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汉纪二十二（1/2）

从己丑年（公元前32年）到戊戌年（公元前23年），共十年。

（荀悦说：汉成帝名骜，字太孙；“骜”的避讳字是“俊”。应劭说：根据《谥法》，使百姓安定、建立政绩的称作“成” ）

**建始元年（己丑，公元前32年）**

春季，正月乙丑日，悼考庙发生火灾。（汉宣帝追尊史皇孙为悼考 ）

石显被调任为长信中太仆（《百官表》记载：长信中太仆，掌管皇太后的车马，不是常设官职。官秩为中二千石 ）。石显失去了往日的依靠，权力也被剥夺（石显受汉元帝宠幸，元帝驾崩后他便失去了依靠。从中书令这一关键职位调任为太后宫中的官职，就是失去了权力 ）。于是，丞相、御史列举石显以前的恶行，上奏弹劾；他的党羽牢梁、陈顺都被免去官职，石显和妻子儿女被遣送回原籍，他心中忧郁，不吃东西，在途中就去世了。石显是原来济南（今山东济南 ）人。那些因为与石显结交而当官的人，也都被罢黜；少府五鹿充宗被降职为玄菟太守，御史中丞伊嘉被调任为雁门都尉。（《姓谱》记载：伊姓源于伊尹 ）

司隶校尉、涿郡（今河北涿州 ）人王尊弹劾上奏说：“丞相匡衡、御史大夫张谭，明知石显等人专权跋扈，作威作福，给天下带来祸患，却不及时向陛下奏明并对他们进行惩罚；反而阿谀奉承，曲意顺从，附和下面的人，欺骗皇上，心怀不轨，贻误国家，没有尽到大臣辅佐朝政的职责，都犯下了大逆不道之罪！这些事都发生在大赦令之前（去年七月大赦天下 ）。大赦之后，匡衡、张谭才上奏弹劾石显，却不检讨自己对皇上不忠的罪过，反而宣扬先帝任用了这些祸国殃民的人，还妄言说‘百官畏惧石显，超过了畏惧皇上’；这种贬低君主、抬高臣子的话，实在不应该出自大臣之口，有失大臣的体统！”于是，匡衡又惭愧又害怕，摘下帽子谢罪，并上交了丞相和乐安侯的印绶（匡衡被封为乐安侯 ）。汉成帝因为刚刚即位，不想过于严厉地惩处大臣，就将王尊降职为高陵令（今陕西高陵 ）。然而，大臣们大多认为王尊的弹劾是正确的。匡衡心中不安，每当遇到水旱灾害，就接连上书请求退休让位；汉成帝总是下诏安抚他，不同意他的请求。

汉成帝封原河间王刘元的弟弟、上郡库令刘良为河间王。（刘元被废的事情，见上卷汉元帝建昭元年 。如淳注：汉朝北方边境的郡库，是储存兵器的地方，所以设置库令 ）

有彗星出现在营室星附近（《晋书·天文志》记载：营室有两颗星，象征着天子的宫殿，也叫玄宫、清庙；还代表着军粮仓库和土木工程之事 ）。

汉成帝大赦天下。

壬子日，汉成帝封舅舅、诸吏、光禄大夫、关内侯王崇为安成侯（《恩泽侯表》记载，安成侯的食邑在汝南 ）；赐给舅舅王谭、王商、王立、王根、王逢时关内侯的爵位。夏季，四月，黄雾弥漫，遮天蔽日（《元命包》说：阴阳错乱就会形成雾。《尔雅》说：地气上升，天气却没有相应的反应，就会形成雾。《释名》说：雾，就是覆盖的意思；雾气覆盖着大地万物。师古注：塞，是充满的意思；指四方都被雾气充满。）。汉成帝下诏广泛征求公卿大夫的意见，让他们不要有所隐瞒。谏大夫杨兴、博士驷胜等人（章：十四行本“等”下有“对”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张校同 ）都认为：“这是阴气太盛，侵蚀阳气的征兆。按照高祖的约定，不是功臣不能封侯；如今太后的几个弟弟都没有功劳却被封侯，这种情况在外戚中从未有过，所以上天显示出这种异常现象。”于是，大将军王凤感到害怕，上书请求退休，辞去职务；汉成帝下了一道措辞优厚的诏书，没有批准他的请求。

