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汉纪三十（1/2）

从乙亥年（公元15年）到壬午年（公元22年），共八年。

** 天凤二年（乙亥，公元15年）**

1. 春季，二月，大赦天下。

2. 民间传言说有黄龙在黄山宫（晋灼说：黄山宫在槐里；《黄图》记载：黄山宫在兴平县西三十里，位于今陕西兴平 ）中死去，百姓们纷纷跑去观看，人数多达上万。王莽很厌恶这件事（师古曰：王莽自认为是土德，崇尚黄色，所以认为这是不祥的妖异之事 ），派人将相关人员逮捕关押，询问传言的来源，却一无所获。

3. 单于咸与汉朝和亲后，向王莽索要他儿子登的尸体。王莽本打算派使者送回尸体，但又担心咸会因此怨恨并杀害使者，于是就找了个别的罪名，将之前主张杀掉单于侍子登的原将军陈钦处死（诛杀侍子的事见上卷始建国三年 ）。之后，王莽挑选了能言善辩的济南（今山东济南 ）人王咸作为大使。夏季，五月，王莽再次派和亲王歙与王咸等人护送右厨唯姑夕王，并将之前斩杀的侍子登以及其他贵族随从的灵柩送回匈奴。单于派云、当的儿子大且渠奢等人到边塞迎接。王咸到达单于王庭后，极力宣扬王莽的声威和德行，王莽也给单于送去了大量的金银珍宝，趁机劝说单于更改名号，将匈奴改称为“恭奴”，单于改称为“善于”，还赐给他们印绶，封骨都侯当为后安公，当的儿子奢为后安侯。单于贪图王莽的财物，所以勉强听从了；但依旧像以前一样侵扰汉朝边境。

4. 王莽认为只要制度制定好了，天下自然就会太平，所以一门心思研究地理，制定礼仪，创作乐律，还结合《六经》的学说进行阐释。公卿们每天早出晚归，讨论这些事情，一连好几年都没有结果，根本无暇顾及审理案件、处理百姓的冤屈以及其他民生急事。很多地方的县宰空缺，由其他人暂时代理长达数年（师古曰：不任命正式的官员，暂时让人兼任 ），这些代理官员越来越贪婪残暴。在各郡国的中郎将、绣衣执法，都凭借权势互相检举弹劾。还有十一公士被派往各地，督促百姓从事农桑，颁布时令，巡查各项事务（应劭说：士，就是掾；我查阅资料，汉朝公府各自有掾属，王莽设置了十一公，将掾改称为士 ）。他们的车马在路上络绎不绝，频繁召集官吏和百姓，逮捕证人。郡县为了应付他们，大肆征收赋税，还相互贿赂，黑白颠倒，混乱不堪（师古曰：白黑，指清正和污浊；纷然，是混乱的意思；说的是清正和污浊都分不清了；我认为白和黑是很容易区分的颜色，现在却混乱得无法分辨，可真是混乱到了极点 ）。前往朝廷上访申诉的人众多。王莽因为自己之前独揽大权才得以夺取汉朝政权，所以现在他凡事都要亲自处理，官员们只能按照他的决定行事，只求不被责罚（师古曰：王莽事事都自己做决定，等事情成熟了才交给官吏去办，官吏们只是为了避免罪责罢了 ）。各种掌管宝物、府库、钱粮的官员都由宦官担任；官吏和百姓呈递的密封奏章，都由宦官和皇帝身边的人开启，尚书都无从知晓（以前呈递密封奏章，先由尚书处理，再呈给皇帝；王莽担心尚书隐瞒消息，就命令宦官和身边的人开启奏章，自己亲自查看 ），他就是如此防备臣下。此外，他还喜欢更改制度，政令繁多，官员们在执行时，常常要反复请示才能行事，前后的事务堆积如山，让人昏头转向，无法理清。王莽常常在灯火下处理政务到天亮，却还是忙不过来。尚书们趁机营私舞弊，积压事务（尚书不把上奏的事情报告给王莽，私下将其搁置 ），那些等待回复的上奏者一连几年都得不到消息，被关押在郡县的人要等到大赦才能出狱，守卫士兵甚至三年都没有轮换。粮食价格一直居高不下，边境的二十多万士兵都依靠官府供给衣食，五原（今内蒙古包头西北 ）、代郡（今河北蔚县东北 ）的百姓深受其害，无奈之下纷纷起义成为盗贼，几千人聚集在一起，辗转进入邻近的郡。王莽派捕盗将军孔仁率兵与郡县的军队联合出击，过了一年多才平定。

