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魏纪五（1/2）

起旃蒙单阏（乙卯，公元235年），尽强圉大荒落（丁巳，公元237年），共三年。

** 青龙三年（乙卯，公元235年）**

1. 春季，正月，戊子日，魏明帝任命大将军司马懿为太尉。

2. 丁巳日，皇太后郭氏去世。魏明帝多次向郭太后询问甄后的死因（胡三省注：甄后之死，见六十九卷魏文帝黄初二年的记载。），郭太后因此忧愁而死。

3. 蜀汉的杨仪杀死魏延之后（胡三省注：此事见上一卷去年的记载。），自认为立下了大功，应该接替诸葛亮执掌朝政；然而诸葛亮生前曾私下表示，认为杨仪心胸狭隘（胡三省注：密指，大概是诸葛亮私下告诉各位僚佐的想法，只是杨仪不知道罢了。），有意让蒋琬继承自己的职位。杨仪回到成都后，被任命为中军师，没有实际统领的事务，只是悠闲度日。当初，杨仪在刘备手下任尚书，蒋琬当时是尚书郎。后来，两人都担任丞相参军、长史，杨仪每次跟随诸葛亮出征，都承担着繁重的工作；他自认为年龄和官职都比蒋琬大，才能也超过蒋琬，于是心中的怨恨和愤怒表现在言语和神色上，时常唉声叹气，满腔愤懑。当时的人都害怕他说话没有节制，不敢附和他。只有后军师费祎前去安慰他，杨仪对费祎表达了心中的怨恨，说了很多不满的话（胡三省注：云云，师古说：就像说如此如此。 ）。他又对费祎说：“以前丞相去世的时候，如果我率领军队投靠魏国，如今的处境怎么会如此落魄！现在想起来真是追悔莫及！”费祎将他的话秘密上奏。蜀汉后主刘禅将杨仪贬为平民，流放到汉嘉郡（胡三省注：汉嘉县，原本是青衣县；汉顺帝阳嘉二年，改名为汉嘉，属于蜀郡属国都尉。蜀郡属国是安帝延光元年设置的，后来蜀国又将其分为汉嘉郡。 ）。杨仪到了流放地后，又上书诽谤朝廷，言辞激烈；于是朝廷下令郡里将他逮捕，杨仪最终自杀。

4. 三月，庚寅日，安葬文德皇后。（胡三省注：文德是郭皇后的谥号，甄皇后的谥号是昭。 ）

5. 夏季，四月，蜀汉后主刘禅任命蒋琬为大将军、录尚书事；费祎接替蒋琬担任尚书令。

6. 魏明帝热衷于大兴土木，之前已经修建了许昌宫（胡三省注：见上卷太和六年的记载。 ），又开始修建洛阳宫，诸葛亮死后，他更是大规模地兴建宫殿。（胡三省注：晋代士燮所说的“释楚为外惧”，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他修建昭阳太极殿（胡三省注：《水经注》记载：魏明帝效仿太极，在洛阳南宫修建太极殿，这里就是汉代崇德殿的旧址。 ），筑起总章观，高达十多丈（胡三省注：舜曾在总章询问政事，相传总章就是明堂。观，指宫阙，总章观大概在太极殿前。 ），不停地征发劳役，致使百姓无法安心从事农业和桑蚕生产。司空陈群上疏说：“从前大禹处在唐尧、虞舜的盛世，还住简陋的宫室，穿朴素的衣服。何况如今经历了战乱之后，人口稀少，和汉文帝、汉景帝时期相比，现在的人口不过相当于当时的一个大郡。（胡三省注：汉朝从秦末和项羽的战争之后，百姓死于战乱的很多，虽然汉文帝、汉景帝与民休息，人口有所增长，但汉武帝穷奢极欲，又使人口减少了一半。汉平帝元始初年，有民户一千三百二十三万三千六百一十二户，据《汉书·地理志》考证，汝南一郡就有四十六万一千五百八十七户。光武帝兴起于南阳，到永和元年，有五十多万户。三国纷争，人口锐减，到景元四年，和蜀国合计民户九十四万三千二百四十三户。所以说当时人口不过是汉文帝、汉景帝时一个大郡的数量，并非虚言。 ）再加上边境战事不断，将士们辛苦作战，如果再发生水旱灾害，那将是国家的大忧患。从前刘备从成都到白水，修建了很多驿站（胡三省注：《典略》记载：刘备镇守成都，提拔魏延督守汉中，于是修建馆舍，筑起亭障，从成都到白水关有四百多处。传，株恋翻。 ），耗费大量人力和财力，太祖曹操就知道这会使百姓疲惫。如今我们在中原地区大兴土木，这也是吴国、蜀国希望看到的；这是关系到国家安危的关键，希望陛下慎重考虑！”魏明帝回答说：“建立王业和修建宫室，应该同时进行，消灭敌人之后，只需停止守卫的劳役，难道还能再大兴土木吗！这本来就是君主的职责，就像萧何的深谋远虑一样。”（胡三省注：这里是指萧何修建未央宫的事。 ）陈群说：“从前汉高祖只和项羽争夺天下，项羽被消灭后，宫殿被烧毁，所以萧何修建武库、太仓，这些都是急需的，然而汉高祖还认为宫殿过于壮丽。（胡三省注：陈群借着魏明帝提到萧何的话来进谏。萧何的事见十一卷高帝七年的记载。 ）如今吴、蜀两国还没有平定，确实不应该和古代的情况相同。人想要做某件事，总会找各种借口，何况是天子，没有人敢违抗。之前您想要拆除武库，说非拆不可；后来又想要保留，说非留不可。（胡三省注：这些都是指魏明帝拒绝谏言的事实。 ）如果一定要修建宫殿，臣下的言辞自然无法劝阻；但如果陛下能稍微留意，改变主意，那也不是臣下所能做到的。汉明帝想要修建德阳殿，钟离意劝谏，他当时听从了，但后来还是修建了；德阳殿建成后，汉明帝对大臣们说：‘如果钟离尚书还在，这座殿就建不成了。’做君主的难道会忌惮某一个人吗？其实是为了百姓着想。如今我竟然不能让陛下稍加留意，我的见识和钟离意相比差得太远了。”魏明帝听后，对修建宫殿的工程稍有削减。

