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汉纪十七（1/2）

从甲寅年（公元前67年）到己未年（公元前62年），共六年。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下 地节三年（甲寅，公元前67年）**

春季，三月，汉宣帝下诏说：“我听说，如果有功之人得不到奖赏，有罪之人得不到惩罚，就算是唐尧、虞舜在世，也不能教化天下。如今胶东国相王成，勤勉不懈地招抚百姓，流民自愿前来登记归附的多达八万余人，在治理地方上取得了卓异的成效。特赐王成关内侯的爵位，将其俸禄提升为中二千石。”还没等到朝廷征召任用他，王成便因病在任上去世。后来，宣帝下诏让丞相、御史询问各郡国上计的长史、守丞（胡三省注：郡派守丞，国派长史，其实是同一类职务，所以统称郡国上计长史、守丞。《后汉书·百官志》记载：诸侯王国相的职责如同太守，长史的职责如同郡丞。而且边境的郡设有丞，原本也有长史；长史负责上计是毫无疑问的），了解政令执行的得失情况。有人回答说：“之前胶东国的王成是虚报流民数量，以此来骗取朝廷的重赏。”从那以后，很多平庸的官吏都开始追求这种虚名。

夏季，四月戊申日，汉宣帝立儿子刘奭为皇太子，任命丙吉为太傅，太中大夫疏广为少傅。疏是姓氏。（《考异》记载：荀《纪》中记载立皇太子是在去年四月戊申日，《汉书》的旧版本也是如此。颜师古依据《疏广》及《丙吉传》，都记载“地节三年立皇太子”，可知此年的记载是正确的 ）。封太子的外祖父许广汉为平恩侯（平恩，是侯国，属魏郡。宋白注释：魏时设为县，属广平郡；唐朝时属洺州；境内有平恩川 ）。又封霍光哥哥的孙子、中郎将霍云为冠阳侯（《恩泽侯表》记载，冠阳侯的食邑在南阳郡 ）。

霍显得知刘奭被立为太子后，愤怒得吃不下饭，甚至吐血，说道：“这是皇上在民间时生的儿子，怎么能被立为太子！要是皇后以后生了儿子，难道只能做诸侯王吗？”于是她又教唆皇后去毒害太子。皇后多次召太子前来赐给他食物，保姆和奶妈都会先尝一尝。皇后虽然心怀不轨，却始终没有机会下毒。

五月甲申日，丞相韦贤因年老多病，请求退休；宣帝赏赐给他一百斤黄金、一辆安车和四匹马，批准他辞官回家。丞相退休的制度就是从韦贤开始的。

六月壬辰日，汉宣帝任命魏相为丞相。辛丑日，任命丙吉为御史大夫，疏广为太子太傅，疏广哥哥的儿子疏受为太子少傅。

太子的外祖父、平恩侯许伯，认为太子年纪还小，便向宣帝请求，让自己的弟弟、中郎将许舜去监护太子家。宣帝就此事询问疏广的意见，疏广回答说：“太子是国家的储君，他的老师和朋友应该是天下的杰出人才，不应该只亲近外戚许氏一家。况且太子已经有了太傅、少傅，属官也都配备齐全，现在再让许舜去监护太子家，会显得见识浅陋（胡三省注：只亲近外戚，会让天下人觉得见识短浅），不利于在天下人面前培养太子的品德。”宣帝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便把这番话告诉了魏相，魏相听后，摘下帽子谢罪说：“这不是我们这些人能想到的。”从此，疏广更加受到宣帝的器重。

京城下起了大冰雹，大行丞、东海人萧望之上书，认为这是大臣掌权、一姓专权导致的（胡三省注：根据《萧望之传》，萧望之当时担任大行治礼丞 ）。宣帝早就听说过萧望之的名声，便任命他为谒者。当时，宣帝广泛招揽贤能之士，很多百姓上书谈论对国家有利的事情，宣帝总是把这些奏章交给萧望之，让他去了解情况；对于才能高的人，萧望之就奏请丞相、御史任用（胡三省注：萧望之把这些人的情况上报给丞相、御史，有的上奏给皇帝听闻，这些人就能得到提拔 ）；次一等的，就让中二千石官员试用，满一年后，再将他们的表现奏报给宣帝（胡三省注：让他们试着去做自己所建议的事情，或者用其他职事来考验他们。刘仲冯认为：看这里的文意应该是连贯的一条内容，不应该从中分开，不然解释起来太麻烦，颜师古的说法不对。我认为高才能的人就让丞相、御史试用，次一等的由中二千石官员试用，文意本来就是连贯的，只是区分了高低等次，并非断句错误 ）；才能低的，就回复他们，说他们的建议不可用，让他们回家。萧望之对这些事情的处理和奏报都很合宣帝的心意。