御史中丞、东海（今山东郯城 ）人薛宣上疏说：“陛下您品德高尚、仁爱宽厚，但吉祥之气却尚未通畅，阴阳不调和，大概是因为官吏大多施行苛政。部分部刺史不遵守自己的职责范围（师古注：刺史的监察原本有六条规定，如今却超越旧例，随意弹劾，胡乱施行苛政。《汉官典职仪》记载：刺史颁布政令，巡察郡国，考察地方官员的治理情况，决定官员的升降，审理冤假错案，按照六条规定来询问情况；不属于六条规定范围内的事情，就不进行考察。第一条，针对强宗豪右，他们的田宅超过规定，以强凌弱，以多欺少。第二条，针对二千石官员，他们不遵守诏书、不遵循典章制度，假公济私，通过不正当手段谋取利益，侵害百姓，聚敛财富，为非作歹。第三条，针对二千石官员，他们不体恤疑案，随意杀人，发怒时就滥用刑罚，高兴时就随意奖赏，行为烦扰苛刻，残害百姓，引起百姓的痛恨，导致山崩石裂，还出现怪异的现象和谣言。第四条，针对二千石官员，他们选拔官吏不公平，偏袒自己喜欢的人，埋没贤才，宠信顽劣之人。第五条，针对二千石官员的子弟，他们倚仗家族的荣耀和权势，向自己的下属请托办事。第六条，针对二千石官员，他们违背公正原则，与豪强勾结，收受贿赂，破坏国家政令 ），行事随心所欲，过多地干预郡县的事务，甚至还大开私人请托的门路，听信谗佞之人的话，寻找官吏和百姓的过错，对一些细微的小事也进行严厉谴责，要求别人尽义务却不考虑对方的能力。郡县之间相互逼迫，内部也相互倾轧，这种风气蔓延到普通百姓身上。因此，邻里之间缺少了宾客往来的欢乐，家族内部也忘记了亲人之间的关爱，饮食上互相周济、急人所难的情谊越来越淡薄，迎来送往的礼节也不再施行。人与人之间的正常关系被破坏（章：十四行本“通”作“兴”；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 ），阴阳就会阻隔不通，和谐之气无法通畅，恐怕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诗经》说：‘人们如果道德有失，一块干粮也会引发过错。’（这是《小雅·伐木》中的诗句。毛氏注：餱，是食物的意思。郑氏注：失德，指被人诽谤。人们因为一块干粮这样的小事都会得罪人，更何况是在上位的人呢！）俗话说：‘苛政让人心生疏离，烦扰痛苦会伤害恩情。’在刺史奏报事务的时候，应该明确地告诫他们，让他们清楚地知道朝廷的重要事务。”汉成帝赞赏并采纳了他的建议。

八月，出现了两个月亮相互重叠的奇异现象，清晨时出现在东方。（服虔注：相承，就是上下重叠的意思。应劭注：根据京房《易传》的说法，君主软弱如同妇人，被阴气所压制，就会出现两个月同时出现的情况。 ）

冬季，十二月，在长安的南郊和北郊修建祭祀天地的场所，停止在甘泉宫和汾阴祭祀天地。（匡衡上奏说：在南郊祭天，符合顺应阳气的原则；在北郊祭地，体现了顺应阴气的象征意义。在甘泉宫祭天，方向却朝北，是面向太阴；在汾阴祭祀后土，方向朝东，违背了少阳的方位。所以，甘泉宫和河东郡的祭祀场所应该迁移到正阳和太阴的合适位置，也就是在长安的南郊和北郊进行祭祀。汉成帝听从了他的建议 ）。同时，废除了紫坛上那些华而不实的装饰、女乐表演，以及鸾路、騂驹、龙马、石坛等祭祀用品（匡衡又说：甘泉泰畤的紫坛有华丽的装饰、彩色的雕刻和图案，还有玉女乐、石坛仙人祠，以及埋掉鸾路、騂驹、假龙等祭祀方式，都不符合古代的礼制。于是，这些都被全部废除。师古注：《汉旧仪》记载：祭天用六种颜色的丝绸，铺六层绮席，使用玉几和七十件玉饰器具。女乐，就是《礼乐志》中所说的让童男童女一起唱歌 ）。

