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残袍入雪(2/2)
他猫着腰凑近小瞳的草席,那卷《燕迟劝农录》就压在盲童枕头下。
“小瞎子睡死了。”
他想着,指尖刚碰到纸卷,就听头顶传来清泠泠的童声:
“你要烧阿迟哥哥教我们搭暖棚的法子?”
小瞳坐起身,盲杖轻轻敲在柳六郎手背上。
他的眼睛蒙着灰布,却像能看透黑暗:
“我阿姊的孩子,腊月里发高热,要不是那暖棚挡了风……”
他摸向颈间的长命锁
“这锁早该随他埋进雪堆里了。”
火折子“啪嗒”掉在地上。
柳六郎后退半步,撞翻了供灯。
灯油泼在草席上,火苗“腾”地窜起,映出老判席佝偻的身影——他拄着斑竹杖站在台阶上,银须被火光映得泛红:“柳六郎,你怕权分则乱?”
“大人!”
柳六郎慌忙行礼,额角沁出汗珠。
老判席将一卷竹简掷在他脚边:
“去看看《周官分职图》。一人断事如日永照,万物反而失影。”
他转身时,竹杖点地的声音像敲在人心上,
“北谷要活,得容得下影子。”
第二日清晨,雪停了。
燕迟站在议事堂前的石阶上,玄色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抽出腰间短刀,刀刃在晨光里闪着冷光——“唰”地一声,半幅衣袍落在雪地上。
“我非质子,亦非储君。”
他的声音穿透晨雾
“只愿为谷中一吏。若信我,请以民议决之。”
七寨代表从人群里走出来。
东寨的铜耳举着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愿受燕律”;西寨的春生媳妇攥着木牌,墨迹还带着体温;连最年长的石匠老爹,都举着块磨得发亮的木牌,
“我活了六十年,没见过比这更实诚的规矩。”
苏芽站在观星台的高台上,指尖掐进《北谷新编》的书脊。
她望着台下沸腾的人声,突然想起昨夜小禾说的话:
“那些烧牛角令的,今早都蹲在火判台外,盯着您写的《救产要诀》掉眼泪。”
“准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砸在铜锣上。
灰姑捧着新刻的双签铜印从她身后走出
“凡迁徙、屯粮、战守三大事,须苏令与燕律共署方行。”
当夜,北风卷着雪粒子拍打窗纸。
苏芽坐在火盆前,手里捏着那片焦黑残袍。
针脚在她指下穿梭,将残袍缝进披风内衬时,指尖突然一痛——针戳破了皮肤,血珠落在残袍的衔环螭龙纹上,像一滴未干的墨。
“裂了的布,才经得起风雪。”
她对着铜镜低语,镜中倒影的眼角泛着红。
隔壁的竹楼里,燕迟正借着月光写《权责书》。
他停笔时,听见窗外传来阿灰的狂吠。
那只灰狼从南岭狂奔而来,爪下沾着黑泥,嘴里叼着块冻硬的陶片——上面刻着半句谶语,被雪水浸得发暗:“火熄时,袍分处。”
燕迟接过陶片,指腹摩挲着刻痕。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他忽然笑了,提笔在《权责书》末尾添了一句:
“明日辰时,召七寨里正,议双议制。”
墨迹在纸上晕开,像一粒落在雪地上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