魏明帝沉迷于女色，宫中女官的品级和俸禄仿照百官的数量设置（胡三省注：西汉时女官分十四等，品级和俸禄参照内外百官。魏武帝建国时，开始设置王后，王后以下分五等，分别是夫人、昭仪、倢伃、容华、美人。魏文帝增加了贵嫔、淑媛、修容、顺成、良人。魏明帝又增加了淑妃、昭华、修仪，废除了顺成这一等级。太和年间，又重新设置夫人，将其位序排在淑妃之上。从夫人以下，共有十二等爵位，贵嫔、夫人的位次仅次于皇后，没有对应的官爵品级；淑妃的地位相当于相国，爵位和诸侯王相当；淑媛的地位相当于御史大夫，爵位和县公相当；昭仪相当于县侯；昭华相当于乡侯；修容相当于亭侯；修仪相当于关内侯；倢伃的品级相当于中二千石；容华相当于真二千石；美人相当于比二千石；良人相当于千石。从贵人以下到在掖庭洒扫的宫女，共有几千人，挑选了六个通晓文墨、值得信任的女子，担任女尚书，让她们负责处理宫外上奏的事务，遇到合适的就签署同意。（胡三省注：汉代东都末年，宫中就有女尚书。处当，指上奏的事情不合皇帝心意时，加以处理并下达。画可，指皇帝同意上奏的内容并签署。 ）廷尉高柔上疏说：“从前汉文帝吝惜十户人家的财产，不修建供自己娱乐的小台；霍去病担忧匈奴的侵害，没有时间修建自己的府第。何况如今修建宫殿所耗费的，不止是百金的费用，所带来的忧患，也不只是来自北方匈奴的威胁！陛下可以先粗略地完成正在修建的宫殿，满足朝会和宴饮的礼仪需求，然后停止征发劳役，让百姓能够回乡务农；等吴、蜀两国平定后，再慢慢修建其他建筑。《周礼》规定，天子的后妃以下有一百二十人，天子立王后，有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共一百二十人。现在后妃的规模已经很盛大了；我听说后宫的人数，或许还超过了这个数目（胡三省注：嫔，毗宾翻。嫱，慈良翻。复，扶又翻；下同。 ），陛下的子嗣不昌盛，恐怕就是这个原因。我认为可以精心挑选淑媛，使她们的数量符合内官的规定，其余的女子都送回家去，陛下也可以借此保养精神，以专注、宁静为要。这样的话，就有望实现《螽斯》中所说的子孙众多的祥瑞了。”（胡三省注：《诗·螽斯》，是祝愿后妃子孙众多的诗。 ）魏明帝回复说：“我会认真考虑你的直言，其他事情以后再说。”（胡三省注：意思是自己会以他的直言为准则。《扬子》说：战胜自己的私欲叫做克。 ）

