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暗涌渐起,情定余生共白首(1/2)

晨光中的誓言

楚珩醒来后的第三日,宫中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秩序。秋日的晨光透过窗棂,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草药香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那是那场惊心动魄的决战留下的最后痕迹。

流珠每日寅时三刻准时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披衣起身,亲自到小厨房盯着火候,为楚珩熬制参汤。她知道楚珩失血过多,需要温补,便特意向沈青囊请教了药膳方子,精选长白山的百年老参,配以红枣、枸杞、桂圆,文火慢炖两个时辰,直到汤色澄黄,药香四溢。

这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进偏殿时,流珠端着描金漆盘走进来,盘中白玉碗里的参汤还冒着袅袅热气。沈青囊正在为楚珩换药,拆开绷带后,那些狰狞的伤口显露出来——最深的一处从左肩斜划至右肋,皮肉外翻,虽然已经开始愈合,但依旧触目惊心。

“公主来了。”沈青囊退开半步,恭敬地行礼。

流珠将漆盘放在床边的紫檀木矮几上,目光落在楚珩的伤处,心头像是被什么攥紧了,呼吸都滞了滞:“沈太医,这些疤痕……日后能完全消除吗?我听说伤及筋骨的疤痕,最难消退。”

沈青囊捻着花白的胡须,温和笑道:“公主不必太过忧心。老臣配制的玉肌膏中加入了南海珍珠粉、天山雪莲、东海珊瑚髓等十三味珍贵药材,最能生肌祛疤。只要每日涂抹,配合内服调理,假以时日,疤痕定会淡去。”说着从随身药箱中取出一个羊脂白玉罐,“这是新配制的一批,待楚将军伤口完全愈合结痂脱落后便可使用。只是……”他顿了顿,“伤及肺腑的那处,可能会留下浅痕。”

楚珩却毫不在意,反而安慰流珠:“公主,男子汉大丈夫,战场厮杀,留几道疤是荣耀的印记。倒是您——”他目光温柔地看向流珠,在她手臂和脖颈处扫过,“那日我见您身上也有多处伤口,可都愈合了?手臂上那道被弯刀划伤的,我看着颇深。”

“早就好了。”流珠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端起白玉碗,“你昏迷这三日,沈太医每日都来为我换药,如今只留下几道浅粉色痕迹,再过些时日就能消退。”她用白玉勺轻轻搅动参汤,舀起一勺,凑到唇边吹了吹,试了试温度,这才递到楚珩唇边,“反倒是你,这一身伤,处处都是为了护我而受的。那日若不是你推开我,靖王那一剑刺穿的就是我的心口。”

这亲昵的举动让楚珩耳根微微发红。他自幼习武,十二岁便随父出征,习惯了军旅的粗粝生活,从未被人如此细致地照料过。但看着流珠关切的眼神,他没有推拒,顺从地喝下参汤。温热的液体滑入喉中,带着参的微苦和枣的甘甜,一直暖到心底。

沈青囊看着这一幕,眼中满是欣慰。他收拾好药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这片宁静温暖的时光留给两人。

一碗参汤见底,流珠放下碗,从袖中取出素帕为楚珩拭了拭唇角。她的手指纤细白皙,指尖因常年握笔而有一层薄茧,轻轻擦过楚珩的唇时,两人都微微一顿。

“楚将军……”

“公主……”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四目相对间,流珠看到楚珩眼中与自己一样的紧张和期待,忽然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这一笑如春花绽放,驱散了殿内最后一丝凝重。

“你先说。”楚珩也笑了,因为牵动伤口而微微蹙眉,却掩不住眼中的温柔。他伸手握住了流珠放在膝上的手,那只手冰凉柔软,在他宽大粗糙的掌心显得格外纤细。

流珠深吸一口气,反握住他微凉的手掌,感受着他掌心因常年握剑而生出的厚茧。她抬起眼,目光坚定地望进他眼底,仿佛要透过那双深邃的眼眸,直抵他的灵魂深处。

“楚珩,那日在战场上,当你为我挡下靖王那一剑时,我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世界都静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那时我才突然明白了很多事。”

楚珩屏住呼吸,静静听着,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我明白了人生无常,明白了有些话若不说,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流珠眼中泛起水光,“我明白了身份、地位、规矩,所有这些束缚,在生死面前都不值一提。我明白了我的心——它早就不属于我自己了。”

