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唐纪十二（1/2）

起重光赤奋若（辛丑），尽昭阳单阏（癸卯）三月，凡二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中之中

贞观十五年（辛丑，641年）

1春季，正月，甲戌（十二日），任命吐蕃禄东赞为右卫大将军。太宗赞赏禄东赞善于应对，把琅琊公主的外孙女段氏嫁给他；禄东赞推辞说：“我国内已有妻子，是父母聘娶的，不能抛弃。而且赞普还没有拜见公主，我作为陪臣怎么敢先娶呢！”太宗更加赞赏他，然而想以厚恩安抚他，最终没有听从他的意愿。（胡三省注：史书记载夷狄之人还能以礼约束自己，而中原之人却不能以礼处事。）

丁丑（十五日），命令礼部尚书江夏王李道宗持符节护送文成公主到吐蕃。赞普非常高兴，拜见李道宗，行女婿的礼节，羡慕中原的衣服、仪仗的精美，为公主另外修筑城郭宫室让她居住，自己穿着丝绸衣服来拜见公主。吐蕃人都用红土涂脸，公主厌恶这种习俗，赞普下令禁止；也逐渐改变了他们猜忌残暴的本性，派遣子弟到国学学习《诗经》《尚书》。

2乙亥（十三日），突厥俟利苾可汗开始率领部落渡过黄河，（胡三省注：前年接受诏令，现在才渡河。）在旧定襄城（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县西北）建立牙帐，（胡三省注：杜佑说：旧定襄城，在朔州马邑郡北三百多里。）有三万户人家，四万士兵，九万匹马，还上奏说：“我不该得到陛下的恩典，成为部落的首领，希望子子孙孙成为国家的一条狗，守卫北门。如果薛延陀侵犯逼近，请求允许我率领家属进入长城。”太宗下诏同意。

3太宗将要前往洛阳，命令皇太子监国，留下右仆射高士廉辅佐他。辛巳（十九日），行进到温泉。（胡三省注：新丰有骊山温泉，华州有温汤府。）卫士崔卿、刁文懿害怕行役之苦，希望太宗受惊而停止出行，于是在夜间向行宫射箭，有五支箭射到了寝殿庭院；两人都以大逆罪论处。（胡三省注：十恶之中，第二条是谋大逆。《注》说：图谋毁坏宗庙、山陵及宫阙。《刑统议》说：这一条的人，违背纲纪，违反道德，叛逆没有比这更大的，所以叫大逆。以大逆论罪的，不是犯了大逆的正条，因为他们违背纲纪，以大逆罪论处。）

三月，戊辰（初七），太宗前往襄城宫（今河南汝州市西南），当地既闷热，又多毒蛇；庚午（初九），废除襄城宫，分赐给百姓，罢免阎立德的官职。（胡三省注：营建襄城宫见上卷上年。）