冬季，十月，宣帝下诏说：“九月壬申日发生了地震，我非常害怕。如果有人能指出我的过失，或者是贤良方正、敢于直言进谏的人，希望你们能来匡正我的不足，不要因为有官吏在位而有所避讳！我德行不够，不能让远方的人归附，所以边境的屯戍一直没有停止。现在又整顿军队，大量屯兵，长期让百姓劳累，这不是安抚天下的办法。取消车骑将军、右将军的屯兵！”又下诏说：“那些皇帝没有去过的池塘和苑囿（胡三省注：苏林说，把竹子折断，用绳子连接起来作为禁苑的界限，法律上称之为籞；服虔说，在池塘中建造房屋，用来栖息鸟类，鸟飞进去就可以捕捉；应劭说，池是陂池，籞是禁苑；臣瓒说，籞是用来养鸟的地方，设置藩篱，在上面覆盖，让鸟飞不出去，就像苑囿中畜养野兽、池塘中畜养鱼一样。师古认为苏林、应劭的说法正确 ），借给贫民使用。各郡国的宫馆不要再进行修缮。返回故乡的流民，借给他们公田，提供种子和粮食，并且暂时免除他们的赋税和徭役。”

霍氏家族骄横奢侈，为所欲为。太夫人霍显大肆修建府邸，制作了一辆乘坐的辇车，在上面加以彩绘，铺上绣着花纹的褥垫，用黄金装饰；她还让侍女们用五彩丝线拉着辇车，在府中嬉戏；她还与管家冯子都私通。而霍禹、霍山也都忙着修缮自家的宅第，在平乐馆骑马奔驰，纵情游乐。霍云本应入朝当值，却多次称病私自外出，还带着众多宾客，在黄山苑中围猎，却让奴仆去上朝谒见（胡三省注：上朝应该亲自去，霍云却让奴仆去代替自己。上谒，就像现在拜见尊贵的人并通报自己的情况 ），却没有人敢责备他。霍显和她的女儿们日夜自由出入长信宫，毫无节制（胡三省注：长信宫是上官太后居住的地方 ）。

宣帝在民间时，就听说霍氏家族长期以来地位尊贵、权势显赫，心中很是不满。亲政之后，他任命御史大夫魏相为给事中。霍显对霍禹、霍云、霍山说：“你们这些人不努力继承大将军的遗业，现在魏大夫做了给事中，要是别人在他面前说你们的坏话，你们还能自救吗！”后来，霍氏家族的奴仆与御史家的奴仆在路上发生争执，霍氏的奴仆冲进御史府，想要踢大夫家的门；御史向他们叩头赔罪，他们才肯离开。有人把这件事告诉了霍氏家族，霍显等人这才开始感到担忧。

恰逢魏相升任丞相，他多次在闲暇时进宫向宣帝进言；平恩侯许伯和侍中金安上等可以直接出入宫中。当时霍山兼领尚书事务，宣帝下令让官吏和百姓可以直接呈递密封的奏章，不必经过尚书，大臣们进见皇帝也更加自由，霍氏家族因此非常厌恶这种情况。宣帝也听说了霍氏家族毒杀许皇后的传闻，但还没有查明真相，于是将霍光的女婿、度辽将军、未央卫尉、平陵侯范明友调任为光禄勋（《功臣侯表》记载，平陵侯的食邑在南阳郡的武当县 ）；将霍光的次女婿、诸吏、中郎将、羽林监任胜调出京城，担任安定太守。几个月后，又将霍光姐姐的女婿、给事中、光禄大夫张朔调出京城，担任蜀郡太守；将霍光孙女婿、中郎将王汉调出京城，担任武威太守。不久之后，又将霍光长女的女婿、长乐卫尉邓广汉调任为少府。戊戌日，宣帝改任张安世为卫将军，未央宫、长乐宫的卫尉，京城十二门的屯兵以及北军八校的兵力都归他统领（胡三省注：两宫，指未央宫和长乐宫。城门口的屯兵，指京城十二门的屯兵；北军，指北军八校的兵力 ）。任命霍禹为大司马，但只让他戴小冠（大司马大将军，要戴武弁大冠。现在贬低霍禹，所以让他戴小冠 ），没有印绶；撤销了他的屯兵和属官，只是让霍禹的官名与霍光一样，都是大司马。又收回范明友的度辽将军印绶，让他只担任光禄勋；霍光的二女婿赵平担任散骑、骑都尉、光禄大夫，统领屯兵，也被收回了骑都尉的印绶（胡三省注：散骑、骑都尉，是以骑都尉的身份加散骑的官职。《百官表》记载：散骑、中常侍都是加官；中常侍可以进入宫中，散骑和皇帝同乘一辆车。如淳说，从列侯到郎中，都可以有散骑和中常侍的加官，当时散骑和中常侍是各自独立的官职，没有固定的人数 ）。那些统领胡、越骑兵、羽林军以及两宫卫戍屯兵的将领，都被宣帝换成了自己亲近信任的许氏和史氏子弟。