她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勇气:“楚珩,若你愿意,等你伤好后,我想向父皇请旨,求他……”

“公主。”楚珩突然打断她,眼中却漾开温柔如春水的笑意,“您可知,早在三年前,在御花园初见您那日,臣的心便不再属于自己了。”

流珠怔住,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带着那个遥远午后的阳光和荷香。

三年前的初见

三年前,永昌十七年,初夏。

那时的流珠还不是公主,只是浣衣局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因着一手出色的绣工,她被临时抽调去御花园帮忙修剪花枝、清洗石径——这是宫里嬷嬷们心照不宣的规矩,让那些容貌出众或有特长的宫女偶尔去御花园“露面”,万一被哪位贵人看中,便是飞上枝头的机会。

那日午后,阳光正好。流珠蹲在荷花池边的青石板上,手中攥着一小包鱼食——这是她用省下的半个月月钱买的。池中锦鲤成群,红的、金的、白的,在碧绿荷叶间穿梭,阳光透过水面,在鱼鳞上折射出斑斓光彩。

她撒下一把鱼食,鱼儿们争相涌来,水面泛起圈圈涟漪。流珠看着它们争食的模样,忍不住笑了。那笑容纯粹干净,不掺任何杂质,仿佛整个世界的烦恼都与她无关。

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不远处的宫墙拐角,一个年轻侍卫已经站在那里看了她整整一刻钟。

那是楚珩人生中第一次轮值御花园守卫。他穿着三等侍卫的靛蓝色劲装,腰佩长刀,本该目不斜视地巡视,可那个蹲在池边的身影,像磁石一样吸引了他的目光。

少女穿着洗得发白的浅绿色宫装,头发简单地绾成双髻,没有任何首饰,只在鬓边别了一朵小小的粉色蔷薇——想来是从园中摘的。她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睫毛很长,偶尔眨动时,像蝴蝶振翅。最打动楚珩的是她的笑容,那么纯粹,那么干净,仿佛能洗净世间所有尘埃。

他想上前,想问问她叫什么名字,想看她转过头来的模样。可脚步刚动,又停住了——他只是个三等侍卫,无权与宫女搭话,更何况是这样唐突的打扰。

就在这时,流珠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忽然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楚珩永远记得那一刻——少女的眼睛清澈如秋水,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讶,随即化为礼貌的微笑,轻轻点头示意,然后便转回头,继续喂鱼。整个过程不过一瞬,却像烙印般刻在了楚珩心里。

后来他辗转打听,才知道她是浣衣局的宫女,姓苏,名流珠,原是江南织造苏明远的女儿,因父亲卷入贪墨案被抄家,女眷没入宫廷为婢。那年她刚满十四岁。

从那以后,楚珩开始有意无意地“路过”浣衣局。他知道她每日寅时起床,在井边打水洗衣,一洗就是一整天;知道她常被苛刻的刘嬷嬷刁难,罚跪、克扣饭食是常事;知道她夜里会偷偷点一盏小油灯,借着微光读书认字——那些书是她用绣品跟识字的老太监换来的;知道她每月领了微薄的月钱,总会省下一部分,接济其他更困苦的宫女。

他想帮她,可他那时只是个三等侍卫,人微言轻。他只能在她被罚跪时,“恰好”有紧急军务需要传递,支开巡查的太监;在她生病发烧时,托相熟的医女“偶然”路过,送去药材;在她饿肚子时,让自己的妹妹扮作送菜农妇的女儿,将点心碎银“掉”在她必经的路上。

这些细碎的关怀,流珠一直以为是命运偶然的眷顾。直到很久以后,她才将这些点点滴滴串联起来,明白那是怎样一份深沉而小心翼翼的守护。

迟来的告白

偏殿内,楚珩的声音将流珠从回忆中拉回。

“……后来您成了公主,我成了您的侍卫。”楚珩的目光悠远,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那些过往,“我告诉自己,只要能留在您身边守护您,便是此生最大的福分。我不敢奢望更多,那份心意被我深深埋藏,可它就像种子,在黑暗中悄悄生根发芽,时日越久,越是枝繁叶茂,再也抑制不住。”