4夏季，四月，辛卯朔（初一），下诏明年二月在泰山举行封禅大典。

5太宗认为近代的阴阳杂书，错误虚假的内容特别多，命令太常博士吕才（胡三省注：汉代叔孙通担任博士，隶属于太常，隋、唐时是很清贵的选拔。太常博士，从七品上，掌管五礼的仪式，依据先王的法制，根据时代变化而增减。）和各位术士刊定可以施行的，共四十七卷。己酉（十九日），书编成，进献上来；吕才都为它们写了序，用经史来验证。他为《宅经》作序，认为：“近代的巫师胡乱划分五姓，如张、王属商，武、庾属羽，似乎是取谐音；至于把柳姓属宫，赵姓属角，又不符合。有的同一姓氏，分属宫、商；有的复姓几个字，无法分辨徵、羽。这是不符合古代情况，义理乖僻的。”（胡三省注：近代相传，以字的发音分为五音，只在于唇舌齿的发音，舌居中的为宫，口张开的为商，舌缩回的为角，舌抵齿的为徵，嘴唇撮起的为羽。阴阳家把五姓分属五音，说法正是如此。）为《禄命》作序，认为：“禄命的书，多说中了一些，人们就相信它。然而长平之战被坑杀的士兵，没听说都犯了三刑；（胡三省注：长平之战，死了四十五万人。三刑：寅刑巳，巳刑申，申刑寅；丑刑戌，戌刑未，未刑丑；子刑卯，卯刑子。又辰辰、午午、酉酉、亥亥，称为自刑。）南阳的贵人，不一定都遇上六合；（胡三省注：子与丑合，寅与亥合，卯与戌合，辰与酉合，巳与申合，午与未合。汉光武帝中兴，南阳人士多显贵。）如今也有同年同禄而贵贱悬殊，同命同胎而寿命长短不同的。按鲁庄公的命相应该贫贱，又瘦弱矮小，却只得到长寿；秦始皇的命相没有官爵，即使得到俸禄，也少有奴婢，为人有始有终；汉武帝、后魏孝文帝的命相都没有官爵；宋武帝的禄与命都遇空亡，（胡三省注：甲己申酉，乙庚午未，丙辛辰巳，丁壬寅卯，戊癸子丑戌亥，称为截路空亡。甲子旬戌亥，甲戌旬申酉，甲申旬午未，甲午旬辰巳，甲辰旬寅卯，甲寅旬子丑，称为旬中空亡。）只该有长子，虽然有次子，命相该早死；这些都是禄命不灵验的明显例子。”他为《葬书》作序，认为：“《孝经》说：‘占卜墓地而安葬，’是因为坟墓是最终的归宿，永远安息身体魂魄，而朝廷市肆变迁，泉水石头侵蚀，不能预先知道，所以用龟甲蓍草来占卜。近年有人选择年月，有人相看墓地，认为一件事处理不当，就会祸及生死。按《礼记》：天子、诸侯、大夫安葬都有月数，这说明古人不选择年月。（胡三省注：古代天子七个月安葬，同轨的诸侯都来；诸侯五个月，同盟的诸侯都来；大夫三个月，同位的都来。）《春秋》记载：‘九月丁巳，安葬定公，下雨，不能安葬，戊午，太阳西斜，才安葬，’这是不选择日子。郑国安葬简公，司墓的房子挡住了路，拆了它就早上安葬，不拆就中午安葬，子产不拆，这是不选择时间。古代安葬都在国都的北边，墓地有固定的地方，这是不选择地点。如今葬书认为子孙富贵、贫贱、长寿短命，都因占卜安葬所致。子文担任令尹而三次被罢免，柳下惠担任士师而三次被黜退，计算他们的坟墓，从未迁移过。而民间无知，妖巫胡说，于是在亲人刚去世的时候，选择葬地来希望得到官爵；在亲人遭受荼毒的时候，选择葬时来图谋财利。有人说辰日不能哭泣，就微笑着面对吊客；有人说同属的人忌讳亲临墓穴，就穿着吉服不送亲人。伤害教化败坏礼仪，没有比这更严重的了！”术士们都厌恶他的话，（胡三省注：败，指败坏。恶，指厌恶。）而有见识的人都认为是确切的论断。

6丁巳（二十七日），果毅都尉席君买率领精锐骑兵一百二十人袭击吐谷浑丞相宣王，打败了他，斩杀他的兄弟三人。（胡三省注：《考异》说：《旧唐书·吐谷浑传》说：“鄯州刺史杜凤举与威信王合兵攻打丞相王，打败了他，杀死他的兄弟三人。”现在依从《实录》。）起初，丞相宣王专掌国政，暗中谋划袭击弘化公主，（胡三省注：太宗以宗室女为弘化公主，下嫁给吐谷浑。）劫持他们的国王诺曷钵投奔吐蕃。诺曷钵听说后，轻装骑马逃到鄯善城，（胡三省注：隋炀帝打败吐谷浑，设置四郡。鄯善郡治鄯善城，就是古代的楼兰城。）他的大臣威信王率兵迎接他，所以席君买为他讨伐诛杀宣王。国人仍然惊恐不安，派遣户部尚书唐俭等安抚他们。