当初，汉武帝时期，频繁征发百姓，导致百姓贫困，生活艰难，穷苦百姓为了生计触犯法律，违法犯罪的现象层出不穷。于是，汉武帝让张汤、赵禹等人制定法令，制定了见知故纵、监临部主等法律（胡三省注：见知人犯法不举报，就是故意纵容；而所监管的部门或人员有罪，监管者也要连坐 ），对执法严苛、故意判人重罪的官吏从轻处罚（胡三省注：汉武帝想要实行严刑峻法，对于那些执法严苛、故意判人重罪的官吏，都从轻处理 ），对放纵罪犯、开脱罪行的官吏则严惩不贷。后来，奸猾的官吏巧妙地利用法律条文，相互攀比，使得禁令越来越严密，法律条文繁杂苛刻，公文堆满了几案和书阁，负责掌管法律的官员都无法全部看完。因此，各郡国在执行时也出现了很多混乱的情况，同样的罪行却有不同的判决，奸吏们更是趁机徇私舞弊，他们想要让谁活命，就会为其寻找开脱的理由，想要陷害谁，就会比照死罪来量刑，议论的人都为这些情况感到冤屈和痛心。

廷尉史、巨鹿人路温舒上书说：“我听说，齐国发生了无知之乱，齐桓公却因此兴起（齐襄公被公子无知杀害，雍廪又杀死了无知，齐国陷入大乱，齐桓公从莒国回到齐国即位 ）；晋国发生了骊姬之乱，晋文公却因此称霸（晋献公听信骊姬的谗言，杀死了太子申生，驱逐了公子重耳和夷吾，立骊姬的儿子奚齐、卓子为太子，结果他们都被里克所杀。夷吾回国即位，又被秦国俘虏，后来被释放回国，去世后，他的儿子子圉继位。秦国送重耳回国，子圉死，晋文公最终称霸诸侯 ）；近代赵王不得善终，吕氏家族发动叛乱，而汉文帝却因此成为太宗（事见十三卷 ）。由此可见，祸乱的发生，往往是为圣人的出现开辟道路。在经历变乱之后，一定会有不同于以往的恩泽，这是贤圣之人用来彰显天命的方式。过去，昭帝去世后没有子嗣，昌邑王行为淫乱，这正是上天为了让至圣之人登上皇位而做出的安排。我听说《春秋》重视即位的正统，强调大一统，并且慎重对待初始（《春秋》的原则，继承被弑杀君主的皇位，不能直接说即位；继承正统而即位，才是符合正道的。陛下刚刚登上皇位，与天意相符，应该改正前朝的失误，端正开始受命的正统，清除繁琐的法令条文，解除百姓的疾苦，以顺应天意。我听说秦朝有十大失误，其中一条至今还存在，那就是负责司法的官吏。司法，是关系到天下百姓生死的大事，人死不能复生，肢体断了也无法再接上。《尚书》说：‘与其错杀无辜之人，宁可犯不按常规办案的过错。’（胡三省注：《虞书·大禹谟》中记载的咎繇的话。辜，是罪的意思；经，是常规的意思。说的是人命至关重要，断案应该慎重，宁可犯不按常规办案的过错，也不能滥杀无辜之人，这是为了崇尚宽恕的美德 ）如今的司法官吏却不是这样，他们上下相互驱使，把严苛当作严明，执法严苛的人能获得公正的名声，执法公正的人却往往会有后患。所以，司法官吏都希望判人死刑，这并不是因为他们憎恶这些人，而是因为判人死刑对他们自己有利。因此，街市上流淌着犯人的鲜血，遭受刑罚的人一个挨着一个，被判处死刑的人数，每年都数以万计。这让仁人圣主感到痛心，天下之所以不能太平，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人之常情，是生活安稳就会热爱生命，痛苦不堪时就会想要寻死，在严刑拷打之下，还有什么口供得不到呢！所以，囚犯不堪忍受痛苦，就会编造谎言来迎合官吏；负责审讯的官吏为了达到目的，就会引导囚犯按照自己的意思招供；官吏上奏时害怕被驳回，就会对案件进行精心编造，罗织罪名。等到判决确定，即使是皋陶来审理，也会认为这些人罪有应得（胡三省注：皋陶是古代善于审理案件的官员，这里以此作比喻 ）。为什么呢？因为编造的证据太多，用法律条文罗织的罪名也很明显。所以俗话说：‘在地上画个圈当作监狱，人们也不敢进去；用木头刻成狱吏，人们也不敢与它对质。’（胡三省注：画地为狱、刻木为吏，人们都不敢进去和对质，更何况是真实的监狱和狱吏呢！）这些都是人们痛恨司法官吏的悲愤之辞。希望陛下能够精简法制，放宽刑罚，这样太平盛世的风气就能在世间兴起。”宣帝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

