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唐纪十二（2/2）

4二月，壬午（初二），太宗问谏议大夫褚遂良说：“舜制造漆器，劝谏的有十多人。（胡三省注：《说苑》记载：尧让出天下，舜接受，制作饮器，砍木头裁制，还涂上漆，诸侯奢侈，不服从的国家有十三个。）这有什么值得劝谏的？”褚遂良回答说：“奢侈是危亡的根源；漆器不停制造，将会用金玉来做。忠臣爱君主，一定防止萌芽，如果祸乱已经形成，就没有什么可劝谏的了。”太宗说：“对。我有过错，你也应当在萌芽时劝谏。我见前代帝王拒绝劝谏的，多说是‘已经做了’，或者说‘已经答应了’，最终不改正。像这样，想不危亡，能行吗！”

当时皇子担任都督、刺史的多年幼，褚遂良上奏疏，认为：“汉宣帝说：‘和我共同治理天下的，大概只有优秀的郡守吧！’（胡三省注：见二十四卷汉宣帝地节二年。）如今皇子年幼，不知道处理政事，不如暂且留在京城，用经术教导他们，等到长大再派遣。”太宗认为对。

5壬辰（十二日），任命太子詹事张亮为洛州都督。侯君集自认为有功而被下狱，（胡三省注：见上卷十四年。）心怀怨恨有反叛之心。张亮出任洛州，侯君集刺激他说：“是谁排挤你？”张亮说：“不是你是谁！”侯君集说：“我平定一国回来，遇到的嗔怪像屋子一样大，怎么能忍受排挤！”于是捋起袖子说：“郁闷得活不下去！你能反叛吗？和你一起反叛！”张亮秘密上奏。太宗说：“你和侯君集都是功臣，说话时旁边没有别人，如果下狱，侯君集一定不服。这样，事情还不知道会怎样，你暂且不要说。”对待侯君集还像原来一样。

6鄜州（今陕西富县）都督尉迟敬德上表请求退休；乙巳（二十五日），任命尉迟敬德为开府仪同三司，五天一上朝。

7丁未（二十七日），太宗说：“君主只有一颗心，而攻伐它的很多。有的用勇力，有的用辩才，有的用谄媚，有的用奸诈，有的用欲望，像辐条集中到车毂一样攻伐，各自求表现，来取得宠爱俸禄。君主稍有懈怠，而接受其中一种，危亡就会随之而来，这就是君主难以做的原因。”

8戊申（二十八日），太宗命令画功臣赵公长孙无忌、赵郡元王李孝恭、（胡三省注：《谥法》：功绩卓着品德高尚叫元；主持善行品德高尚叫元。）莱成公杜如晦、（胡三省注：杜如晦开始封蔡国公，死后，改封莱国公。）郑文贞公魏徵、梁公房玄龄、申公高士廉、鄂公尉迟敬德、卫公李靖、宋公萧瑀、褒忠壮公段志玄、夔公刘弘基、蒋忠公屈突通、郧节公殷开山、（胡三省注：《谥法》：喜好廉洁自我克制叫节。）谯襄公柴绍、（胡三省注：柴绍，应当作许绍。）邳襄公长孙顺德、郧公张亮、陈公侯君集、郯襄公张公谨、卢公程知节、永兴文懿公虞世南、渝襄公刘政会、莒公唐俭、英公李世积、胡壮公秦叔宝等在凌烟阁。（胡三省注：写爵不写谥的，那人还活着；写爵写谥的，那人已经死了。《南部新书》说：凌烟阁在西内三清殿侧，画的功臣都面朝北。阁中有中隔，隔内北面画功高的宰辅，南面画功高的侯王，隔外面按顺序画功臣。程大昌说：阁中共有三隔，内一层画功高的宰辅，外一层写功高的侯王，又外一层按顺序画功臣。这三隔虽然分内外，所画的功臣画像都面朝北，恐怕是在三清殿侧，以北面为恭敬吧！我认为面朝北，是臣子的礼仪，不是因为在三清殿侧的缘故。）

9齐州都督齐王李佑，性情轻浮急躁，他的舅舅尚乘直长阴弘智劝他说：（胡三省注：尚乘局，属于殿中监，有奉御，有直长，掌管内外闲厩的马，辨别马的优劣而率领驯马的人。）“大王兄弟多，陛下千秋万代之后，应该得到壮士来自卫。”李佑认为对。阴弘智于是推荐妻子的哥哥燕弘信，李佑喜欢他，厚赐金玉，让他暗中招募敢死之士。