**二年（庚寅，公元前31年）**

春季，正月，废除雍县（今陕西凤翔南 ）的五畤以及陈宝祠（秦朝在雍县修建畤来祭祀上帝，有白帝、青帝、黄帝、赤帝的祠庙。到了汉高祖时，又设立北畤，祭祀黑帝，五畤就完备了。有司进行祭祀时，皇帝并不亲自前往。到汉文帝时，皇帝才开始前往雍县，祭祀五畤。陈宝，是秦文公在陈仓北阪上得到的一块像石头的东西，便修建祠庙祭祀它。这个神灵降临的时候，常常在夜里，光芒如同流星；从东方飞来，聚集在祠庙的城上，形状像雄雉，叫声殷殷，野鸡都会鸣叫来回应。祭祀时用一太牢，名叫陈宝。匡衡认为这些祭祀不符合礼制，都上奏请求废除。 ），这些都是听从了匡衡的建议。辛巳日，汉成帝开始在长安南郊举行郊祀仪式。大赦了负责郊祀的长安、长陵两县的罪犯（应劭注：天郊在长安城南，地郊在长安城北长陵界内。这两个县因为负责郊祀事务十分辛劳，所以一起赦免他们。我查看《帝纪》，这两个县是长安和长陵 ），以及中都官中那些被判耐罪的囚犯（师古注：中都官，指京城的各个官府。应劭注：轻罪不至于剃去头发，只是保留鬓角的毛发，所以叫耐罪。古代“耐”字从“彡”，有毛发的意思。杜林认为表示法度的字都应该从“寸”，后来就改成这样了。而《功臣表》中，宣曲侯通耏因罪被罚做鬼薪。那么应劭的说法更合理 ）。还减少了天下百姓的赋税，每人的算赋减少四十钱（孟康注：原本每人每年缴纳算赋一百二十钱，现在减少四十钱，变为八十钱 ）。

闰月，把渭城延陵亭部（今陕西咸阳北 ）作为汉成帝的陵墓初陵。

三月辛丑日，汉成帝开始在北郊祭祀后土神。

丙午日，汉成帝立许氏为皇后。许皇后是车骑将军许嘉的女儿。汉元帝因为母亲恭哀后在位时间很短就遭遇霍氏的毒害（事见二十四卷汉宣帝本始三年 ），心中伤痛，所以挑选了许嘉的女儿许配给太子。

汉成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因喜好女色而闻名；即位之后，皇太后下诏挑选良家女子充实后宫。大将军的军库令杜钦（这是大将军幕府中的军库令。《杜钦传》中，“军”下还有一个“军”字 ）劝说王凤：“按照《礼记》的规定，天子娶九个女子，这是为了多生孩子，延续祖宗的香火（张晏注：阳数是一、三、五、七、九。九是阳数的极致。臣瓒注：天子娶九个女子，这是夏、商时期的制度。杜钦引用古代的规定，是为了批评当今的奢侈之风。 ）；如果陪嫁的娣侄有缺额，也不再补充，这是为了让后妃们得以颐养天年，避免争风吃醋（师古注：陪嫁的女子中，兄弟的女儿称为侄，自己的妹妹称为娣。 ）。所以，如果后妃有贞洁贤淑的品德，那么子孙中就会出现贤明圣德的君主；如果制度上有威严和礼仪的规范，那么君主就会有福报，长寿安康。如果废弃这些制度，不遵循礼法，那么女德就会缺失；女德缺失，就会导致寿命不能长久。男子到了五十岁，好色的本性还未衰减；而妇人到了四十岁，容貌就会大不如前；让容貌已经改变的妇人去侍奉正值壮年的男子，又没有礼法的约束，那么就会产生难以挽救的问题，进而出现怪异的情况；出现怪异的情况后，正宫皇后就会产生疑虑，而庶子也会有取代嫡子的心思。因此，晋献公遭受了听信谗言的指责，申生也无辜蒙冤（晋献公宠爱骊姬，骊姬想要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就诬陷太子申生；晋献公听信了她的话，申生最终自缢而死。 ）。如今陛下正值青春年少，还没有嫡子，刚刚开始学习治国之道，还没有考虑立后妃的事情。将军您辅佐朝政，应该趁着现在的良好时机，建立天子娶九女的制度，仔细挑选有品德和道义的人家，寻找具备贤良淑德的女子，不一定要追求美貌和才艺，以此作为万世的法则（师古注：只追求女子的贤良品质，不要在意她们的美色和才艺，这样才能成为万世的法则。 ）。孔子说‘年轻时要戒色’（师古注：《论语》中，孔子说：君子有三戒，年轻时，血气还不稳定，要戒色。意思是好色没有节制就会导致身体和事业受损，所以要有所节制。），《小卞》这首诗所表达的内容，实在令人痛心（《小卞》是《诗经·小雅》中的一篇。张晏注：《小卞》是讽刺周幽王废除申后、立褒姒为后，废黜太子宜咎、立伯服为太子的事情。臣瓒注：《小卞》这首诗是太子的师傅所作；哀伤太子被放逐，怜悯周王室的衰败。）。希望将军您能常常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王凤将这些话告诉了皇太后，皇太后认为没有这样的先例；王凤也不敢擅自制定新的制度，只能遵循旧例。王凤一向很看重杜钦，所以把他安置在幕府中，国家的政事和谋略常常与杜钦一起商议。杜钦多次称赞并推荐有名望的士人，弥补政治上的缺失；当时很多好的政策都出自杜钦的建议。