十二月，宣帝下诏说：“近来，官吏在执法时玩弄法律条文，执法越来越严苛，这是我德行不足导致的。断案不公正，会让有罪的人更加嚣张，无辜的人遭受冤屈（胡三省注：晋灼说，重罪轻判，会让有罪的人产生邪恶之心；师古说，有罪的人更加肆意作恶，无辜的人反而陷入重刑，这是因为断案不公正 ），父子之间为此悲伤怨恨，我对此深感痛心！现在派遣廷史与郡里的官员一起审理案件，但廷史职权轻、俸禄薄，为此设置廷尉平，俸禄为六百石，共四人。他们的职责是公正地断案，以符合我的心意！”于是，每年秋季审讯犯人、向皇帝奏请定案的时候，宣帝常常亲临宣室殿（胡三省注：如淳说，宣室是发布政令、教化的地方，因为重视刑罚，所以要斋戒后在这里处理案件；晋灼说，未央宫中有宣室殿。师古认为晋灼的说法正确。《贾谊传》也记载“在宣室接受祭肉”，大概宣室殿在未央宫前殿的旁边，斋戒时就在这里居住 ），斋戒之后再处理案件，此后，刑罚被认为是比较公正的了。

涿郡太守郑昌上疏说：“如今圣明的君主亲自听取各方意见，就算不设置廷尉平，司法也会走向公正；但为了给后世开一个好头，不如删改、制定明确的法律条文。法律条文确定之后，百姓就知道什么是不能做的，奸吏也无法再玩弄法律。现在不纠正根本问题，却设置廷尉平来处理细枝末节，一旦政治衰败，君主懈怠，那么廷尉平就可能会揽权，成为祸乱的源头。”

汉昭帝时期，匈奴派四千骑兵在车师（今新疆吐鲁番一带）屯田。等到汉朝五位将军攻打匈奴时（事见上卷本始三年 ），在车师屯田的匈奴人惊慌逃走，车师又与汉朝恢复了往来；匈奴十分恼怒，召车师太子军宿，想让他到匈奴做人质。军宿是焉耆王的外孙，他不愿意到匈奴去做人质，便逃到了焉耆，车师王于是改立自己的儿子乌贵为太子。等到乌贵即位成为车师王，他与匈奴联姻，并教唆匈奴阻拦汉朝通往乌孙的道路。

这一年，侍郎、会稽人郑吉与校尉司马憙，率领免除刑罚的犯人在渠犂（今新疆库尔勒一带）屯田，储备粮食（让犯人免除刑罚，去屯田 ）。他们征发西域城郭各国一万多人（西域各国中，有些像匈奴一样逐水草而居的，被称为行国；那些筑城而居的，则被称为城郭诸国 ），加上自己率领的一千五百名屯田士兵，一起攻打车师，最终打败了车师；车师王请求投降。匈奴得知后，发兵攻打车师；郑吉、司马憙率兵北上迎敌，匈奴军队不敢前进。郑吉、司马憙留下一名军候和二十名士兵守护车师王，然后率领大军返回渠犂（《考异》记载：《西域传》记载此事发生在地节二年；根据《匈奴传》来考证，可知是在地节三年 ）。车师王担心匈奴军队再次来袭，自己会被杀掉，便独自骑马逃往乌孙。郑吉得知后，迎接车师王的妻子儿女，用驿车将他们送到长安。匈奴则改立车师王的弟弟兜莫为车师王，将车师的剩余百姓向东迁徙，不敢再居住在原来的地方；而郑吉开始派三百名官吏和士兵前往车师屯田，以充实当地。这为后来元康二年匈奴争夺车师埋下了伏笔。