太宗挑选刚直的人来辅佐诸王，担任长史、司马，诸王有过错就上报。李佑亲近小人，喜欢打猎，长史权万纪多次劝谏，不听。壮士昝君謩、梁猛彪得到李佑的宠爱，权万纪都弹劾驱逐他们，（胡三省注：昝，指姓氏。劾，指弹劾。）李佑暗中召回，宠爱更加深厚。太宗多次写信严厉责备李佑，权万纪担心一起获罪，对李佑说：“大王确实能改过自新，我请求入朝说明。”于是列出李佑的过失，强迫他上表自首，李佑害怕而听从。权万纪到京城，说李佑一定能悔改。太宗很高兴，勉励权万纪，而历数李佑以前的过失，用敕书告诫他。李佑听说后，大怒说：“长史出卖我！劝我而自己居功，（胡三省注：说权万纪劝李佑让他自首，而自己作为匡辅的功劳，是被他出卖。）一定要杀了他。”太宗因为校尉京兆人韦文振谨慎正直，任用为李佑府的典军，（胡三省注：唐各府各有校尉，每一校尉统领旅帅二人。王国亲事府、帐内府各有典军二人，正五品上，副典军二人，从五品上，掌管率领校尉以下守卫陪从之事。）韦文振多次劝谏，李佑也厌恶他。

权万纪性情狭隘，专门以苛刻急躁约束李佑，城门外不让出去，把鹰犬全部放掉，排斥昝君謩、梁猛彪不让他们见李佑。恰逢权万纪的宅第中有土块夜间落下，权万纪认为是昝君謩、梁猛彪图谋杀自己，把他们全部收捕，通过驿站上奏，并且弹劾和李佑一起做坏事的几十人。太宗派遣刑部尚书刘德威前往审查，事情多有验证，下诏李佑与权万纪都入朝。李佑已经积怨，于是和燕弘信的哥哥燕弘亮等图谋杀死权万纪。权万纪奉诏先行，李佑派遣燕弘亮等二十多骑兵追上射死他。李佑的党羽一起逼迫韦文振想让他同谋，韦文振不听。跑了几里，被追上杀死。属官吓得大腿发抖，叩头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看。李佑于是私自任命上柱国、开府等官，打开府库物品行赏，驱赶百姓入城，修缮铠甲兵器城楼，设置拓东王、拓西王等官。官吏百姓抛弃妻子儿女连夜吊绳出城逃亡的接连不断，李佑不能禁止。（胡三省注：乘夜吊绳出城，害怕被逆党污染。）三月，丙辰（初六），下诏兵部尚书李世积等征发怀、洛、汴、宋、潞、滑、济、郓、海九州的兵力讨伐。太宗赐给李佑手诏说：“我常告诫你不要亲近小人，正是因为这个。”

李佑召集燕弘亮等五人住在卧室内，其余党羽分别统领士兵，巡城自守。李佑每天夜里和燕弘亮等对着妃子宴饮，认为很得意；玩笑的时候，谈到官军，燕弘亮等说：“大王不必担忧！我们右手拿着酒杯，左手为大王挥刀击退他们！”李佑高兴，认为确实这样。向各县传发檄文，都不肯听从。当时李世积的兵力还没到，而青、淄等几州的兵力已经聚集在齐州边境。齐王府兵曹杜行敏等（胡三省注：《唐六典》：王府有兵曹参军，专门掌管武官簿书、考课、仪卫、差使等事。）暗中谋划捉拿李佑，李佑身边及官吏百姓中不同谋的无不响应。庚申（初十），夜里，四面鼓噪，声音传到几十里。李佑的党羽有住在外面的，众人都合力杀死他们。李佑问是什么声音，身边的人骗他说：“英公（李世积）统领飞骑已经登城了。”（胡三省注：李世积封英国公。）杜行敏分兵凿墙而入，李佑与燕弘亮等披甲持兵进入室内，关上门抵抗，杜行敏等一千多人包围，从早上到中午，不能攻克。杜行敏对李佑说：“大王从前是皇子，如今是国贼，不赶快投降，立刻就会成为灰烬。”于是命令堆积柴草想焚烧。李佑从窗户缝隙对杜行敏说：“如果开门，只担心燕弘亮兄弟死罢了。”杜行敏说：“一定保全他们。”李佑等才出来。有人挖出燕弘亮的眼睛，把眼珠扔在地上，其余的都被打断大腿杀死。捉拿李佑到牙门前示众给官吏百姓看，回来后，把他锁在东厢房。齐州全部平定。乙丑（十五日），命令李世积等停止用兵。李佑到京城，在内侍省赐死，（胡三省注：《星经》有宦者四星，在天市垣帝座的西边。《周官》有巷伯、寺人的官职，都是内官。前汉宫官多用士人，后汉开始用宦官为宫官。晋设置大长秋卿为后宫官，用宦官担任。隋为内侍省，隋炀帝改为长秋监，武德初，又为内侍省。）同党被诛杀的四十四人，其余的都不追究。

