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砺刃向黎明(1/2)

一九四二年春,野狼谷。

距离那场惨烈的突围战已经过去半年。曾经被日军炮火反复犁过的山谷,如今呈现出一种倔强的生机。向阳坡上,一层层新开垦的梯田像巨大的台阶,沿着山势蜿蜒而上。田里刚栽下的红薯苗在春风中轻轻摇曳,墨绿的叶片上还挂着晨露。

“周处长,东三区的地整完了,今天能种多少亩?”凌云卷着裤腿站在田埂上,手里拿着一把磨得发亮的锄头。他脸上晒黑了不少,军装肘部和膝盖处打着整齐的补丁,但精神很好。

后勤处长周大山正蹲在地上检查土壤墒情,闻言抬起头,抹了把汗:“团长,东三区是生荒地,土里石头多,昨天才清完最后一茬。按现在的进度,今天能种十五亩红薯,还得留出人力去西坡种玉米。”

他翻开随身携带的账本——不是以前那种厚厚的册子,而是一本用废纸装订的简易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种数据:“开春到现在,全团开荒七百三十亩,种红薯四百亩,玉米两百亩,杂粮一百三十亩。照这个进度,秋收后咱们的口粮能自给四成。”

“才四成?”旁边一个年轻战士插话。

“四成还少?”周大山瞪了他一眼,“去年这时候,咱们吃的粮食八成靠老乡支援,两成靠缴获。今年能自给四成,冬天就不用再让老乡从牙缝里省粮食给咱们了!”

凌云点点头,目光望向更远的山坡。那里,更多的战士正在劳作。有的挥锄翻地,有的挑粪施肥,有的在搭建简易窝棚——那是为即将运来的猪崽和鸡雏准备的。整个野狼谷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生产建设兵团。

这就是中央号召的“大生产运动”。在经历了野狼谷突围、部队严重减员、根据地大幅收缩的严冬之后,一九四二年的春天,四团用锄头和汗水开始了重建。

改变是从思想开始的。突围后的第一次团党委扩大会议上,徐政委宣读了中央关于“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指示文件,也通报了华北八路军在南泥湾开展大生产的情况。

“同志们,我们现在很难。”徐政委当时说,“部队减员三分之一,根据地丢了七成,弹药粮食都紧张。但再难,有长征难吗?有东北抗联在冰天雪地里难吗?中央要求我们开展生产自救,不是让我们放下枪当农民,是为了让我们能更长久地拿起枪!”

凌云补充得更直接:“鬼子想困死我们,我们就偏要活得更好。他们以为炸了我们的粮仓我们就得饿肚子?我们自己种!他们以为封锁了物资我们就没衣服穿?我们自己纺!从今天起,打仗和生产,都是我们的任务!”

起初有些战士不理解。一个参加过南京突围的老兵私下嘀咕:“当兵吃粮,天经地义。现在当兵的还得种地,这叫什么事?”

这话传到凌云耳朵里,他没批评,而是召开了一次全团大会。会上,他让各营报出最近三个月的粮食消耗数据,又让周大山报出根据地老百姓为支援部队节省的口粮数字。

“咱们团现在一千二百人,每人每天一斤粮,一个月就是三万六千斤。老乡们自己都吃不饱,还要从嘴里省出这么多粮食给我们。你们摸摸良心,这粮食咽得下去吗?”凌云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敲在战士心上。

他接着算了一笔账:“如果我们自己开荒种地,就算一亩地收两百斤粮食,一千亩就是二十万斤。够咱们吃大半年。省下的老乡的粮食,能让多少孩子不饿肚子?能让多少老人熬过冬天?”

会场沉默了很久。最后那个嘀咕的老兵站起来,脸涨得通红:“团长,我错了。明天我就去开荒,我不信咱们拿枪的手,就拿不动锄头!”

思想通了,行动就快了。各营划分了生产责任区,制定了开荒指标。没有耕牛,人就拉犁;没有肥料,就积粪沤肥;种子不够,就省出口粮里的做种。野战医院在唐静文带领下,开辟了药圃,种植常用草药;兵工厂老李组织人手,修复缴获的农具,还试制了几架简易纺车。

三个月过去,变化肉眼可见。荒坡变梯田,营地周围建起了猪圈鸡舍,晚饭时偶尔能见到荤腥——虽然大部分时候是清水煮野菜里加几片肉。更重要的是,部队和群众的关系更紧密了。农忙时战士们帮老乡干活,训练时老乡们组织担架队、运输队配合。一种“军民一体、共渡难关”的氛围,在野狼谷这个暂时的栖身地悄然生长。

这天傍晚收工后,凌云照例巡视各营驻地。走到三营时,看见营部门口的空地上围着一圈人,中间架着一口大锅,热气腾腾。

“干什么呢?”他走过去。

三营长刘顺子正挽着袖子搅动锅里的东西,闻言抬头笑道:“团长,你来得正好。咱们营今天开了五亩生荒地,炊事班说奖励大家,煮了一锅‘八宝粥’。”

凌云探头看去,锅里煮的确实“内容丰富”:红薯块、玉米碴、野菜、还有零星的豆子。虽然稀,但香气扑鼻。

“豆子哪来的?”