5. 邯郸（今河北邯郸 ）以北地区下了一场大雨，洪水暴发，水深的地方有好几丈，淹死了数千人。

**三年（丙子，公元16年）**

1. 春季，二月乙酉日，发生地震，还下起了大雪，函谷关以东地区的灾情尤为严重，积雪深达一丈，有些竹子和柏树都被冻死了（竹子和柏树四季常青，现在有的都冻死了；说明气候异常寒冷 ）。大司空王邑上书，以地震为由请求退休。王莽没有答应，说：“地有动有震，震会带来灾害，而动不会。《春秋》记载地震，《易·系辞》中说坤动；动静开合，万物才得以生长。”（《易·上系辞》说：坤，它动的时候是开启的，静的时候是闭合的，所以能广泛地孕育万物；所以王莽引用这句话 ）他喜欢自我辩解和粉饰，大抵都是这类情况。

2. 在此之前，由于王莽的制度还没有制定完成，上至公侯，下至小吏，都没有俸禄。夏季，五月，王莽下诏书说：“我遭遇了阳九之厄（《传》说：三统的开端，有阴阳之九，这是天地的常数 ），又赶上百六之会，国家财政不足，百姓骚动不安。从公卿以下，每个月的俸禄是十緵布二匹（孟康说：緵，是八十缕 ），或者帛一匹。我每每想到这些，都感到很忧虑。如今困境已经过去，虽然国库还没有充实，但也能勉强维持开支。从六月朔庚寅日开始，按照制度发放官吏的俸禄。”（赋，是分发、给予的意思 ）俸禄分为四辅、公卿、大夫、士，下至舆、僚，共十五个等级（《左传》说：人分为十等：王统治公，公统治大夫，大夫统治士，士统治皂，皂统治舆，舆统治隶，隶统治僚，僚统治仆，仆统治台；现在王莽从四辅以下分为十五等 ）。僚的俸禄是一年六十六斛，然后依次递增，最高到四辅，俸禄为一万斛。王莽又说：“古代在丰收的年份，就按照礼制足额发放俸禄；遇到灾害的年份，就适当减少，与百姓同甘共苦。在进行年终统计的时候，如果天下幸运地没有灾害，太官准备的膳食就会很丰盛；如果发生了灾害，就按照十分之一的比例，根据受灾程度减少膳食。从十一公、六司、六卿以下（六司，就是之前设置的六监 ），各自分管州郡、封国，负责应对灾害。东岳由太师、立国将军负责，保卫东方三州、一部、二十五郡；南岳由太傅、前将军负责，保卫南方二州、一部、二十五郡；西岳由国师、宁始将军负责，保卫西方二州、二部、三十五郡；北岳由国将、卫将军负责，保卫北方二州、一部、二十五郡；大司马负责保纳卿、言卿、仕卿、作卿、京尉、扶尉、兆队、右队、中部左以及前七部；大司徒负责保乐卿、典卿、宗卿、秩卿、翼尉、光尉、左队、前队、中部、右部，共五郡；大司空负责保予卿、虞卿、共卿、工卿、师尉、烈尉、祈队、后队、中部以及后十郡；六司、六卿，都要跟随各自所属的公，负责应对灾害。他们的俸禄也按照十分之一的比例，根据受灾程度减少。郎官、从官、在京城任职且在都内领取俸禄的官吏，根据太官膳食的增减情况来调整俸禄。希望上下一心，鼓励发展农业，让百姓安居乐业。”王莽制定的制度如此繁琐，难以执行，官吏们最终还是拿不到俸禄，只能凭借官职谋取私利，接受贿赂来维持生计。

3. 戊辰日，长平馆（位于泾水南岸，今陕西咸阳西北 ）西岸崩塌，堵塞了泾水，导致河水无法流动，后来冲毁堵塞处向北流去。大臣们向王莽祝贺，认为这是《河图》中所说的“以土镇水”，是匈奴即将灭亡的祥瑞之兆。王莽于是派并州牧宋弘、游击都尉任萌等人率兵攻打匈奴，军队到达边境后驻扎下来。