他握紧流珠的手,那双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眼中的赤诚如同最纯净的火焰:“公主,若您不嫌弃臣只是一个粗鄙武夫,若您愿意与臣共度余生,臣愿用毕生守护您,不离不弃,生死相随。臣没有显赫家世,没有滔天权势,只有一颗真心,和这把愿为您斩尽一切荆棘的剑。”

泪水模糊了流珠的视线。她用力点头,珍珠般的泪珠滚落脸颊,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我愿意,我当然愿意。楚珩,我不要什么显赫家世,不要什么滔天权势,我只要你这个人,要你这颗心。我要你在身边,平安喜乐,白首不离。”

楚珩想坐起身,想要拥抱她,想要将这份失而复得的幸福紧紧拥入怀中。可刚一动,胸口的伤就传来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别动!”流珠连忙按住他,眼中满是心疼,“小心伤口崩裂。”

“可是我想抱抱您。”楚珩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渴望,像个讨要糖果的孩子,“想了三年,一千多个日夜。”

流珠看着他眼中的赤诚,心软成了一汪春水。她犹豫片刻,终于俯身,轻轻靠进他怀中,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处。楚珩用未受伤的右臂环住她,手臂结实有力,将她牢牢圈在怀中。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满足地长叹一声,那叹息中带着三年等待终于圆满的释然。

“真好。”他在她发间低语,声音因激动而沙哑,“公主,此生能得您青睐,楚珩死而无憾。”

“不许说死。”流珠在他怀中闷声道,脸颊贴着他单薄的中衣,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和温热体温,“我们要一起好好活着,长命百岁,看遍山河,儿孙满堂。”

“好,长命百岁,儿孙满堂。”楚珩轻笑,胸腔的震动传到流珠耳中,让她觉得无比安心踏实。她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一刻的宁静美好,希望时光永远停留在此处。

骤起的波澜

然而深宫之中,宁静永远是短暂的。

就在两人相拥的时刻,殿外突然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铠甲摩擦的声响和侍卫压低的禀报声。流珠连忙起身整理略显凌乱的衣襟和发髻,刚坐正,就见一名身穿玄甲、腰佩长刀的侍卫匆匆入内,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启禀公主、楚将军,安王殿下紧急有请,说是西南八百里加急军报,拜月教余孽有了新动向!”

温情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流珠与楚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方才的柔情蜜意瞬间被现实的危机取代,两人迅速切换到了应对状态。

“我这就去。”流珠起身,又回头不放心地叮嘱楚珩,“你好好休息,不许逞强。这些事有我和皇叔处理,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养伤。”

楚珩却摇头,挣扎着要起身:“公主,让我一起去。我对拜月教的了解比朝中大多数人都深,这些年暗中调查,掌握了不少他们的人员脉络和行事风格。此等关头,多一份了解就多一分胜算。”

“可是你的伤——”流珠看着他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满眼担忧。

“已无大碍。”楚珩坚持,自己伸手取过搭在屏风上的外袍,“沈太医昨日还说我恢复得比预期快,适当走动有助于气血流通。况且,”他看向流珠,眼神坚定,“我说过,从今往后,无论什么事,我们都一起面对。”

流珠看着他眼中的坚决,知道劝不住这个固执的人。她轻叹一声,妥协道:“好,但你要答应我,若觉得任何不适,立刻告诉我,不许硬撑。”说着唤来两名侍卫,“你们搀扶楚将军,小心些。”

“是!”两名侍卫恭敬应声,一左一右搀扶住楚珩。

楚珩在两人的搀扶下起身,虽然脸色依旧苍白,脚步也有些虚浮,但脊背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出鞘之剑。流珠走在他身侧,时不时侧目看他,心中又是心疼又是骄傲——这就是她选择的人,无论伤得多重,骨子里的坚韧从不曾折损分毫。

议事殿中的密谋

议事殿位于皇宫前朝东侧,是皇帝与重臣商议军国大事之所。殿高九丈,面阔七间,进深五间,黑瓦红墙,庄严肃穆。殿内三十六根两人合抱的楠木柱撑起穹顶,柱上雕着蟠龙祥云,地面铺着光可鉴人的金砖,四壁悬挂着历代名臣画像和疆域图。