“去年秋天突围时,有个战士口袋里装了一把炒豆子没吃完,一直留着。今天拿出来,算是加餐。”刘顺子舀起一勺,吹了吹,“团长尝尝?”

凌云接过碗,喝了一口。很粗糙,甚至有些扎嗓子,但有一股粮食最本真的甜香。

“好。”他说,“告诉战士们,现在吃八宝粥,秋天,咱们吃白米饭。”

围观的战士们笑了,笑容里满是期待。

生产要抓,军事建设更不能松。四团在野狼谷站稳脚跟后,凌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推动军事革新。

五月初,团部召开了一次专门的军事建设会议。与会者除了各营主官,还有一批新面孔——从师部和其他兄弟部队调来的专业骨干。

“同志们,野狼谷一战,暴露了我们的短板。”凌云开门见山,“我们擅长山地游击、擅长伏击阻击,但在应对日军多兵种协同、特别是装甲和炮兵火力时,办法不多。要改变这个局面,必须加强专业化兵种建设。”

他宣布了三项决定:

第一,组建团属炮兵连。以原机炮连为基础,抽调全团所有会用炮、懂测算的骨干,再从师部申请几名专业炮兵干部。装备暂时只有四门老旧的八二迫击炮和两门缴获的九二步兵炮,但训练要从现在抓起。

第二,扩编工兵连。原工兵排扩编为连,增设爆破、筑城、架桥三个专业班。重点研究反坦克壕、反步兵障碍、坑道防御等技术。

第三,强化侦察连。特务连更名为侦察连,编制扩大到一百五十人,下设侦察、狙击、破袭、敌工四个排。要求每个人都要掌握基础绘图、情报研判、敌后生存等技能。

“我知道现在困难,要人没人,要装备没装备。”凌云看着众人,“但难就不做了吗?野狼谷的石头地我们都能开出田来,就不信建不起这几个专业连队!”

命令下达后,各营开始选拔人员。炮兵连的选拔最严格,要考数学计算、要测方向感、要试臂力——迫击炮弹可不轻。工兵连则偏爱那些心灵手巧、有耐心、不怕脏累的战士。侦察连的要求最全面,体能、射击、文化、心理素质,缺一不可。

被选中的战士集中到后山新开辟的训练场。没有教材,凌云凭着记忆编写了简易训练大纲;没有教具,就用木头、石块、绳索制作模拟器材;没有经验,就一遍遍试错、总结。

炮兵训练场上,新任炮兵连长——一个从国民党部队起义过来的老炮兵,正在讲解迫击炮的构造原理。他用树枝在地上画出示意图:“迫击炮的精髓在角度和药包。角度决定射程,药包决定初速。咱们现在没有测距仪,怎么估距离?我教大家一个土办法……”

工兵训练场又是另一番景象。战士们三人一组,练习挖掘反坦克壕的剖面形状;有人在用自制的水平仪测量坡度;还有人在研究如何用有限炸药制造最大爆破效果。老吴——现在是工兵连副连长,正带着一组人试验新的诡雷装置:“鬼子工兵现在会排雷了,咱们就得变。这个雷,埋的时候是松发,你排的时候一碰,它反而炸……”

侦察连的训练最苦。每天清晨负重越野是必修课,接着是攀岩、泅渡、潜伏、格斗。马老三的要求近乎苛刻:“咱们是团里的眼睛和刀子。眼睛要亮,刀子要快。平时多流汗,战时才能少流血,才能一刀捅到鬼子的心窝子!”

除了内部建设,凌云还主动联系了在附近活动的八路军115师一部,请求交流学习。五月中旬,115师派来一个由副营长带队、十五名骨干组成的学习组。四团则派出对等人员。

交流持续了十天。白天观摩训练、战术推演,晚上座谈讨论。115师的同志带来了他们在华北平原开展运动战、歼灭战的经验,特别是对付日军“铁壁合围”的战法。四团的同志则分享了山地游击、破袭作战的心得。

“凌团长,你们这个‘三三制’班组战术很有特点。”115师的副营长在观摩一场连进攻演练后说,“突击、掩护、支援分工明确,在山地环境下确实灵活。”

“我们也是摸索出来的。”凌云说,“平原上可以大兵团展开,山区不行,就得小群多路。你们打歼灭战的经验更值得我们学习——怎么选择战场,怎么组织包围,怎么打援,这些都是我们的短板。”

交流结束后,双方都感到收获巨大。115师的同志带走了四团编写的《山地作战要则》,四团则得到了《运动战基本战术》的手抄本。更重要的是,建立了一种跨战略区、跨部队的协作关系。

“以后咱们就是兄弟部队了。”分别时,115师的副营长握着凌云的手说,“华北华中是一家,打鬼子不分你我。”

