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冻城有声(2/2)
“谁诉你?”
她盯着老吏的眼睛
“大雍早没了,谁还会来告我?”
老吏的戒尺“当”地砸在案上,震得人油灯跳了跳
“民不畏法则乱,何须谁诉?!”
他掀开案下的布帘,露出整整齐齐码着的律典,最上面那本封皮泛着油光
“我守着镇北府的律,守着大雍的法,三十年了……”
他突然笑起来,皱纹里的冰碴簌簌往下掉
“你看,他们都在这儿。”
小禾是在巡查牢狱时发现那些木枷的。
地牢的冰墙上挂着三十七个木枷,每个枷板内侧都刻着罪名:“懒罪”“私婚罪”“夜语罪”。
最里面那间密室更骇人——整面墙的竹简上全是《罪籍录》,连“婴儿夜啼”“寡妇食肉”都列了罪条,墨迹新得能刮下冰渣。
她摸出随身的药膏——那是用接生时留下的胎脂混着红芽草汁熬的,专门给新生儿做标记用的。
药膏抹在冰墙上,在低温下泛着淡粉色的光。
小禾顺着光痕摸索,突然在墙角摸到三道细痕——像是孩童的手指抓挠出来的,每道痕里都填着淡粉色的药膏,和她的标记一模一样。
“有人在用我们的方法……改罪名。”
小禾攥着那截墙角的冰碴跑回大堂时,额头的汗都结成了白霜,“我数过,至少有七个枷板的刻痕被改过,原来的‘通敌’改成了‘误摘’,‘抗役’改成了‘足伤’……”
苏芽没说话。
她让人从马车上抬来一口旧产床,摆在大堂中央,又把染血的接生布覆在老吏的律案上。
产育簿被她“啪”地翻开,墨迹未干的字迹在冷光下泛着暖黄
“永冬七年三月,农妇陈三妹难产三十时辰,稳婆苏芽剖宫救母,记活两人。”
“你说喧狱当斩?”
苏芽的指尖敲在“三十时辰”四个字上
“那陈三妹痛嚎时,算不算犯‘扰政’?”
她又翻到另一页
“你说私婚有罪——这对夫妻是你前日放出去挑雪的劳力,女的肚子都显了,难道要我剖开她的肚子,先给孩子登记婚书?”
老吏的戒尺掉在地上,发出空洞的响声。
他盯着产床上的血渍,喉结动了动
“律是死的……”
“律是死的,人是活的。”
苏芽把产育簿推到他面前
“你判的是纸,我接的是命——哪个更重?”
大堂里静得能听见人油灯芯烧断的脆响。
老吏突然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向牢狱方向,皂色公服的下摆扫过苏芽的鞋尖
“我去查查……查查那些枷板。”
当夜风雪骤起时,墨儿摸进了大堂。
这聋童蹲在地上,用绳结在冰面划出七环相扣的图案,中间系了个“听”字——那是他独有的记事法。
小禾打着火折子凑近,眼泪突然砸在冰面上
“他说,律不该关人,该听人。”
话音未落,废塔上的锈铃突然自鸣。
两人奔出去,只见老吏站在檐下,青铜戒尺垂在身侧,白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
“我守了三十年……”
他的声音轻得像片雪
“可今晚,听见了哭声。”
远处冰封的街道上,有个极淡的身影闪过,像极了他怀里那幅泛黄的小像——那是他早逝的小女儿,死在永冬元年的雪夜里,因为哭着要口热粥,被判了“妄言惑众”。
苏芽站在廊下,望着老吏佝偻的背影。
她的血视突然微启——整座城的地基之下,无数细光正随着红芽草的方向缓缓游动,像沉睡的脉搏。
“小禾。”
她转身时,目光扫过大堂西侧的空墙
“明日让人把那面墙清出来。”
她摸了摸怀里的产育簿,嘴角勾了勾
“有些话,该让活人来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