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断碑立契(2/2)

那是北谷刚建时,苏芽和燕迟带着二十几个幸存者刻的

“伤人者疗之,夺粮者偿之,欺弱者罚之。”

苏芽亲手将木牌按进断碑正面的新凿凹槽里,背面是《大雍律疏·刑统》的残文,

“律不该只有刀,得有根绳。”

她转头看向墨儿,

“去把你的绳结挂起来。”

聋童的眼睛亮了。

他早就把绳结编好,此刻踮着脚往堂前横木上挂。

红绳、青绳、黄绳交缠成网,每个结里都藏着字——那是他这几日蹲在活人席前,用炭棍在手心比划着记的:“孙儿要喝热粥”“阿娘想再暖一次”“我想给妹妹编个草环”。

当最后一个结挂好时,墨儿突然咧嘴笑了——有个梳羊角辫的小丫头凑过来,正歪着头解他的绳结。

“稳婆奶奶!”

那声喊像根针,扎破了满堂的静。

穿粗布短打的少年从人堆里挤出来,膝盖重重磕在苏芽脚边。

他怀里抱着团灰扑扑的布,展开时露出半截绞索,

“我阿娘是寡妇,永冬三年想嫁邻村的张叔。谢大人说‘寡妇私嫁,罪同通奸’,判了绞刑。可那天夜里……”

少年的手指抠进绞索里,

“她冻死在牢里,怀里还揣着张饼——是张叔偷偷塞的,说等开春就带她去看桃花。”

他突然抬头,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谢大人,按您的律,我阿娘有罪。可按人心……”

他的声音哑了,

“她只是想再暖一次。”

谢无赦的戒尺“当”地掉在地上。

他望着少年怀里的绞索,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苏芽打断。

“把罪籍录搬来。”苏芽的声音像块烧红的铁。

小禾和几个青壮抬来个漆木柜,里面码着半人高的罪籍。

苏芽抓起最上面一本,“哗啦”翻到最后一页——墨迹未干的,是刀婆的名字。

“这些本子里写着‘盗’‘妄言’‘私嫁’,可没写孙儿啃皮带的哭声,没写阿娘揣着饼等春天,没写……”

她突然掀翻木柜,罪籍像雪片般飞起来,

“今日起,没人天生有罪!若有罪,等受害人亲自来告!”

纸雨纷扬中,墨儿突然跳起来,抓住一页残卷。

他蹲在地上,用炭笔在背面画了个圆圈,里面歪歪扭扭写着:“她说想吃甜薯糍粑。”——那是灯墙上某位亡者的遗愿。

夜更深时,谢无赦坐在新刻的法碑前。

他伸手摸了摸碑上的《火契三则》,指尖竟有些暖。

风过时,碑身发出细不可闻的嗡鸣,他鬼使神差地把耳朵贴上去——竟听见了!

母亲哼的摇篮曲,夫妻拌嘴的轻骂,匠人凿木的“咚咚”声……全是他从前在牢里听不见的,最鲜活的人间声。

“你们不是废法。”

他望着苏芽居所的方向,声音哑得像破了的箫,“你们是让律有了心跳。”

话音未落,北谷方向传来一声犬啸。

阿灰叼着根带绿意的红芽草奔进冻城,绕着法碑跑了三圈,然后趴在碑前轻吠,尾巴扫落了碑脚的积雪。

燕迟是在后半夜摸到档案库的。

他举着油灯,见最里面的樟木柜上落了层薄灰,锁孔里塞着半枚锈铜钱——和他今日在税册最底层发现的那枚,纹路分毫不差。

他擦了擦柜面,发现木缝里卡着片泛黄的纸角,上面隐约能看见“镇北府”三个字。

油灯突然晃了晃,燕迟的影子在墙上拉长,像要抓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