宣帝自即位以来，多次派使者寻找自己的外戚；由于时间太过久远，找到的人大多疑似而非真的。这一年，终于找到了外祖母王媪（胡三省注：文颖说，幽州及汉中都把老妇人称为媪；师古说，媪是对年老妇女的称呼 ）以及王媪的儿子王无故、王武。宣帝赐给王无故、王武关内侯的爵位。短短十几天，赏赐给他们的财物数以万计。

**地节四年（乙卯，公元前66年）**

春季，二月，宣帝赐外祖母王媪博平君的封号（根据《外戚传》记载，“把博平、蠡吾二县作为她的汤沐邑”；而《地理志》记载，博平县属东郡 ）。封舅舅王无故为平昌侯（平昌是侯国，属平原郡 ），王武为乐昌侯（乐昌是侯国，属东郡。《恩泽侯表》记载，王武被封为乐昌侯，食邑在汝南 ）。

夏季，五月，山阳（今山东巨野一带）、济阴（今山东菏泽定陶区）降下的冰雹如同鸡蛋一般大小，厚度达到二尺五寸，导致二十多人死亡，飞鸟也全部死亡。

宣帝下诏：“从今往后，儿子隐匿父母的罪行、妻子隐匿丈夫的罪行、孙子隐匿祖父母的罪行，都不再追究。”

立广川惠王的孙子刘文为广川王。本始四年，广川王刘去因罪自杀；如今又立刘文为广川王，继承封国。

霍显和霍禹、霍山、霍云等人，看到自己的权势日益被削弱，多次相对哭泣，相互埋怨。霍山说：“如今丞相掌权，皇帝信任他，把大将军在世时的法令全部更改，还宣扬大将军的过失。而且，那些儒生大多是贫穷人家的子弟，从远方而来，饱受饥寒，喜欢信口开河，说话不避讳，大将军生前就很厌恶他们。现在陛下喜欢和这些儒生交谈，他们每个人都上书发表对政事的看法，很多人都提到我们家。曾经有人上书说我们兄弟骄横放纵，言辞十分激烈；我把这些奏章都扣下没有上奏。后来上书的人更加狡猾，都呈上密封的奏章，还总是让中书令直接取走，不再经过尚书，对我们更加不信任了。又听说民间传言‘霍氏毒死了许皇后’（胡三省注：霍氏毒杀许皇后的事见上卷本始三年 ），难道真有这回事吗？”霍显害怕事情败露，赶忙把实情告诉了霍禹、霍山、霍云。霍禹、霍山、霍云大惊失色，说道：“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皇帝把我们家的女婿们都调走、疏远，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啊。这可是大事，一旦被发现，惩罚肯定不轻，这可怎么办？”于是，他们开始有了谋反的念头。

霍云的舅舅李竟，与他交好的张赦，见霍云家中慌乱，便对李竟说：“如今丞相和平恩侯掌权，可以让太夫人（指霍显 ）告诉太后（上官太后是霍氏的外孙女 ），先把这两个人杀了；再把皇帝废了，这都取决于太后。”长安有个叫张章的男子得知此事后，向朝廷告发，案件交给廷尉和执金吾处理，他们准备逮捕张赦等人。后来皇帝下诏，停止抓捕。霍山等人更加害怕，相互说道：“这是皇帝尊重太后，所以不把事情追究到底。但是，我们的恶行已经被发现，时间长了还是会被揭露，一旦揭露，我们就要被灭族了，不如先下手为强。”于是，他们让女儿们各自回去告诉自己的丈夫，都说：“已经没有地方可以躲避灾祸了！”