当时，打猎的法律非常严厉，在禁地杀死鹿的人要被处死，财产也要没收充公，有能告发的人会得到丰厚的赏赐。高柔又上疏说：“近年来，百姓要承担各种劳役，亲自耕种田地的人减少了；再加上最近又有打猎的禁令，鹿群肆意践踏，吃掉正在生长的庄稼，到处为害，造成的损失无法估量。百姓虽然设置了屏障来防范，但也无力抵抗。比如荥阳附近，方圆几百里，庄稼几乎颗粒无收。如今天下能够生产财富的人很少，而鹿群造成的损失却很大，如果突然发生战争或者灾荒（胡三省注：卒，读曰猝。 ），我们将无法应对。希望陛下放宽禁令，让百姓能够捕捉鹿群，废除这项禁令，这样百姓就能得到救济，都会感到高兴。”

魏明帝又想铲平北芒山，在上面建造台观，以便能望见孟津（胡三省注：《黄图》说：登上台观可以远望，所以叫做观。 ）。卫尉辛毗劝谏说：“天地的本性，就是有高有低。（胡三省注：《国语》记载：周太子晋说：天地形成后，高处聚集着万物，低处汇聚着物资。四岳辅佐大禹，根据地势的高低，封山治水。 ）现在要改变这种自然规律，不仅不合理，还会耗费大量人力，百姓也无法承受这样的劳役。而且，如果黄河泛滥，洪水成灾，而丘陵都被夷为平地，我们将用什么来抵御洪水呢！”魏明帝这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少府杨阜上疏说：“陛下继承了武皇帝开创的大业，守住了文皇帝完成的开端（胡三省注：元，是开始的意思；绪，是丝的头绪。说文帝完成了武帝的志向，接受禅让，更改制度，这是事业开端的源头。 ），实在应该学习古代圣贤的治国之道，同时看看末世那些放纵荒淫的恶政，引以为戒。以前如果汉桓帝、汉灵帝没有废弃汉高祖的法度，没有丢弃汉文帝、汉景帝的恭俭，太祖曹操就算有神武之才，又能施展到哪里去呢？陛下又怎么能处于现在这样尊贵的地位呢！如今吴、蜀两国还没有平定，军队还在外面征战，各种修建工程，希望陛下务必力求节俭。”魏明帝用嘉奖的诏书回复了他。

杨阜又上疏说：“尧帝崇尚简陋的茅屋，却能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他住的宫殿土阶只有三尺高，屋顶的茅草也不修剪；大禹住的宫室也很简陋，天下百姓却都能安居乐业；到了商朝和周朝，宫殿的堂基有的高三尺，规模也不过是九筵罢了。（胡三省注：《周官·考工记》记载：殷人建造的重屋，堂长七寻，堂基高三尺。周人的明堂，按照九尺的筵来度量，东西宽九筵，南北长七筵，堂基高一筵。有五室，每个室宽二筵。 ）夏桀建造璇室、象廊（胡三省注：《史记·龟策传》记载：桀建造瓦室，纣建造象廊，和这里的说法稍有不同。 ），商纣建造倾宫、鹿台（胡三省注：《新序》记载：鹿台方圆三里，高千仞。臣瓒说：现在在朝歌城中。 ），最终都失去了国家；楚灵王因为修建章华台而遭受灾祸，他强迫百姓建造章华台，百姓不堪忍受，纷纷起来叛乱，楚灵王最终逃亡，死在芈尹氏手中；秦始皇建造阿房宫，秦朝传到二世就灭亡了。（胡三省注：此事见七卷秦始皇三十五年的记载。 ）不考虑百姓的承受能力，只图满足自己的耳目之欲，没有不灭亡的。陛下应该以尧、舜、禹、汤、周文王、周武王为榜样，以夏桀、商纣、楚灵王、秦始皇为鉴戒，现在却贪图安逸，只想着装饰宫殿楼台，这必然会带来国家颠覆、危亡的灾祸。君主就像人的头部，大臣就像人的四肢，存亡是一体的，得失也息息相关。我虽然愚笨怯懦，但也不敢忘记谏臣的职责！如果我的话不恳切，就不足以让陛下感悟；陛下如果不体察我的话，恐怕皇祖、先帝创下的基业就会毁于一旦。如果我的死能对国家有万分之一的帮助，那么我死的那天就如同活着的时候一样有意义，我恭敬地叩棺沐浴，等待陛下严厉的责罚！”奏疏呈上去后，魏明帝被他的忠言所感动，亲自写诏书回复。