“对,不分你我。”凌云用力回握。

就在四团埋头建设时,外部的敌情也在悄然变化。

六月,侦察连传回情报:蚌埠日军指挥官再次更换。松井义隆因“作战不力”被调离,接替他的是一名叫中村正雄的少将。此人背景特殊,曾在关东军参谋部任职,参与制定过对东北抗联的“治安肃正”计划,后调到华北,参与了针对八路军的“囚笼政策”实施。

“中村和松井风格完全不同。”马老三在情报分析会上汇报,“松井喜欢搞大包围、大扫荡,中村则更阴险。他上任后做了三件事:第一,收缩据点,把兵力集中在铁路和公路沿线;第二,组建‘快速反应大队’,装备汽车和摩托车,专门对付我们的游击活动;第三,加强情报网,大量使用便衣特务和收买的汉奸。”

老赵补充道:“还有一个动向值得注意。中村在蚌埠成立了‘皖东特别工作班’,成员有日军军官、伪政府官员、甚至还有被俘后叛变的原国民党军官。这个班不直接参与作战,专门研究我们的活动规律、群众基础、物资来源。”

“他们在学我们。”凌云一针见血,“学我们的群众工作,学我们的情报网络,想用我们的办法对付我们。”

形势确实变得更复杂了。七月,根据地边缘的几个村庄接连发生可疑事件:农会干部被暗杀,粮食征集账目被篡改,甚至出现了伪装成新四军战士骚扰百姓的假八路。虽然很快被识破,但造成了恶劣影响。

“这是心理战、消耗战。”徐政委在政工会议上分析,“中村知道硬打我们不容易,就想从内部瓦解我们。杀干部是震慑,搞破坏是制造混乱,派假八路是离间军民关系。”

对策很快制定出来。政治处加强了群众宣传教育,教大家如何识别真伪;民兵队扩大了巡逻范围,实行村村联防;侦察连加强了对可疑人员的监控。同时,凌云要求各部队改变活动规律,避免形成固定模式。

“中村想摸我们的规律,我们就偏要让他摸不着。”他在军事会议上说,“从今天起,各营外出活动,路线、时间、规模,每天都要变。打伏击,今天打头,明天打尾;搞破袭,今天炸桥,明天扒路。要让他的人疲于奔命,却什么规律都总结不出来。”

这种“不规则战术”很快见效。日军快速反应大队几次扑空,便衣特务屡屡暴露。中村意识到遇到了更难缠的对手。

八月下旬,一个意外收获让四团掌握了更多主动权。侦察连在蚌埠城外抓获了一名日军参谋部的少尉军官,此人携带的文件包里,有一份《皖东地区治安状况评估及对策建议》的草稿。虽然大部分内容已被涂改,但仍能看出中村的一些思路:

“敌四团虽遭重创,但恢复迅速……其指挥官凌云战术灵活,深得军心……建议采取‘以华制华’策略,收买地方势力,制造内部分裂……长期围困,断其外援,待其自溃……”

“自溃?”凌云看完译文,冷笑,“那就看看谁先溃。”

机会在九月初到来。

师部转来情报:为应对太平洋战场压力,日军从华中抽调了两个师团南下。皖东地区日军兵力出现明显空虚,尤其是边缘县镇,守军大幅减少。

“是时候动一动了。”凌云在团党委会上说,“中村收缩兵力保重点,我们就打他的非重点。把拳头收回来,是为了打出去更有力。”

作战计划很快拟定:以二营为主力,配属炮兵连一个排、侦察连一个排,对距离野狼谷八十里的青阳镇发起攻击。青阳镇是日伪在皖东北部的一个重要物资集散点,守军原有一个中队加伪军一个营,现在只剩下两个小队和伪军两个连。

“此战目的有三。”凌云在地图前讲解,“第一,缴获物资,补充部队;第二,扩大游击区,重建外围据点;第三,试探中村的反应能力。记住,不以占领为目的,打了就走,快进快出。”

九月八日夜,部队悄然出发。经过一夜急行军,拂晓前抵达青阳镇外围。侦察连提前摸清了敌情:镇子四面有土围墙,四个角有碉堡,但守军警惕性不高——毕竟这里半年多没打过仗了。

攻击在凌晨四点发起。炮兵排的四门迫击炮首先开火,炮弹准确落在镇子东西两座碉堡附近。伪军顿时大乱,而日军守备队反应很快,迅速组织抵抗。

但这次四团的打法变了。二营没有强攻围墙,而是以两个连在正面佯攻,吸引敌人火力;另一个连在工兵班配合下,用炸药包炸开了南面一段围墙;侦察连的战士则从炸开的缺口冲入镇内,直扑伪军营部和仓库。

战斗只持续了一个半小时。日军两个小队被压缩在镇公所固守,伪军大部溃散。四团部队迅速打开仓库,搬运粮食、布匹、药品,还缴获了两挺轻机枪和一批弹药。镇子里的百姓起初惊慌,但当他们看清是“老四团”回来了,不少人主动出来帮忙搬运,甚至提供了隐藏物资的地点。

“老总,东街李记杂货铺后院的地窖里,鬼子藏了五十袋盐!”一个老头拉着战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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