流珠扶着楚珩走进大殿时,安王与瑞王已等候多时。殿内烛火通明,十八盏青铜仙鹤灯将每个角落照得亮如白昼。北墙上挂着大幅的《大启疆域全图》,西南边境一带被朱笔圈出数个红圈,旁边密密麻麻标注着小字。

安王站在地图前,背对着殿门,听到脚步声才转过身来。他今日穿着暗紫色蟠龙常服,头戴玉冠,虽已年过五旬,鬓角染霜,但身姿挺拔,目光如炬,不怒自威。见到流珠扶着楚珩进来,他眉头微蹙,声音沉稳中带着关切:“楚将军伤势未愈,不该如此操劳。这些事有我们处理即可。”

楚珩在流珠搀扶下在紫檀木圈椅上坐下,抱拳道:“多谢安王殿下关怀。但事关重大,臣不能置身事外。况且臣对拜月教有些了解,或许能提供些许线索。”

瑞王站在安王身侧,已经完全褪去了往日的阴鸷和戾气。他今日穿着一身靛蓝色锦袍,腰系玉带,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玉冠中,眉头紧锁,显得忧心忡忡。与半月前天坛决战时相比,他瘦了些,但眼神清明,神态沉稳,判若两人。

见人到齐,瑞王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根据西南驻军八百里加急军报,拜月教虽在天坛一战中损失惨重,教主靖王伏诛,但教中四大护法只折损了‘血月护法’一人,其余‘残月’、‘新月’、‘晦月’三大护法带着约两百名核心教众,趁乱逃往西南云雾山一带,目前下落不明。”

“西南?”流珠心中一凛,快步走到地图前,手指落在西南边境,“那不是靠近南疆十万大山?”

“正是。”安王沉声道,用手中的玉如意指向地图上的山脉,“更棘手的是,据潜伏在南疆的密探回报,拜月教与南疆‘黑巫族’、‘血藤部落’等数个部落素有勾结。他们逃往西南,恐怕不是单纯为了藏身,而是想借南疆蛮族之力卷土重来。”

楚珩若有所思,手指轻敲椅臂:“靖王生前曾七次秘密出使南疆,每次都打着‘采购药材’、‘探查矿脉’的幌子。臣一直怀疑他在南疆有所布置。去年秋猎时,臣曾奉命追剿一伙流窜至边境的盗匪,在苍龙岭附近的山洞中发现了拜月教的祭坛和大量物资,当时以为只是零星教众建立的据点,如今想来,恐怕那时他们就在经营西南通道了。”

“还有一事。”瑞王迟疑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叠用火漆封着的信件,走到流珠面前,“在彻底清查靖王府时,我们在书房暗格中发现了这些密信。用的是拜月教特有的密文,已经请精通密码的先生破解了。”他将信件递给流珠,“其中提到拜月教似乎在寻找一样东西,反复用‘逆转乾坤,改天换地’、‘龙归正位,天命重铸’等词语描述,但具体是什么,信中并未明说。”

流珠接过信件,快速翻阅。这些信纸已经泛黄,边缘有虫蛀痕迹,显然有些年头了。字迹工整却透着诡异,用的是掺了金粉的墨汁,在烛光下隐隐反光。信中多次出现“龙吟之地”、“心之所向”、“千年之机”等隐晦词汇,落款处都有一个奇怪的符号——一弯残月被荆棘缠绕,正是拜月教的图腾。

“逆转乾坤?”流珠低声重复,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难道与皇室秘辛有关?”

安王摇头,走到御案后坐下,端起已经凉了的茶盏:“皇室秘藏典籍中从未有过此类记载。太祖、太宗、仁宗三代帝王的手札、起居注我都仔细翻阅过,没有任何关于‘逆转乾坤之宝’的记述。”他顿了顿,“但不可不防,拜月教行事诡谲阴毒,所图甚大。靖王潜伏朝堂二十年,暗中培养势力,绝不只是为了皇位那么简单。”

楚珩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臣记得,祖父在世时曾提及一桩旧事。说是太祖皇帝当年在苍龙岭遇险,得一位云游道人相助,那道人在临终前赠太祖一物,言‘此物镇国,可保大启三百年气运’。但具体是何物,藏在何处,只有历代皇帝口口相传,不入典籍。”