魏明帝曾经戴着帽子，穿着缥绫做的半袖衣服（胡三省注：《说文》说：帽，是小儿和蛮夷戴的头衣。缥，普沼翻，青白色。绫，是有花纹的丝织品，有的叫绮，有的叫纹缯。半袖，就是半臂。《晋志》说：帽的名字和冠相似，取义于覆盖头部，它原本是纚。古代的冠没有帻，冠下有纚，用丝织品制成。后世在冠上加上帻，有的就把纚裁制成帽，从皇帝宴居时戴的，到平民中没有爵位的人戴的，都叫帽。被，皮义翻。 ）。杨阜问魏明帝：“这是符合礼制的法服吗？”魏明帝沉默不语，没有回答。从此以后，他不穿不符合礼制的衣服去见杨阜。

杨阜又上疏，想要裁减那些没有被皇帝宠幸过的宫女，于是他召来御府吏，询问后宫的人数。（胡三省注：少府的属官有御府令，负责管理宫女，有七十名属吏，二十名吏从官。 ）御府吏遵守旧令，回答说：“这是宫中机密，不能泄露！”杨阜非常生气，打了他一百杖，斥责他说：“国家不会对九卿隐瞒这些事，反而会对小吏保密吗！”魏明帝对他更加敬畏。

散骑常侍蒋济上疏说：“从前越王勾践鼓励生育，养育胎儿，以便日后使用（胡三省注：《国语》记载：越王勾践被困在会稽，回国后，下令壮年男子不许娶年老的妇女，老年男子不许娶年轻的妻子；女子十七岁还不嫁人，男子二十岁还不娶妻，他们的父母要受罚；孕妇生产时要报告官府，官府派医生守护；生男孩，奖励两壶酒、一条狗；生女孩，奖励两壶酒、一头小猪；生三个孩子，官府给配备乳母；生两个孩子，官府供给粮食。散，悉亶翻。骑，奇寄翻。 ）；燕昭王抚恤百姓，慰问伤病，以此来报仇雪恨（胡三省注：燕昭王在燕国被攻破之后，吊唁死者，慰问伤者，想要报复齐国，洗刷先王的耻辱。 ），所以才能凭借弱小的燕国征服强大的齐国，让疲弱的越国灭掉强劲的吴国。如今吴、蜀两个敌人势力强大，如果陛下在有生之年不能消灭他们，将会受到后世的指责（胡三省注：意思是在魏明帝在位时，如果不能消灭吴、蜀，后世的指责必然会归到他身上。 ）。凭借陛下的圣明神武，舍弃那些不紧急的事务，专心讨伐敌人，我认为这并不困难。”

中书侍郎东莱人王基上疏说（胡三省注：由此可知，魏国此时已将通事郎改为中书侍郎。 ）：“我听说古人用水来比喻百姓，说‘水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胡三省注：《家语》记载的孔子的话。 ）颜渊说：‘东野子驾车，马的力气已经用尽了，但他还不停地驱赶，这样下去马肯定会累垮的。’（胡三省注：《荀子》记载：鲁定公问颜渊：“东野子擅长驾车吗？”颜渊回答：“擅长是擅长，但他的马恐怕会出问题。”鲁定公问：“你怎么知道的？”颜渊说：“我从治理国家的道理中知道的。从前舜善于役使百姓，造父善于驾驭马匹。舜不会让百姓的力量耗尽，造父不会让马的力气用尽，所以舜治理下没有逃离的百姓，造父驾驭时没有累垮的马。如今东野毕驾车，上车时缰绳握得很稳，御马的姿势也很端正；无论是慢走、快跑还是驰骋，都符合礼仪规范；历经险阻，长途跋涉，马的力气已经耗尽了，他却还不停地驱赶，所以我知道马会出问题。” ）如今百姓服劳役非常辛苦，男女分离，许多人不能团聚。希望陛下能深刻认识到东野子的教训，留意舟水的比喻，在马还没有精疲力竭的时候就停止奔跑，在百姓还没有困乏的时候就减少劳役。从前汉朝建立后，到汉文帝时，只有同姓诸侯，贾谊却担忧地说：‘把火放在柴堆下面，自己还躺在柴堆上睡觉，还认为这样很安全。’（胡三省注：见十四卷汉文帝六年的记载。 ）如今敌人还没有消灭，猛将手握重兵，约束他们吧，又无法应对敌人；放任他们不管，时间久了又难以留给后世安稳的局面（胡三省注：意思是五大臣（指手握重兵的将领）在边境，会出现尾大不掉的情况，这不是留给后人的好办法。 ）。在这昌盛圣明的时代，不致力于消除祸患，如果子孙后代不够强大，这将成为国家的忧患。如果贾谊还在世，他的忧虑肯定比当年更深切。”（胡三省注：意思是贾谊不仅仅会痛哭流涕、长声叹息而已。 ）魏明帝对这些谏言都没有采纳。