恰逢李竟因与诸侯王勾结而获罪，供词中牵连到了霍氏家族，宣帝下诏：“霍云、霍山不适合再担任宫廷侍卫，免去他们的职务，让他们回家。”山阳太守张敞呈上密封的奏章说：“我听说公子季友对鲁国有功，赵衰对晋国有功，田完对齐国有功，他们的功劳都得到了酬报，并且惠及子孙。但最终田氏篡夺了齐国政权，赵氏瓜分了晋国，季氏专权鲁国（鲁国的公子季友，杀死庆父，拥立僖公，使鲁国得以安定，于是世代担任上卿，掌控鲁国朝政。晋公子重耳流亡在外，赵衰跟随他，重耳回国后称霸诸侯，赵衰立下不少功劳，于是世代担任晋国的卿，掌握军权；到了赵鞅时期，他与智氏、韩氏、魏氏瓜分了晋国。田完从陈国逃到齐国，齐桓公以礼相待并任用他，齐桓公称霸，田完也有功劳；后来陈成子掌握了齐国政权，到了田和时，终于篡夺了齐国 ）。所以孔子作《春秋》，追寻国家兴衰的轨迹，对世袭卿位的现象批评得最为严厉。之前大将军霍光做出重大决策，安定了宗庙，稳定了天下，功劳也不小。周公辅佐成王也不过七年（周公辅佐成王七年，之后将政权归还给成王 ），而大将军掌权长达二十年（从汉武帝后元二年到地节二年，正好二十年 ），天下的命运都掌握在他手中。在他权势鼎盛的时候，甚至能感动天地，影响阴阳变化。朝廷大臣当时就应该明确地说：‘陛下褒奖宠信已故的大将军，以报答他的功德，这已经足够了。近来辅政大臣专权，外戚势力过于强大，君臣之间的名分不明确，请罢免霍氏三位侯爷的官职，让他们回家；至于卫将军张安世，应该赐给他几案和手杖，让他退休养老，皇帝可以时常慰问他，召见他，让他以列侯的身份做天子的老师。’如果皇帝下达明确的诏令，出于恩情不答应，大臣们再依据大义坚决谏诤，然后皇帝再答应，这样天下人一定会认为陛下不忘大臣的功德，而朝臣也懂得礼仪，霍氏家族也能世代平安。如今朝廷听不到正直的声音（胡三省注：说的是朝臣不向皇帝进谏直言 ），却让皇帝亲自下诏书处理此事，这可不是好办法。现在霍云、霍山两位侯爷已经被免职，人之常情都是相似的，依我看，大司马霍禹及其家族成员心里一定充满了恐惧。皇帝身边的近臣感到自身危险，这可不是国家的福分。我张敞愿意在朝堂上公开提出这件事，但我现在只能在遥远的山阳郡任职，没有机会向皇帝当面进言。希望陛下能明察！”宣帝觉得他的建议很好，但并没有召见他。

霍禹、霍山等人的家中多次出现怪异的现象，全家人都忧愁不已。霍山说：“丞相擅自减少宗庙祭祀用的羊羔、兔子和青蛙，可以用这个罪名来治他！”他们谋划让太后为博平君设酒宴，邀请丞相、平恩侯等人前来，让范明友、邓广汉假称奉太后之命将他们斩杀，然后废掉皇帝，拥立霍禹为帝。计划已经商定，但还没来得及实施，霍云被任命为玄菟太守，太中大夫任宣被任命为代郡太守。恰逢他们的阴谋被发觉，秋季，七月，霍云、霍山、范明友自杀。霍显、霍禹、邓广汉等人被逮捕；霍禹被腰斩，霍显和她的女儿、兄弟都被斩首示众；因与霍氏家族有牵连而被诛杀的有几十家。太仆杜延年因为是霍氏的旧人，也被牵连免职。八月己酉日，皇后霍氏被废，迁居到昭台宫（胡三省注：昭台宫在上林苑中 ）。乙丑日，宣帝下诏，封告发霍氏谋反的男子张章、期门董忠、左曹杨恽（《百官表》记载：侍中、左·右曹都是加官。晋灼注：《汉仪注》记载，诸吏、给事中每天上朝谒见皇帝，处理尚书奏事，分为左、右曹 ）、侍中金安上、史高为列侯。张章被封为博成侯，董忠被封为高昌侯，杨恽被封为平通侯，金安上被封为都成侯，史高被封为乐陵侯。杨恽是丞相杨敞的儿子；金安上是车骑将军金日磾弟弟的儿子；史高是史良娣哥哥的儿子。