大殿内陷入沉默。烛火跳跃,将四个人的影子拉长投在金砖地上,随着火光晃动而摇曳不定,如同此刻众人心中的不安。

良久,安王才缓缓道:“无论如何,当前要务有三。”他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手指在地图上移动,“其一,加强西南边境防务,调遣精锐部队驻守各关隘要道,严防拜月教与南疆蛮族勾结作乱。其二,暗中派遣得力探子深入南疆,查明拜月教动向,摸清他们与哪些部落有勾结。其三,继续肃清靖王余党,朝中、军中、地方,一个都不能放过。”

他看向瑞王,目光中既有审视也有期待:“瑞王,西南军务素来由你管辖,云、贵、川三省的驻军将领多是你旧部。此番布防之事,还需你多费心。”

瑞王立刻上前一步,郑重行礼,腰弯得很深:“皇叔放心,臣定不负所托。这些日子臣已连夜梳理了西南驻军情况,核查将领背景,拟定了详细的布防方案。”他从怀中取出一份厚厚的文书,双手奉上,“这是臣与几位幕僚商议后拟定的《西南边防策》,请皇叔过目。”

安王接过文书,就着烛光仔细阅读。殿内寂静无声,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流珠站在一旁,看着瑞王恭谨的侧脸,心中感慨万千。

这个曾经野心勃勃、不惜与靖王勾结的皇兄,如今是真的变了。这半月来,他处理政务兢兢业业,每日天不亮就到户部核查赈灾钱粮,亲自到京郊粥棚给灾民施粥,将自己的俸禄拿出一半设立慈幼院收留战争孤儿。前日流珠去巡视京郊,亲眼看见他将自己的狐皮斗篷披在一个衣衫单薄的孩子身上,蹲下身温声询问孩子的家人是否安好。

那双曾经被权欲蒙蔽的眼睛,如今清澈坚定,看向百姓时是真切的关怀,看向她和安王时是诚恳的敬重。流珠愿意相信,人心中的善念一旦被唤醒,便会如星火燎原,再难熄灭。

安王看了约一刻钟,才放下文书,脸上露出赞许之色:“考虑周详,部署得当。尤其对南疆各部落的分析,很到位。”他看向瑞王,“三日后启程,可有问题?”

“没有。”瑞王立刻道,“臣已安排好府中事宜,随行人员也已选定,都是忠诚可靠的旧部。三日后辰时,准时出发。”

安王点头:“记住,稳住边防即可,切莫贸然深入南疆。十万大山地形复杂,瘴气毒虫遍布,蛮族部落又排外凶悍。等探子传回确切消息,摸清拜月教的藏身之处和意图,再做下一步打算。”

“臣明白。”

议毕已是午时三刻。阳光从殿门斜射进来,在光洁的金砖地上投下一片明亮的光斑。众人行礼告退,流珠扶着楚珩慢慢走出议事殿。

秋日午后的漫步

秋日午后的阳光温暖而不炽烈,像一层薄薄的金纱披在宫殿的金瓦红墙上。宫道两旁的桂花开了第二茬,香气比初秋时更加浓郁甜腻,几乎化不开,随着微风在空气中流淌。远处传来隐约的钟声——那是报时的钟,沉厚悠长,一声声敲在人心上。

“你在想什么?”楚珩注意到流珠的沉默。她的眉头微蹙,眼神飘向远方,显然心事重重。

流珠轻叹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宫道上显得格外清晰:“我在想,这太平日子,总是那么短暂。就像这桂花,开得最盛时,离凋谢也就不远了。”她停下脚步,抬头看向远处宫墙上巡逻的士兵,他们的铠甲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拜月教就像悬在头顶的刀,不知何时会落下。楚珩,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从未进宫,如果我只是江南一个普通绣娘,是不是就不用面对这些江山社稷的重担,不用整日忧心阴谋叛乱、边境安危?”