殿中监负责监督工程劳役，擅自抓捕兰台令史（胡三省注：这里的殿中监，因为当时营造宫殿，让他监督建造宫殿，并非唐朝的殿中监这一官职；从后面提到的校事就可以知道。又根据《晋书·舆服志》记载，皇帝大驾出行的仪仗中，左边有殿中御史，右边有殿中监。可见魏国时殿中监已经是固定官职。兰台令史，属于御史台。《会要》说：汉朝把御史台称为兰台。 ）。右仆射卫臻上奏弹劾他。魏明帝下诏说：“宫殿还没有建成，这是我关心的事，你却要查办，为什么呢？”卫臻说：“古代制定了禁止官员越权的法律（胡三省注：古代，百官之间互不逾越职权。《左传》记载：栾鍼说：侵犯他人职权，是冒犯行为。 ），并不是厌恶他们勤勉做事，实在是因为这样做带来的好处小，造成的损害大。我常常观察校事的行为（胡三省注：魏武帝建国时，设置校事，让他们监察群臣。 ），大多都是这样。如果再放纵他们，我担心各个部门会逐渐越权，导致国家衰败。”

尚书涿郡人孙礼坚决请求停止劳役，魏明帝下诏说：“我会采纳正直的言论。”但随后又催促百姓继续劳作；监督工程的人又上奏说希望再留百姓一个月，把工程做完（胡三省注：成讫，意思是想要完成宫殿的建造，把事情做完。 ）。孙礼直接来到工地，不再重新上奏，宣称是奉皇帝诏令让百姓停工，魏明帝对他的做法感到惊奇，但并没有责备他。魏明帝虽然没有完全采纳大臣们的直言谏言，但对他们都很宽容。

秋季，七月，洛阳的崇华殿发生火灾。魏明帝问侍中兼太史令泰山人高堂隆（胡三省注：太史令，属于太常，高堂隆以侍中的身份兼任这一职务。汉代有儒者高堂生，是鲁国人；高堂隆是他的后人。《姓谱》记载：齐公族有高堂氏。《风俗通》记载：齐国的卿高恭仲的食邑在高堂。 ）：“这是什么灾祸呢？按照礼制，有没有祈祷消除灾祸的说法呢？”高堂隆回答说：“《易传》说：‘君主不节俭，臣下不节制，灾火就会烧毁他们的宫室。’又说：‘君主把楼台建得很高，天火就会降临成为灾祸。’（胡三省注：这是京房《易传》中的话。 ）这是因为君主致力于装饰宫室，却不顾百姓已经穷困潦倒，所以上天用干旱来回应，火灾就从高殿燃起。”魏明帝下诏询问高堂隆：“我听说汉武帝时柏梁台发生火灾，之后就大规模地修建宫殿来镇灾（胡三省注：此事见二十一卷汉武帝太初元年的记载。 ），这有什么道理呢？”高堂隆回答说：“这是夷越的巫师所做的事，并非圣贤的明智教导。《五行志》说：‘柏梁台火灾之后，发生了江充引发的巫蛊之事。’按照《五行志》的说法，越巫建议修建建章宫并没有起到镇灾的作用；如今应该停止征发百姓服劳役。宫殿的建造，务必力求节俭，清扫火灾发生的地方，不要在那里再建造新的建筑，这样的话，萐莆、嘉禾就一定会在那里生长（胡三省注：萐，山辄翻，又色洽翻。莆，音蒲。《说文》说：萐莆，是瑞草。尧帝时生长在厨房，能扇风降温。 ）。如果让百姓疲惫不堪，耗尽他们的钱财，这可不是招来祥瑞、安抚远方百姓的办法。”

7. 八月，庚午日，魏明帝立皇子曹芳为齐王，曹询为秦王。魏明帝没有儿子，收养了这两个孩子，宫中的事情非常机密，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来历。有人说：曹芳是任城王曹楷的儿子。（胡三省注：曹楷是任城王曹彰的儿子。）

