可火还活着(1/2)
北行春寒裹着碎雪灌进草垛缝时,王二婶正蹲在暖穴井边搓洗尿布。
她抬头望了眼铅灰色的天,搓衣板“咔嗒”掉在冰面上——七日了,焚书那日烧红的云早散得干干净净,可日头仍像被湿布蒙着,连影子都淡得像团雾。
“二婶子,听说铁律寨的老执刑在灶房里说——”隔壁张嫂端着半盆冻硬的萝卜凑过来,声音压得像耗子啃墙,“说天不晴是因为咱们烧了‘镇灾经’,得重立焚台,拿三牲血祭……”
王二婶的手在冷水里猛地一缩。
她想起上个月小孙子出疹子,是苏首领派静童送来的紫草膏;想起存烬姑娘教她在屋檐下挂草绳接雪水,说比井水解渴。
可老执刑那套“书魂显灵”的话,又像根刺扎进后颈——当年她男人被山贼砍断腿,是跪在天禄阁前求了三卷《护生经》,才换得守烬子派个小书童来施药。
“当啷”一声脆响。
两人同时转头,见痛母扛着块半人高的青灰砖从巷口过来。
砖面用炭笔勾着歪扭的画:枯瘦的妇人蜷在粮窖里,怀里护着三个光屁股娃娃。
痛母的左眼蒙着旧布,另一只眼亮得像淬了火:“苏首领让我巡寨,二婶子,你当年饿极了啃过榆树皮吧?来跟大伙儿说说。”
王二婶喉头动了动。
张嫂的萝卜“咚”地掉进井里,溅起的冰碴子打在她脸上:“我……我阿爹冻掉过三根手指,在雪地里扒了半宿才找到块破毡子……”
铁律寨的晒谷场上,月光刚爬上老槐树杈时,痛母的砖前已围了二十多号人。
老执刑缩在角落,手里的旱烟杆抖得火星直落——他分明看见,那个总把“书魂在上”挂嘴边的赵阿公,正抹着眼泪比划:“我儿子被当‘献火童’烧死那年,他才七岁啊!说什么‘童男血净’,净个屁!”
人群里突然爆发出抽噎。
王二婶挤到最前头,指甲掐进砖面的炭痕里:“我男人腿断那会儿,天禄阁的经卷堆成山,可他们说‘伤重难治,得等书魂显灵’!要不是苏首领带着药箱撞开庙门……”她突然哽住,举起裹着粗布的手,“你们看,我这手上的茧子,是给苏首领打下手熬药磨的!她教我认药名,说‘求人不如求手’!”
老执刑的旱烟杆“啪”地断成两截。
他望着那些被火光照亮的脸——从前总低着的头抬起来了,从前总抿着的嘴张开来了,连最胆小的小媳妇都攥着拳头喊:“我阿姊的血早喂了破书,我不烧!”
草庐的窗纸被风雪拍得“哗啦”响时,守烬子正盯着陶碗里的小米粥。
存烬的手还搭在碗沿,指节冻得发红:“阿爹,喝一口吧,这粥里加了北行新种的甜根,是苏首领特意让人送来的。”
守烬子没动。
他望着窗外被雪压弯的竹枝,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锁:“你母亲临死前……手里攥着半块糙饼。”存烬的手一抖,陶碗险些落地。
他的目光穿过她,落在墙根的旧木箱上——那是存烬娘的陪嫁,当年藏着十七袋米的粮窖钥匙,就塞在箱底的破棉布里。
“她藏粮是死罪,可她救了十七个孩子。”守烬子的喉结滚动,“我守了二十年书,却连她最后一口水都喂不上。”
存烬突然蹲下来,把脸埋在他膝头。
她的眼泪透过粗布裤管渗进去,烫得守烬子一颤:“阿爹,北行的录真院收活人的故事。你看,抄祸在整理《救荒策》,火皮在学认字,连律傀师都开始记活人的规矩了……”
第二日清晨,存烬推开草庐门时,只看见雪地上一行深浅不一的脚印。
她顺着脚印跑到录真院门口,正撞见守烬子站在“伪训焚炉”前。
他怀里的焦边信笺被风吹得翻卷,最上面那行字被雪水洇开:“吾焚书半生,今知书不必焚,人才需燃。”
“要投吗?”燕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抱着一摞竹册,发间沾着未融的雪粒。
守烬子的手指在信笺上蜷起又松开,最终一扬手——信笺打着旋儿落进炉里,火舌舔过“书不必焚”四字,腾起一缕青灰。
“旧典问难人?”守烬子冷笑,“你们要我当唱反调的?”
燕迟把竹册放在炉边,竹片相撞发出细碎的响:“北行的新政要是经不起问难,那和你们当年的经卷有什么两样?苏芽说,怕我们变成你们——变成只信死规矩,看不见活人哭的。”
守烬子望着炉中跳跃的火苗,突然想起存烬娘断气前的眼尾。
那时她也是这样笑着,说:“别让活人教死书。”他伸手接住一片落雪,雪在掌心化出个水洼:“什么时候开始?”
“等你想通。”燕迟拍了拍他肩膀,转身往谷墙走去——苏芽正站在那里,盯着说书砖网出神。
说书砖上的“我想知道”四字已连续出现三日。
苏芽的指尖抵着砖面,血视能力翻涌时,眼前浮起一缕淡金色的残念,像根被风吹散的蛛丝。
那是《礼音律》焚尽时逸出的执念,借百姓的疑惧又活了过来。
“设问灯阵。”她转身对割舌童和静童道,“钟奴辨音,痛母辨心,有惑必答。”
首夜的问灯阵前,三百人排成长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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