李佑刚反叛时，齐州人罗石头当面历数他的罪状，拿起枪上前，想刺杀他，被燕弘亮杀死。李佑率领骑兵攻打高村，村人高君状远远责备李佑说：“主上拿起三尺剑夺取天下，百姓蒙受恩德，敬仰他如天。大王突然驱赶城中几百人想叛逆来侵犯君父，无异于一只手摇动泰山，多么不自量力！”李佑放纵士兵攻击，俘虏了他，惭愧不能杀他。下令追赠罗石头为亳州刺史。任命高君状为榆社县令，（胡三省注：隋义宁元年，分上党郡的乡县，设置榆社县，属于并州，武德元年，属于韩州，二年设置榆州，六年，废除州，把榆社属于辽州。）任命杜行敏为巴州刺史，封南阳郡公；他的同谋捉拿李佑的人按等级授官赏赐。

太宗检查李佑家的文书，得到记室郏城人孙处约的劝谏书，（胡三省注：郏城，就是汉颍川郡的郏县。后魏设置郏城县及龙山县，隋开皇初，改龙山为汝南，十八年，改汝南为辅城，大业初，改辅城为郏城，合并后魏的郏城地归属。）赞叹欣赏，多次升迁任中书舍人。庚午（二十日），追赠权万纪为齐州都督，赐爵武都郡公，谥号敬；韦文振为左武卫将军，赐爵襄阳县公。

10起初，太子李承乾喜欢声色及打猎，行为奢靡，害怕太宗知道，对宫臣常谈论忠孝，有时到流泪的地步，退回到宫中，就和小人亲昵轻慢。宫臣有想劝谏的，太子先揣知他的意思，就迎上前下拜，严肃地正坐，引咎自责，言辞善辩，宫臣来不及拜答。宫中的秘密，外人不知道，所以当时的议论起初都称赞他贤明。

太子制作八尺铜炉，六隔大鼎，招募逃亡的官奴偷盗民间的马牛，亲自去烹煮，和所宠爱的仆役一起吃。又喜欢模仿突厥的语言及服饰，挑选身边相貌像突厥的五人作为一落，梳着辫子穿着羊皮衣牧羊，制作五狼头纛及幡旗，设置穹庐，太子自己住在里面，聚集羊来烹煮，拔出佩刀割肉互相吃。又曾经对身边的人说：“我试着做可汗死，你们模仿他们的丧仪。”于是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众人都大哭，骑马环绕，靠近他的身体，割脸。过了很久，太子突然起来，说：“一旦拥有天下，当率领几万骑兵在金城西打猎，（胡三省注：“金城”恐怕应当作“金河”。）然后解开头发做突厥人，投靠思摩，如果能当一个设，不会落在别人后面。”（胡三省注：自认为能为思摩掌管军队，当一个设的职位，一定能突出表现。史书记载李承乾的狂妄愚蠢。）

左庶子于志宁、右庶子孔颖达多次劝谏太子，太宗赞赏他们，赐给两人金帛来讽劝太子，还升迁于志宁为詹事。于志宁和左庶子张玄素多次上奏书直言劝谏，太子暗中派人杀他们，没有成功。