8. 丁巳日，魏明帝回到洛阳。

9. 魏明帝下诏重新修建崇华殿，并改名为九龙殿。（胡三省注：据《高堂隆传》记载，当时郡国出现九龙，因此给宫殿取这个名字。 ）引来谷水流经九龙殿前（胡三省注：《水经注》记载：谷渠向东流经旧金市南边，直达千秋门，分支流入石逗，然后暗流注入灵芝九龙池。 ），修建了玉井和精美的栏杆，雕刻了蟾蜍和神龙的造型，让蟾蜍口中含水，神龙吐出水流。魏明帝让博士扶风人马钧制作司南车（胡三省注：司南车，就是指南车。崔豹《古今注》说：黄帝和蚩尤在涿鹿交战，蚩尤制造大雾，士兵们都迷失了方向，于是黄帝制作指南车来辨别方向。《述征记》说：指南车上有木仙人，手持信幡，车转动时木仙人始终指向南方。 ），还有以水为动力的百戏（胡三省注：傅玄说：有人进献百戏，但无法让它动起来，魏明帝问马钧：“可以让它动起来吗？”马钧回答：“可以。”魏明帝又问：“能让它更精巧一些吗？”马钧回答：“可以。”马钧接受诏令制作，用大木头雕刻构建，让它的形状像轮子，放在平地上，用水作为动力驱动。设置了女乐舞象，甚至能让木人击鼓、吹箫。还制作了山岳的造型，让木人跳絚、掷剑，在絚上倒立，行动自如，还能模拟百官办公、舂米磨面、斗鸡等场景，变化多端，精巧无比。 ）。

陵霄阙刚刚开始建造的时候，有喜鹊在上面筑巢，魏明帝拿这件事询问高堂隆，高堂隆回答说：“《诗经》说：‘喜鹊筑好巢，鸠来居住。’（胡三省注：这是《诗·召南·鹊巢》中的句子。 ）如今兴建宫室，建造陵霄阙，喜鹊却在上面筑巢，这是宫殿还没建成，陛下就不能居住的象征。天意似乎在说：‘宫殿还没建成，就会有其他姓氏的人来掌控这里’，这是上天的告诫啊。天道不会偏袒任何人，只会帮助善良的人，太戊、武丁看到灾祸后感到恐惧，所以上天赐予他们福气。太戊时，桑谷在朝堂上生长，武丁时，野鸡飞到鼎上鸣叫，他们都能因恐惧而改正，把灾祸转化为福气。如今如果陛下停止各种劳役，增加推行德政，那么可以成就像三王、五帝那样的功业，哪里只是像商王武丁那样转祸为福呢！”魏明帝听后，深受触动。

魏明帝性格严厉急躁，监督修建宫室时，如果有人超过期限（胡三省注：立下期限，要求工程必须完成，到了期限却没有完成，就是稽限。 ），他会亲自召见责问，话还没说完，就可能把人斩首。散骑常侍兼秘书监王肃（胡三省注：汉桓帝延熹二年，设置秘书监，俸禄四百石。 ）上疏说：“如今宫殿还没有建成，参与建造的有三四万人。九龙殿足以让陛下居住，里面也足够安置六宫；只是太极殿之前的工程，规模还很大。希望陛下挑选那些从官库领取粮食的士兵，把不是急需的人员挑选出来，选拔其中身强力壮的一万人，让他们一年轮换一次。让他们都知道休息和轮换的时间，这样他们就会愉快地投入工作，即使劳累也不会抱怨。《易经》说：‘用愉悦的方式役使百姓，百姓就会忘记自己的劳苦。’算下来，一年有三百六十万个工日，也不算少了。原本一年能完成的工程，可以听任它用三年时间完成，分批遣散其余的人，让他们都回乡务农，这才是长远的打算。对百姓讲信用，是国家的重要财富。之前陛下前往洛阳时，征发百姓建造营垒，有关部门承诺营垒建成后就遣散百姓；营垒建成后，却又贪图他们的劳力，没有按时遣散；有关部门只贪图眼前的利益，却不顾国家的根本。我认为从今以后，如果再征发百姓服役，应该明确发布命令，让百姓知道服役的期限；如果还有其他工程，宁可重新征发百姓，也不要失信于民。（胡三省注：意思是开始在甲处建造工程，征发百姓服役，之后在乙处建造工程，不能继续使用在甲处服役的百姓，宁可重新征发百姓去乙处服役。 ）凡是陛下临时处决的人，都是有罪的官吏、应该处死的人；但百姓不了解情况，会认为这很仓促。所以希望陛下把这些人交给有关官吏处置，同样是处死，不要让他们在宫廷中被处决，以免让远近的人产生怀疑。而且人命关天，生存艰难，死亡却很容易，一旦气绝就无法复生，所以圣明贤德的人都很重视生命。从前汉文帝想要处死冒犯他车驾的人，廷尉张释之说：‘当时，如果陛下派人把他杀了也就罢了，现在把他交给廷尉，廷尉是天下公平的象征，不能有失公正。’（胡三省注：此事见十四卷汉文帝三年的记载。 ）我认为张释之的话很不合理，这不是忠臣应该说的。廷尉是天子的官吏，都不能有失公正，难道天子反而可以迷惑荒谬吗！这种观点确实能纠正张释之的错误言论。张释之的话，看重自己的职责却轻视君主的权威，是非常不忠诚的表现，陛下不能不仔细思考。”