当初，霍氏家族生活奢侈，茂陵人徐生说：“霍氏家族一定会灭亡。因为奢侈就会不谦逊，不谦逊就必然会冒犯君主。冒犯君主，就是大逆不道，地位在他人之上，众人必然会厌恶他。霍氏家族掌权已久，厌恶他们的人太多了；天下人都厌恶他们，而他们又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怎么可能不灭亡呢！”于是他上书说：“霍氏家族权势太盛，陛下就算宠爱厚待他们，也应该适时加以抑制，不要让他们走向灭亡！”他多次上书，每次都只得到皇帝已知道的回复。后来霍氏家族被诛杀，那些告发霍氏的人都得到了封赏，有人为徐生上书说：“我听说有个客人去拜访主人，看到主人家的烟囱是直的，旁边还堆着柴草，客人就对主人说：‘把烟囱改成弯曲的，把柴草搬到远处，不然会有火灾隐患！’主人却沉默不语。不久，主人家果然失火，邻居们一起帮忙扑救，才把火扑灭。于是主人杀牛摆酒，答谢邻居，被火烧伤的人坐在上位，其他人则按照功劳大小依次就座，却唯独没有邀请那个建议把烟囱改弯、搬走柴草的人。有人对主人说：‘当初要是听了那位客人的话，就不用花费牛和酒，也不会有这场火灾。现在论功行赏，提出把烟囱改弯、搬走柴草建议的人没有得到任何好处，那些被烧得焦头烂额的人却成了上宾，这合适吗？’主人这才醒悟过来，邀请了那位客人。如今茂陵的徐福，多次上书说霍氏家族将会有变故，应该提前防范。当初要是徐福的建议能够被采纳，那么国家就不用花费分封土地、赏赐爵位的代价，大臣也不会因为谋反而被诛杀。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但徐福却唯独没有得到应有的功劳，希望陛下能明察，重视那个提出把烟囱改弯、搬走柴草建议的人，让他的功劳排在那些被烧得焦头烂额之人的前面！”宣帝于是赏赐给徐福十匹绸缎，后来还让他做了郎官。

宣帝刚即位时，前往高庙祭拜，大将军霍光陪乘（汉代制度，皇帝出行的大驾，由大将军陪乘 ），宣帝内心十分敬畏他，就像背上有芒刺一样难受。后来车骑将军张安世代替霍光陪乘，天子放松自在，觉得非常安稳亲近。等到霍光去世，他的家族最终被诛杀，所以民间传言说霍氏的灾祸是从霍光陪乘时就埋下了隐患。十二年后，霍皇后又被迁到云林馆，最终自杀身亡。

班固称赞道：霍光接受了辅佐幼主的重托，承担着汉室的期望，匡扶国家，安定社稷，拥立昭帝，又拥立宣帝，就算是周公、伊尹也比不上他。然而，霍光不学无术，不明大理；他纵容妻子的邪恶阴谋，把女儿立为皇后，沉溺于过度的欲望之中，最终增加了家族覆灭的灾祸，他死后才三年，家族就被诛灭，实在是悲哀啊！

史臣司马光评论说：霍光辅佐汉室，可以说是忠心耿耿；然而最终却不能保全自己的家族，这是为什么呢？赏罚大权，是君主掌控的工具；臣子掌握它，时间长了却不归还给君主，很少有不招来灾祸的。凭借汉昭帝的聪慧，十四岁就能识破上官桀的阴谋，本来就可以亲政了。更何况汉宣帝十九岁即位，聪明刚毅，了解百姓的疾苦，而霍光却长期独揽大权，不知道适时退避，还在朝廷中安插了很多亲信，堵塞了言路，使得君主在上面心怀不满，官吏和百姓在下面积怨已久，大家都咬牙切齿、侧目而视，等待时机爆发，霍光能够保住自身已然是万幸，更何况他的子孙还骄奢放纵，加速了灾祸的降临呢！即便如此，要是汉宣帝仅仅用丰厚的俸禄和赏赐让霍光的子孙富足，让他们在大县享受食邑，定期参加朝会，这也足以报答霍光的大德了；然而宣帝却又让他们掌握政权、手握兵权，等到矛盾和灾祸积累得越来越多，才开始加以裁撤，这就导致他们心生怨恨和恐惧，进而谋划叛乱，这哪里只是霍氏家族自己招来的灾祸呢？汉宣帝的做法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昔日鬭椒在楚国作乱，楚国若敖氏的旁支子孙就是鬭氏。楚庄王灭掉鬭椒的家族，但赦免了箴尹克黄，因为他认为如果子文没有后人，就无法鼓励人们行善（事见《左传》宣公四年 。子文，就是鬭谷於菟。箴尹，是楚国的官职名。克黄，是子文的孙子 ）。以霍显、霍禹、霍云、霍山的罪行，虽然确实应该被灭族，但霍光的忠诚和功勋也不应该被忽视，不应该让他断子绝孙；可最终霍氏家族几乎被斩尽杀绝，汉宣帝也太缺乏恩情了！