楚珩也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他比流珠高出一个头,此刻微微低头,目光温柔而深邃:“公主,命运选择了您,不是因为您需要这些考验,而是因为这些考验需要您。”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有力,“您或许觉得累,觉得身不由己,但您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您而活,因您而看到了希望。天坛一战,百姓们跪拜的不是‘公主’这个尊贵的身份,而是那个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守护他们的流珠。”

流珠眼眶发热:“可我也会怕。怕自己能力不足,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怕自己判断失误,辜负了父皇的托付和百姓的期望;怕……怕终有一日,我会像母妃那样,在这深宫之中耗尽心血,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展露这样的脆弱。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刻,在浣衣局受罚挨饿时,在被其他宫女欺凌时,在得知父亲冤案时,她都咬牙挺着,从不示弱。可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愿意卸下所有铠甲。

“怕很正常。”楚珩的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子,“正是因为会怕,才更显勇敢。公主,您已经做得够好了,不要再苛责自己。”他伸出手,轻轻拭去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您不是一个人。您有安王殿下,有瑞王,有沈太医,有千千万万忠心于大启的臣民。还有我。”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郑重:“只要有臣在,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您。拜月教也好,南疆蛮族也罢,无论什么危险,臣都会挡在您身前。这是臣的誓言,至死不渝。”

“我不要你挡在我身前。”流珠摇头,泪珠终于滚落,“我要你在我身边,与我并肩作战。楚珩,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要一起面对,不要再像那日天坛上那样,独自承担所有危险。”

楚珩心中一暖,像是被温热的泉水包裹。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将那只冰凉柔软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宽大粗糙的掌中:“好,我答应。并肩作战,生死与共。”

两人相视而笑,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宫道青石板上紧紧依偎在一起。桂花的香气依旧浓郁,但此刻闻起来不再甜腻,反而带着一种安宁的芬芳。

瑞王离京

三日后,辰时,宫门外。

秋风已带寒意,吹得旌旗猎猎作响。瑞王一身银甲,外罩猩红披风,骑在一匹通体乌黑、四蹄雪白的骏马上,英武非凡。他身后是三千精锐骑兵,个个铠甲鲜明,刀枪如林,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流珠与安王亲自送至宫门。流珠今日特意穿了正式的公主朝服——明黄色绣金凤宫装,头戴九翟四凤冠,珍珠流苏垂至肩头,庄重威严。她走到瑞王马前,仰头看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

“皇兄此去,关山万里,务必保重。”她将锦囊递上,“这里面有三样东西:一是沈太医配制的解毒丹和驱瘴散,西南多瘴气毒虫,这些可防万一;二是边境各土司的详细资料和关系脉络,我让幕僚连夜整理的;三是我的一封亲笔信,若遇到当地土司为难,可出示此信,他们看在我母妃的份上,应当会给几分薄面。”

瑞王的生母容妃原是西南黔州土司之女,二十年前入宫为妃,虽已故去多年,但在当地部落中仍有影响力。流珠思虑周全,连这一层都想到了。

瑞王接过锦囊,入手沉甸甸的,显然不止装了书信药物。他打开一看,锦囊底层竟有十片金叶子,每片都有二两重,金光灿灿。他心中一热,知道这是流珠给他应急用的——西南偏远,有时金银比圣旨管用。

“多谢公主。”瑞王将锦囊小心收进怀中,抱拳行礼,声音有些哽咽,“朝中事务,就拜托你和皇叔了。”他看向安王,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深深一礼,“皇叔,从前是侄儿糊涂,被权欲蒙心,险些酿成大错。今后定当洗心革面,为大启尽忠,为百姓效力,绝不辜负您的信任。”

安王扶他起来,眼中也有感慨。他拍了拍瑞王的肩,手劲很大:“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放心去吧,京城有我们在。记住八个字:稳住边防,切忌冒进。”

“臣谨记。”瑞王重重点头,翻身上马。他最后看了一眼巍峨的宫墙,那朱红的城墙,金色的琉璃瓦,飞檐斗拱的宫殿,是他曾经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占据的地方。可如今再看,心中竟无比平静——原来放下执念后,世界如此开阔。

“出发!”他扬起马鞭,声音洪亮。

三千铁骑应声而动,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整齐划一的轰响,如闷雷滚过地面。尘土飞扬中,瑞王一马当先,猩红披风在身后猎猎飘扬,像一面燃烧的旗帜。队伍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官道尽头,只留下漫天烟尘缓缓沉降。

流珠站在宫门前,久久凝望。秋风扬起她冠上的珍珠流苏,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直到安王轻声提醒,她才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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