10. 中山恭王曹衮病重，他对自己的属官说：“男子不能死在妇人手里。”（胡三省注：这是《丧大记》中的话。 ）他急忙让人按时建造东堂。东堂建成后，他让人抬着自己前往居住。他又对世子说：“你年纪轻轻就成为君主，只知道享乐，不知道吃苦，将来一定会因为骄奢而犯错。如果兄弟中有品行不好的，你应该亲自前去劝谏；劝谏不听，就流着泪开导他；如果他还是不改正，就告诉他们的母亲；要是仍然不改，就上奏给朝廷，并且辞去封国。与其守着恩宠而遭受灾祸，不如过贫贱的生活来保全自己。当然，我说的是大的罪恶，如果是小的过错，就应该宽容掩盖。”冬季，十月，己酉日，曹衮去世。

11. 十一月，丁酉日，魏明帝前往许昌。

12. 这一年，幽州刺史王雄派勇士韩龙刺杀了鲜卑首领轲比能；从此，鲜卑各部落离散，相互之间攻打侵犯，强大的部落远逃，弱小的部落请求归服，边境于是安定下来。

13. 张掖柳谷口的水汹涌溢出（胡三省注：《魏氏春秋》记载：张掖删丹县的金山玄川水溢出。《汉晋春秋》记载：氐池县大柳谷口，夜里水波激荡，汹涌溢出。删丹、氐池二县，《汉书·地理志》都记载属于张掖郡，《晋志》中没有这两个县，应该是被合并或者撤销了。《五代志》记载：甘州张掖县有大柳谷。后周时又把金山县并入删丹县。可见历代行政区划的设置和废除变化无常，疆土也有分合。 ），有宝石出现，上面带有图案，形状像灵龟，矗立在川西，还有石马七匹以及凤凰、麒麟、白虎、牺牛、璜玦、八卦、星宿、彗星等图案，石头上还有“大讨曹”的字样。石头上图案和文字，似乎是天意昭然。魏明帝下诏将此事通告天下，认为这是吉祥的征兆。任县县令于绰带着诏书和石头图案去询问巨鹿人张臶（胡三省注：任县，前汉时属于广平国，后汉时属于巨鹿郡，魏国时又归属广平郡。师古说：任县原本是晋国的城邑，郑国的皇颉逃到晋国，担任任县大夫。刘昫说：唐代邢州任县，是汉代巨鹿南?县的土地，晋代设置任县，治所在苑鄕城。连齎，是带着诏书和公布的石头图案，去询问张臶。张臶兼通内学和外学，所以于绰去问他。臶，徂闷翻，又在甸翻，祖闷翻。）。张臶私下对于绰说：“神明能够预知未来，却不会追溯过去的事情，吉祥或灾祸的征兆出现后，国家的兴衰就会随之而来。如今汉朝已经灭亡很久了，魏国已经取得了天下，哪里还用得着追溯兴起的祥瑞征兆呢！这块石头，是当今的一种异常现象，也是将来的祥瑞之兆。”后人认为这是晋朝继承魏国的征兆；还有“牛继马”的说法，认为这是晋元帝本是牛氏后代却继承司马氏皇位的征兆。

14. 魏明帝派人用马匹向吴国换取珠玑、翡翠、玳瑁（胡三省注：不圆的珠子称为玑，也有人说粗瑀就是玑。）。吴王孙权说：“这些东西我都用不上，但可以用来换马，我有什么舍不得的呢。”于是把这些东西全部给了魏国使者。

**四年（丙辰，公元236年）**

1. 春季，吴国铸造大钱，一枚大钱相当于五百枚普通钱币。（胡三省注：杜佑说：孙权嘉平五年，铸造大泉，一枚当五百枚，上面铸有“大泉五百”字样，直径一寸三分，重十二铢。）