4. 秋季，七月辛酉日，霸城门（《黄图》记载：霸城门是长安城东边出城的南头第一门，也叫青门 ）发生火灾。

5. 戊子晦日，发生了日食。朝廷大赦天下。

6. 平蛮将军冯茂攻打句町，士兵们因疾病瘟疫死亡的有十分之六七，他还向百姓征收了十分之五的财物，益州因此变得空虚疲惫，却依旧没有攻克句町；冯茂被召回，关进监狱后死去。冬季，王莽又派宁始将军廉丹与庸部牧史熊（孟康说：王莽把益州改为庸部；我查阅资料，王莽设置州牧、部监，州和部是不同的；现在史熊担任庸部牧，似乎州、部牧合为一体 ），征发天水、陇西的骑兵，以及广汉、巴郡、蜀郡、犍为的官吏和百姓共十万人，加上负责运输的人员共计二十万人，前去攻打句町。刚开始的时候，斩杀了几千人；但后来军粮供应不上，士兵们又饿又病。王莽征召廉丹、史熊回朝，他们却表示希望能增加物资调配，一定要攻克句町才回来，于是又大规模地向百姓征收赋税。就都大尹冯英（王莽在蜀郡广都县设置就都大尹 ）不肯给他们物资，还上书说：“自从西南夷反叛以来，已经快十年了，郡县一直在抗击，但叛乱仍未平息。之前任用冯茂，他却采取了一些权宜之计；僰道（今四川宜宾 ；《地理志》记载，僰道县属于犍为郡 ）以南地区，山高险阻，冯茂却驱使大量百姓到偏远的地方居住，花费了数以亿计的钱财，士兵们因感染瘴气死亡的有十分之七。现在廉丹、史熊害怕承担责任，限期征调各郡的兵马和粮草，又向百姓征收了十分之四的财产（师古曰：征发百姓的财产，十取其四，通“赀” ），使得梁州（王莽把益州改为梁州；师古曰：梁州，因为西方金气刚强，所以叫梁州 ）百姓破产，却还是没有成功。（师古曰：“遂”，是成功的意思 ）我认为应该停止用兵，实行屯田，明确设立悬赏制度。”王莽听后很生气，罢免了冯英的官职；后来他渐渐醒悟过来，说：“冯英也没什么大错。”于是又任命冯英为长沙连率。越巂（今四川西昌东南）的蛮夷任贵也杀死了太守枚根。

《后汉书》，栋蚕、若豆是益州夷的两个部落；大牟是越巂姑复县的夷人 ）王莽召回廉丹，改派大司马护军郭兴、庸部牧李晔去攻打蛮夷若豆等人，又派太傅羲叔士孙喜去肃清江湖上的盗贼（王莽让太傅主管夏季事务，所以设置了羲叔这个官职；士孙，是复姓；《姓谱》记载：汉朝平陵人士孙张担任博士，精通梁丘《易》 ）。此时匈奴频繁侵扰边境，王莽于是大规模招募天下的成年男子，以及死刑犯、官吏和百姓的奴仆，把他们组成一支名为“猪突”“豨勇”的精锐部队（服虔说：猪的本性是会冲撞人，所以用这个来比喻；师古曰：东方人把猪叫做豨；也有人说：豨，是猪奔跑的意思；音xi ）。同时，对天下所有的官吏和百姓征税，按照财产的三十分之一收取，还要求百姓把缣帛都运往长安。命令公卿以下到郡县的低级官员（《续汉志》记载：四百石、三百石、二百石的官员，使用黄色的绶带；师古曰：保，是不允许军马死伤的意思 ）都要负责饲养军马，数量根据各自的官职级别有所不同；而官吏们又把这些任务转嫁到百姓身上（师古曰：转而让百姓饲养 ）。此外，王莽还广泛招募有奇特技术可以攻打匈奴的人，承诺给他们破格的官位，一时间，上书谈论攻打匈奴策略的人数以万计：有的人说自己能不用船只就渡水，还能让马匹和骑兵相连，运送百万大军过河；有的人说不用携带粮食，只要服用药物，就能让三军不挨饿；还有人说自己能飞，一天能飞一千里，可以去窥探匈奴的情况；王莽居然真的让他们试验，有人用大鸟的羽毛做成翅膀绑在身上，头上和身上都粘上毛，用绳子连接起来，结果只飞了几百步就掉了下来。王莽明知这些人没什么真本事，但为了获取求贤若渴的名声，还是把他们都任命为理军，赏赐给他们车马，让他们等待出征。当初，王莽想要引诱须卜当来长安时，大司马严尤劝谏说：“须卜当在匈奴右部，他的军队从不侵扰边境，单于的一举一动他都会告诉我们，这对我们来说是很大的帮助。现在把他接到长安的槀街，他就只是一个普通的胡人罢了，还不如让他留在匈奴更有益处。”王莽不听。得到须卜当后，王莽想派严尤和廉丹去攻打匈奴，还赐他们姓徵，号称二徵将军，命令他们杀掉单于舆，拥立须卜当为单于。大军出征时，车马已经到了城西的横厩，却还没有出发。严尤向来有智谋和策略，他反对王莽攻打四方蛮夷，多次劝谏都没有被采纳；等到这次出征，在朝堂上商议时，严尤坚持说“应该先把匈奴的事情放在后面，优先对付山东地区的盗贼”。王莽听后大怒，下策书罢免了严尤的官职。