，并且在城南大摆酒席，（胡三省注：馔，指饮食。）召集各位大臣一起前来观看，率兵把他们全部杀死，死了一百多人。于是骑马入宫，亲手杀死国王，把尸体砍成几段，扔到沟里，立国王的侄子高藏为国王；自己担任莫离支，这个官职如同中原的吏部兼兵部尚书。于是号令远近，专掌国政。盖苏文相貌雄伟，意气豪放，身上佩带五把刀，身边的人不敢抬头看。每次上下马，常让贵人、武将趴在地上踩着他们。出行一定整理队伍，前面引导的人长声呼喊，人们都奔跑躲避，不避坑谷，路上没有行人，国人很受其苦。为后来征伐高丽埋下伏笔。

19壬戌（十二日），太宗在岐阳（今陕西岐山县）狩猎，（胡三省注：贞观七年，分岐州岐山县、雍州上宜县设置岐阳县，属于岐州。）趁机前往庆善宫，召集武功的故老宴会赏赐，非常欢乐才结束。庚午（二十日），返回京城。

20壬申（二十二日），太宗说：“我作为百姓的君主，都想让他们富贵。如果用礼义教导他们，让年少的尊敬年长的、妻子尊敬丈夫，就都尊贵了。减轻徭役赋税，让他们各自经营产业，就都富足了。如果家家富足人人饱暖，我即使不听音乐，快乐也在其中了。”

21亳州（今安徽亳州市）刺史裴行庄上奏请求讨伐高丽，太宗说：“高丽王高武朝贡不断，被贼臣杀死，我非常哀痛，本来没有忘记。但趁丧事乘动乱而攻取，即使得到也不珍贵。而且山东凋敝，我不忍心说用兵。”

22高祖入关时，随武勇郎将冯翊人党仁弘率兵二千多人在蒲阪（今山西永济市）归附高祖，跟随平定京城，（胡三省注：这都是隋恭帝义宁元年的事。）不久被任命为陕州总管，大军东讨时，党仁弘转运粮饷不断，（胡三省注：指讨伐王世充时。）历任南宁、戎、广州都督。（胡三省注：梁以犍为郡，设置戎州，隋废除州为郡，唐又改郡为州。）党仁弘有才能谋略，所到之处有声望政绩，太宗很器重他。然而他性情贪婪，罢任广州后，被人诉讼，贪赃一百多万，罪当处死。太宗对侍臣说：“我昨天见大理寺五次上奏诛杀党仁弘，（胡三省注：五年制度，死罪囚犯，三天五次复奏。）哀怜他白发苍苍要被处死，正在吃晚饭，就命令撤掉案桌；然而为他寻求生路，最终找不到。如今想枉法为你们求请。”十二月，壬午朔（初一），太宗又召集五品以上官员聚集在太极殿前，说：“法律，是君主从上天那里接受的，不能因为私情而失信。如今我偏爱党仁弘而想赦免他，是扰乱法律，上对不起天。想在南郊铺草而坐，每天进一次素食，来向上天谢罪三天。”房玄龄等都说：“生杀的权力，是君主可以专有的，何至于这样自我贬责！”太宗不同意，大臣们在庭院里叩头坚决请求，从早上到太阳西斜，太宗才降下手诏，自称：“我有三罪：知人不明，一罪；以私情扰乱法律，二罪；善善未赏，恶恶未诛，三罪。（胡三省注：恶恶，上指厌恶，下指恶人。）因为你们坚决劝谏，暂且依从你们的请求。”于是贬党仁弘为平民，迁移到钦州（今广西钦州市）。