九月，宣帝下诏降低天下盐价。又命令各郡国每年上报因受刑或饥寒疾病而死的囚犯情况，以及他们所犯罪行、所属县名、爵位和居住的乡里（《汉书·本纪》写作“名县爵里”。 ），丞相、御史要考核政绩的优劣并上报朝廷。

十二月，清河王刘年因犯内乱罪被废黜，迁徙到房陵（今湖北房县 ）。汉武帝元光二年，立清河王刘义以继承代孝王的香火。刘年，是刘义的孙子 ）。

这一年，北海太守、庐江人朱邑因为治理地方政绩排名第一，被调入京城担任大司农，勃海太守龚遂被调入京城担任水衡都尉。在此之前，勃海郡及周边各郡连年饥荒，盗贼四起，当地的郡守无法制止。宣帝挑选能够治理好地方的官员，丞相、御史推荐了原昌邑王的郎中令龚遂，宣帝任命他为勃海太守。召见龚遂时，宣帝问道：“你打算如何治理勃海郡，平息那里的盗贼呢？”龚遂回答说：“勃海郡地处偏远海滨，没有受到陛下圣明的教化，那里的百姓受饥寒所困，而官吏却不加以体恤，所以才使得陛下的子民像小孩子一样，在小水洼里玩弄陛下的兵器，起来做盗贼罢了。如今陛下是想让我用武力镇压他们呢，还是安抚他们呢？”宣帝说：“我选用贤良的人，当然是想安抚他们。”龚遂说：“我听说治理混乱的百姓就像整理乱绳一样，不能操之过急；只有慢慢来，才能治理好。我希望丞相、御史暂时不要用常规的法令条文来约束我，让我能够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处理事务。”宣帝答应了他的请求，并额外赏赐黄金，送他赴任。龚遂乘坐驿车到达勃海郡边界，郡里的官员听说新太守到了，派兵前去迎接。龚遂把他们都打发回去，然后发布文告，命令所属各县：“全部撤销抓捕盗贼的官吏，凡是拿着锄头、镰刀等农具的人都是良民，官吏不得刁难；只有拿着兵器的才是盗贼。”接着，龚遂独自乘车来到郡府。盗贼们听说了龚遂的命令，立刻解散，扔掉兵器，拿起锄头和镰刀，于是盗贼之事得以平息，百姓也安居乐业。龚遂接着打开粮仓，把粮食借给贫民，还挑选贤良的官吏去安抚百姓，让他们从事生产。龚遂发现齐地的风俗崇尚奢侈，人们喜欢从事工商业，不重视农业生产，于是他以身作则，倡导节俭，鼓励百姓从事农桑，让大家根据家庭人口数量种植树木、饲养家畜。龚遂规定百姓每人种一棵榆树、一百棵薤（xiè）菜、五十棵葱、一畦韭菜；每家养三头母猪、五只鸡。百姓中有佩带刀剑的，龚遂就让他们卖掉刀剑去买牛，卖掉刀去买小牛犊，还说：“为什么要带着牛佩着犊呢！”他经常亲自去各地巡视，慰问百姓，从此，郡里的粮食和物资都有了积蓄，诉讼案件也越来越少。（《通鉴》记载龚遂从勃海郡调入京城担任列卿，于是叙述他的政绩 ）

乌孙公主的女儿是龟兹（今新疆库车一带）王绛宾的夫人。绛宾上书说：“我有幸娶了汉朝的外孙女，希望能和公主的女儿一起入朝拜见陛下。”

**元康元年（丙辰，公元前65年）**

春季，正月，龟兹王和他的夫人前来朝见；宣帝赐给他们印绶，封龟兹王夫人为公主，赏赐极为丰厚。

开始修建杜陵（在今陕西西安东南）。将丞相、将军、列侯、二千石官员以及资产在百万以上的人迁徙到杜陵。当时在京兆杜县东原上修建宣帝的陵墓，将杜县改名为杜陵 。

三月，宣帝下诏，因为凤凰聚集在泰山（今山东泰安 ）、陈留（今河南开封东南 ），甘露降落在未央宫，所以大赦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