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书比雪还冷(2/2)

苏芽冲出去时,燕迟正蹲在医庐门口喘气。

他怀里的册子边缘渗出淡灰液体,滴在雪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孔。

见她来,他突然笑了,笑得眼眶发红:我只看了三页......可那些图,在我脑子里自己动。

当夜,苏芽守在燕迟榻前。

他突然坐起来,抄起炭条在墙上狂画,齿轮、杠杆、喷火的铜兽,线条精密得像工契司最巧的匠人刻的。

可最后一笔,他用炭尖戳破指尖,血字歪歪扭扭:真知不死。

第三日清晨,五名工契吏同时发病。

他们缩在火政堂东厢的草席上,瞳孔泛着死灰,指尖的皮肉正成块脱落,嘴里念着谁也听不懂的古语。

骨歌婆的《安魂调》刚起头,苏芽就觉得后颈发凉——那些音节竟与同鸣冢地底的亡音重合,仿佛连死者都在跟着背书。

血视。她咬破指尖,按在最年轻的小吏眉心。

神识翻涌间,她看见一座巨城:高墙闭合如铁笼,万人跪在冰地上抄经,笔尖蘸的不是墨,是自己的血。

血泪顺着纸页流进地缝,汇成河,河里漂着无数书简,每卷上都写着同样的字:以魂饲书,以书镇世。

这书不是记录知识。她猛地抽回手,指甲在小吏额上划出血痕,是在复刻一场灾难。

哑陶是在午后寻来的。

他捧着块未烧制的泥坯,表面压着个带血的掌印,指缝里还沾着陶土:我妻染病时,最后写的不是经,是。他的声音像砂纸磨石头,这病从眼里进,从心里疯,可若不写......它就啃骨头。

他掀开衣襟,露出胸口的伤疤——不是刀伤,是密密麻麻的牙印,我半夜听见她啃床板,牙都碎了,还在啃。

苏芽接过泥坯,掌印的温度透过陶土传来:你想怎么做?

收了所有血墨,混进陶土烧砖。哑陶攥紧拳头,指节发白,砖上不留字,只留掌印。

以后咱们记事,靠手,不靠眼。

她点头时,窗外传来影行队的喊叫声。

燕迟又不见了。

苏芽顺着血视感应追到谷口,招魂灯在风里摇晃,照见他立在冰崖下,手里握着把带血的刀。

石壁上,他刚刻完最后一个齿轮,一道灰线正从他眼角往耳根爬,所过之处,皮肤像被泼了酸,滋滋冒着青烟。

燕迟!她扑过去,却见他转过脸,眼睛里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苏芽,我看见解法了......

闭嘴!她反手割破掌心,鲜血拍在他后颈。

神识相撞的刹那,她被拽进一片黑暗。

无数文字如黑蛇缠来,勒得她太阳穴生疼。

在最深处,她看见半句话悬浮着,泛着暗红的光:启明在下,焚心以续。

而更远处,灰城方向的冰封城门突然裂开条缝,一线红光透出来,像只刚睁开的眼睛。

燕迟!她用力掐他的人中,你醒醒!

他的睫毛颤了颤,灰线在离耳根半寸处停住。

但苏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他腕间的铜铃早碎光了,而那本黑皮册子,此刻正躺在医庐的密室里,封皮上慢慢浮出两个字:。

三更天,医庐最里间的门被锁上了。

苏芽站在门外,听着里面传来纸张撕裂的声音,喉结动了动。

她摸出怀里的红芽草,草汁在陶瓶里泛着幽光——明日,该用这草汁给他洗眼了。

而在她背后,那扇封着梦笔的门突然发出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用指甲,在门上,轻轻,划了道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