夏季，发生大旱情。

匈奴呼韩邪单于宠爱左伊秩訾哥哥的两个女儿；大女儿颛渠阏氏生下两个儿子，长子叫且莫车，次子叫囊知牙斯；小女儿为大阏氏，生下四个儿子，长子叫雕陶莫皋，次子叫且麋胥，他们都比且莫车年长，小儿子咸和乐，都比囊知牙斯小。此外，呼韩邪单于其他阏氏还生了十多个儿子。颛渠阏氏地位尊贵，且莫车也深受单于喜爱，呼韩邪单于病重快死的时候，想要立且莫车为继承人。颛渠阏氏说：“匈奴内乱了十多年，局势危急得像发丝一样，全靠汉朝的力量，才重新安定下来。如今刚刚平定不久，百姓还没有从战争的创伤中恢复过来。且莫车年纪小，百姓还没有归附他，恐怕会再次让国家陷入危险。我和大阏氏是亲姐妹，孩子就跟亲生的一样（师古注：一家，说的是她们是亲姐妹；共子，指两人所生的孩子，她们对这些孩子的慈爱没有差别 ），不如立雕陶莫皋。”大阏氏说：“且莫车虽然年幼，但有大臣们共同辅佐国家大事。现在舍弃尊贵的且莫车，而立地位较低的雕陶莫皋，后世一定会发生动乱。”单于最终还是听从了颛渠阏氏的建议，立雕陶莫皋为继承人，并约定将来把单于之位传给弟弟。呼韩邪单于死后，雕陶莫皋即位，称为复株累若鞮单于（贤注：匈奴把“孝”称为“若鞮”。自从呼韩邪单于归降汉朝后，与汉朝关系亲密，看到汉朝皇帝的谥号常常有“孝”字，很是羡慕；从他的儿子复株累单于以下，都称“若鞮” ）。复株累若鞮单于任命且麋胥为左贤王，且莫车为左谷蠡王，囊知牙斯为右贤王。复株累单于又娶了王昭君，生下两个女儿，大女儿云是须卜居次，小女儿是当于居次。（文颖注：须卜氏，是匈奴的贵族；当于，也是匈奴的大族。师古注：须卜、当于，都是她们夫家的氏族 ）

**三年（辛卯，公元前30年）**

春季，三月，汉成帝大赦天下囚犯。

秋季，关内下了四十多天大雨。京城的百姓惊恐不安，传言说大水就要来了；百姓们四处奔逃，相互践踏，老弱之人哭号呼喊，长安城中一片大乱。汉成帝亲自来到前殿，召集公卿大臣商议对策。大将军王凤认为：“太后、陛下和后宫的人可以登上御船，命令官吏和百姓登上长安城躲避洪水。”大臣们都听从王凤的建议。只有左将军王商说：“自古以来，即使是无道的国家，洪水也不会淹没城郭。现在政治清平，天下没有战争，上下相安无事，怎么会突然有大水在一天之内涌来呢？这肯定是谣言！不应该让百姓上城，这样会让他们更加恐慌。”汉成帝于是没有听从王凤的建议。过了一会儿，长安城中逐渐安定下来；一打听，果然是谣言。汉成帝因此十分赞赏王商能坚守自己的判断，多次称赞他的建议；而王凤则感到非常惭愧，后悔自己说错了话。（这为王凤日后排挤王商埋下了伏笔 ）

汉成帝想要把朝政大权专门委托给王凤，八月，他下策书免去车骑将军许嘉的职务，让他以特进侯的身份保留朝位。（汉代制度，在长安奉朝请的列侯，地位在三公之下；被赐予特进之位的人，地位在一般列侯之上，也在三公之下。 ）

张谭因为举荐人才不真实而获罪，被免职。冬季，十月，光禄大夫尹忠被任命为御史大夫。

十二月戊申朔日，发生了日食。当天夜里，未央宫殿中发生地震。汉成帝下诏，要求举荐贤良方正、能直言进谏的士人。杜钦和太常丞谷永上书回答（《续汉志》记载：太常丞，俸禄为比千石，负责掌管行礼和祭祀的小事，总管各曹事务。《汉旧仪》记载：太常丞负责检举宗庙中的不法行为 ），他们都认为这是后宫中受宠的女子太多，嫉妒争宠，专擅行事，将会影响皇帝继嗣的灾祸。（这大概是指许皇后和班倢伃 ）

越巂（今四川西昌东南 ）发生山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