4. 大司空议曹史、代郡（今河北蔚县东北 ）人范升（汉朝公府的各个部门，设有掾、史、属，都由三公自行征辟任命 ）向王邑上奏记说：“我听说儿子不被别人非议父母就是孝顺，臣子不非议君主就是忠诚。（贤说：《论语》中，孔子说：闵子骞真是孝顺啊，人们对他父母的称赞没有异议！间，是非议的意思。说闵子骞的孝顺感化了他的父母，人们对他没有非议；忠臣侍奉君主，发现君主有过错就劝谏，在下面的臣子没有非议君主的，这就是忠臣 ）如今众人都称赞朝廷圣明，都说您公正贤明；都说英明的人没有什么看不见的，圣明的人没有什么听不到的。如今天下的事情，像日月一样昭然若揭，像雷霆一样震撼人心，然而朝廷却装作看不见，您也装作听不到，那么百姓该向谁去诉说呢！（元元，指百姓；善良的百姓；师古曰：元元，是善良的意思）您如果认为这些事情是对的却不说话，那过错还算小；如果明明知道不对却还听从命令，那过错就大了；这两种情况您都难以避免，难怪天下人都怨恨您。朝廷把远方的人不归服当作最担忧的事情，而我却把身边的人不满意当作最值得忧虑的事。远方的人不归服，指的是四方的蛮夷；身边的人不满意，指的是百姓对王莽的法令感到不满。如今的行动总是与时代相悖，做事也与正道相反，就像沿着翻车的轨迹狂奔，重蹈失败的覆辙，后面的举动越来越奇怪，越往后越让人害怕。现在正值春季，是一年的开始，却征发百姓去远方服役，百姓连野菜都吃不饱，田地荒芜无人耕种，谷价飞涨，一斛米高达数千钱，官吏和百姓都深陷水深火热之中，他们已经不再是国家的顺民了。长此以往，那么匈奴和貊人就会兵临城下，青州（今山东淄博东北 ）、徐州（今江苏睢宁西北 ）的盗贼就会打到京城了。（意思是京城附近的百姓也会起来造反 ）我有一个建议，可以解救天下的危急，解除百姓的困境；但不能用书信传达，希望能得到您的召见，让我把心中所想全部说出来。”王邑没有听从他的建议。

5. 翼平连率田况（《地理志》记载：北海郡寿光县，王莽将其改名为翼平；师古曰：指上报百姓的财产时，不按照实际数字 ）上奏说郡县上报百姓财产不实，王莽于是又按照三十分之一的比例重新征税；他认为田况能忠诚地说出实情，为国家担忧，就给他进爵为伯，赏赐了二百万钱，然而百姓们却都咒骂他。青州、徐州的百姓大多离开家乡流亡在外，老弱之人死在途中，年轻力壮的则加入了盗贼队伍。

6. 夙夜连率韩博（《地理志》记载：东莱郡不夜县，王莽将其改名为夙夜 ）上书说：“有一位奇人，身高一丈，腰粗十围，来到我的府上，他想要奋勇抗击匈奴，自称巨毋霸，是从蓬莱（今山东蓬莱 ）东南五城西北的昭如海边来的（师古曰：昭如，是海的名字；神仙家说，蓬莱有五城、十二楼 ），普通的小车装不下他，三匹马也拉不动他。我当天就用大车四匹马，打着虎旗，把巨毋霸送到京城。巨毋霸睡觉的时候枕着战鼓，用铁筷子吃饭，这是皇天在帮助新朝啊！希望陛下能制作大铠甲、高车，准备像孟贲、夏育那样勇士穿的衣服，派一位大将和一百名虎贲卫士去路上迎接他，如果京城的城门容不下他，就把城门拓宽加高，让四方的蛮夷看看，以此来震慑天下。”韩博其实是想借此委婉地劝谏王莽（因为王莽字巨君，韩博的话是委婉地说不要篡夺皇位 ）。王莽听后，非常厌恶他，把巨毋霸留在了他到达的新丰县（今陕西西安临潼区东北 ；师古曰：在所，指巨毋霸到达的地方 ），还把他的姓改成巨母氏，说这是因为文母太后而出现的能成就霸王之业的符兆（师古曰：王莽字巨君，意思是文母太后生出这个人，让我成就霸王之业 ）。然后征召韩博，把他关进监狱，以说了不该说的话为由，将他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