23癸卯（二十二日），太宗前往骊山温泉；甲辰（二十三日），在骧山狩猎。太宗登山，看见包围圈有断开的地方，回头对身边的人说：“我看见包围不整齐却不惩罚，就会败坏军法；惩罚他们，就是我登高临下寻找别人的过失。”于是借口道路危险，拉着马缰绳进入山谷避开。乙巳（二十四日），返回宫中。

24刑部认为“反逆罪连坐的法律中兄弟没官为奴太轻，请求改为死刑。”命令八座官员商议，商议的人都认为“秦、汉、魏、晋的法律，谋反的都灭三族，如今应该按刑部的请求办才对。”给事中崔仁师反驳说：“古代父子兄弟罪不相及，为什么要用亡秦的酷法改变盛周的中典！（胡三省注：《周礼·秋官》：治理平定的国家，用中典。父子兄弟不相牵连，是周朝的法律。）而且诛杀他们的父子，足以让他们的内心痛苦，这样还不顾及，为什么要爱惜兄弟！”太宗听从了他的意见。

25太宗问侍臣说：“自古以来有的君主昏乱而臣子贤明，有的君主贤明而臣子昏乱，两种情况哪个更严重？”魏徵回答说：“君主贤明那么善恶赏罚就得当，臣子怎么能昏乱！如果君主不贤明，放纵残暴刚愎自用拒绝劝谏，即使有良臣，又能在哪里施展！”太宗说：“齐文宣得到杨遵彦，不是君主昏乱而臣子贤明吗？”魏徵回答说：“他只能挽救灭亡罢了，（胡三省注：事见一百六十六卷梁敬帝太平元年。）哪里能说治理得好呢！”

贞观十七年（癸卯，643年）

1春季，正月，丙寅（十五日），太宗对大臣们说：“听说外面的士人因为太子有脚病，（胡三省注：李承乾脚有病不能好好走路。）魏王聪明，常跟随我出游，突然产生不同的议论，侥幸之徒（胡三省注：徼，指侥幸。）已经有依附的人。太子虽然脚有病，不影响走路。而且礼仪规定，嫡子死了，立嫡孙。（胡三省注：《礼记》记载：公仪仲子的丧事，舍弃他的孙子而立他的儿子。檀弓说：“我没听说过这种事，”问子服伯子说：“仲子舍弃他的孙子而立他的儿子，为什么？”子服伯子说：“从前文王舍弃伯邑考而立武王，微子舍弃他的孙子腯而立衍。仲子也像行古之道。”子游问孔子，孔子说：“不对，应该立孙子。”）太子的儿子已经五岁，我最终不会用庶子代替嫡子，开启窥伺皇位的根源！”

2郑文贞公魏徵病重，太宗派遣使者问候，赐给药物，使者在路上接连不断。又派遣中郎将李安俨住在他的宅第，随时报告情况。太宗又和太子一起到他的宅第，指着衡山公主想嫁给魏徵的儿子魏叔玉。戊辰（十七日），魏徵去世，命令九品以上官员都去奔丧，赐给羽葆鼓吹，陪葬昭陵。魏徵的妻子裴氏说：“魏徵一生节俭朴素，如今用一品官的羽仪安葬，不是死者的意愿。”全部推辞不接受，用布车装载棺材安葬。太宗登上苑西楼，（胡三省注：长安禁苑的西楼。）远望痛哭尽哀。太宗亲自撰写碑文，并亲自书写在石碑上。太宗不停地思念魏徵，对侍臣说：“人用铜作镜子，可以端正衣冠，用古代作镜子，可以看到兴衰更替，用人作镜子，可以知道得失；魏徵死了，我失去了一面镜子啊！”

3鄠县（今陕西户县）尉游文告代州都督刘兰成谋反，戊申（二十七日），刘兰成被处腰斩。右武侯将军丘行恭挖出刘兰成的心肝吃掉；太宗听说后责备他说：“刘兰成谋反，国家有固定的刑罚，何至于这样！如果认为这是忠孝，那么太子诸王应该先吃，哪里轮得到你！”丘行恭惭愧地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