汉王李元昌行为多不守法，（胡三省注：李元昌，是太宗的弟弟。）太宗多次谴责他，因此怨恨。太子和他亲近友好，早晚一起游戏，分左右为两队，太子和李元昌各统领一队，披着毡甲，拿着竹矟，布阵大喊交战，击刺流血，以此为娱乐。有不服从命令的，扒光衣服用树条打，（胡三省注：扒光手脚，拉到树上用树条打。檛，指树条。）甚至有被打死的还说：“如果我今天做天子，明天就在苑中设置万人营，和汉王分别统领，观看他们交战，难道不快乐吗！”又说：“我做天子，尽情放纵欲望，有劝谏的就杀了他，不过杀几百人，众人自然就安定了。”

魏王李泰多才多艺，受太宗宠爱，见太子有脚病，暗中有夺取嫡位的心思，降低身份礼贤下士来追求声誉。太宗命令黄门侍郎韦挺代理魏王府事务，后来命令工部尚书杜楚客代替他，两人都为李泰勾结朝中官员。杜楚客有时怀揣黄金贿赂权贵，趁机劝说他们魏王聪明，应该做皇上的继承人；文武大臣，各有依附，暗中结成朋党。太子害怕他的逼迫，派人假称是魏王府典签上奏密封的奏章，里面都说李泰的罪过，太宗下令追捕，没有抓到。

太子私下宠幸太常乐童称心，（胡三省注：乐童，是能演奏音乐的童子，隶属于太常。称心，是他的名字。《旧唐书·李承乾传》说：有太常乐人，十多岁，相貌俊美，擅长歌舞，李承乾当时非常宠爱，称他为称心。）和他同睡同起。道士秦英、韦灵符凭借旁门左道，得到太子的宠幸。太宗听说后，大怒，把称心等人全部抓来杀死，受牵连而死的有几人，严厉斥责太子。（胡三省注：诮，指斥责。）太子认为是李泰告发的，怨恨更深，不停地思念称心，在宫中建造房间，立他的画像，早晚祭祀，徘徊流泪。又在苑中造坟，私下赠官立碑。太宗心里逐渐不满，太子也知道，称病不上朝有时达几个月；暗中收养刺客纥干承基等及一百多名壮士，图谋杀死魏王李泰。

吏部尚书侯君集的女婿贺兰楚石是东宫千牛，（胡三省注：东宫左、右内率府有千牛十六人，掌管执千牛刀，侍奉左右。）太子知道侯君集心怀怨恨，多次让贺兰楚石带侯君集进入东宫，询问自我保全的办法，侯君集认为太子愚昧无能，想趁机图谋，于是劝他反叛，举手对太子说：“这双好手，会为殿下所用。”又说：“魏王受皇上宠爱，恐怕殿下有庶人杨勇那样的灾祸，（胡三省注：用隋朝的事打动太子。）如果有敕令召见，应该暗中防备。”太子深表赞同。太子厚赂侯君集及左屯卫中郎将顿丘人李安俨，（胡三省注：顿丘县，汉属东郡，晋置顿丘郡，后齐废除，隋开皇十六年，复置，属魏州；武德初，属澶州，贞观初，废澶州，把顿丘县还属魏州。）让他们窥探太宗的心意，随时报告。李安俨先前侍奉隐太子，隐太子失败，李安俨为他奋力作战，太宗认为他忠诚，所以亲近信任他，让他掌管宿卫。李安俨深深依附太子。

汉王李元昌也劝太子反叛，并且说：“近来见皇上身边有美人，擅长弹琵琶，事成之后，希望把她赐给我。”太子答应了。洋州刺史开化公赵节，是赵慈景的儿子，（胡三省注：赵慈景，高祖派他攻打河东，被尧君素杀死。）母亲是长广公主，驸马都尉杜荷，是杜如晦的儿子，娶城阳公主，是太宗的女儿。都被太子亲近，参与反叛谋划。凡是同谋的都割臂出血，用帛擦血，烧成灰和酒喝下，发誓同生死，暗中谋划领兵进入西宫。（胡三省注：西宫指皇宫，因为在东宫西边，所以这样称呼。）杜荷对太子说：“天象有变化，应当快速行动来应对，殿下只要称急病危重，主上一定会亲自前来探望，趁机可以成功。”太子听说齐王李佑在齐州反叛，对纥干承基等说：“我宫殿的西墙，离皇宫正好二十步，和你们做大事，难道比不上齐王吗！”恰逢审理李佑反叛的事，牵连到纥干承基，纥干承基因罪被关押在大理狱，判死罪。（胡三省注：为纥干承基告发变乱埋下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