2. 三月，吴国的张昭去世，享年八十一岁。张昭容貌庄重严肃，很有威严，从吴王孙权以下，整个吴国的人都敬畏他。

3. 夏季，四月，蜀汉后主刘禅来到湔地（胡三省注：湔，就是汉代的湔氐道，属于蜀郡。汶水，就是?江水。?江发源于氐道西边边境之外的?山，向东流经都安县。沈约说：都安县是蜀国所设。《水经注》说：都安县有桃关，蜀郡太守李冰在这里修建了大堰，叫做湔塴，也叫湔堰；观阪就在上面。裴松之说：湔，音翦。《晋书音义》：汶，读音与?相同。），登上观阪，观赏汶水的水流。诸葛亮去世后，刘禅出游，没有人敢劝阻。他游玩了十天才返回。

4. 武都氐王苻健向蜀汉请求归降（胡三省注：从这件事来看，氐族中原本就有苻姓，并非等到蒲坚因背上有“草付”的纹路才姓苻。杜佑说：氐族是西戎的分支，汉武帝开辟武都郡，排挤氐族人，他们分散逃窜到山谷中，有的在上禄，有的在黄河、陇山一带。魏武帝命令夏侯渊讨伐反叛的氐族首领阿贵、千万等人，后来因为放弃汉中，就把武都的氐族人迁徙到秦川，这就是杨氐。苻坚的祖先，就是苻氐。杨氐、苻氐都出自略阳，世代联姻。降，户江翻。），他的弟弟不同意，带着四百户人前来归降蜀汉。

5. 五月，乙卯日，乐平定侯董昭去世。（胡三省注：《谥法》记载：深谋远虑使百姓安宁叫做定；品行纯正没有差错叫做定。）

6. 冬季，十月，己卯日，魏明帝回到洛阳宫。

7. 甲申日，有彗星出现在大辰星附近（胡三省注：《公羊传》说：大辰是什么？是大火星。何休《注》说：大火星和伐星，是上天用来指示百姓时间早晚的，天下人根据它们来确定时节，所以叫做大辰。蔡邕说：从亢宿八度到尾宿四度，叫做大火。陈卓说：从氐宿五度到尾宿九度，是大火的星次，在十二辰中对应的是卯。），又有彗星出现在东方。高堂隆上疏说：“大凡帝王迁都或者建立城邑，都要先确定天地、社稷的神位（胡三省注：就是指圜丘、方泽、南北郊以及社稷神的位置。），恭敬地祭祀。在营建宫室时，要以宗庙为先，厩库次之，居室最后。（胡三省注：这是《礼记·曲礼》中的话。）如今圜丘、方泽、南北郊、明堂、社稷的神位还没有确定，宗庙的制度也不符合礼制，却大肆装饰居室，导致士人和百姓都无法正常生活。外面的人都说‘宫中的花费和军国费用差不多’，百姓难以承受，都心怀怨恨和愤怒。《尚书》说：‘上天的视听依从百姓的视听，上天的明威依从百姓的明威。’（胡三省注：这是《尚书·皋陶谟》中的话。孔安国《注》说：上天根据百姓的意愿降下福气，百姓所归附的人，上天就会授命于他；上天观察和听闻君主的行为，以百姓的视听为依据；上天的明威，也是通过百姓来体现。百姓所背叛的人，上天就会惩罚他，这就是上天明威的体现。意思是上天的赏罚，是根据百姓的言论和心意来决定的。）用未经加工的木材做椽子，建造低矮的宫室，这是唐尧、虞舜、大禹留下的美好风尚；用美玉装饰高台和宫室，这是夏桀、商纣冒犯上天的行为。（胡三省注：张蕴古说：那些昏庸的君主不知道，用美玉装饰他们的高台和宫室。《文选·东都赋注》说：商纣建造琼室，用琼瑶来装饰。）如今宫室过于奢华，彗星明亮地出现，这是上天慈父般恳切的告诫。陛下应当尊崇孝子敬畏的礼仪，不应该忽视，以免加重上天的愤怒。”高堂隆多次恳切地劝谏，魏明帝对此很不高兴。侍中卢毓进言说：“我听说君主圣明，臣子就会正直。古代的圣明君主唯恐听不到自己的过错，这是我们比不上高堂隆的地方。”魏明帝听了之后，脸色才缓和下来。卢毓是卢植的儿子。

8. 十二月，癸巳日，颍阴靖侯陈群去世。（胡三省注：《谥法》记载：能约束自己、少说话叫做靖；性格宽厚、快乐地善终叫做靖。）陈群生前多次陈述政事的得失，每次上奏秘密的奏章，事后都会销毁草稿，当时的人以及他的子弟都不知道他奏了什么。有人指责陈群身居高位却沉默无为（胡三省注：意思是他只是拱手而坐，一言不发。）。正始年间，朝廷下诏编撰大臣们的上书，整理成《名臣奏议》，朝中大臣才看到陈群劝谏的内容，都为之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