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汉纪二十（1/2）

从癸酉年（公元前48年）到己卯年（公元前42年），共七年。

（荀悦说：汉元帝名“奭”，为避讳，他的字称作“盛”。应劭说：根据《谥法》，推行仁义让百姓喜悦的称作“元” ）

**初元元年（癸酉，公元前48年）**

春季，正月辛丑日，汉元帝将父亲汉宣帝安葬在杜陵（今陕西西安东南 ）（臣瓒说：从汉宣帝驾崩到下葬，一共二十八天。杜陵在长安城南五十里 ），并大赦天下。

三月丙午日，汉元帝立王氏为皇后，封皇后的父亲王禁为阳平侯（《恩泽侯表》记载，阳平侯的食邑在东郡 ）。

汉元帝把三辅（今陕西中部地区 ）、太常（掌管皇家陵寝等事务 ）、各郡国的公田以及可以减省的苑囿，用来安置和扶持贫民（太常掌管各个陵邑，所以也有公田和苑囿。师古注：振业，就是使贫民振作起来，让他们有产业 ）；对于那些资产不足千钱的贫民，官府借给他们种子和粮食。

汉元帝封外祖父平恩戴侯许广汉同胞弟弟的儿子、中常侍许嘉为平恩侯（文颖注：戴侯，就是许广汉。根据《谥法》，遵守典章礼仪没有过错的称作“戴”。我按许广汉之前因罪遭受腐刑，去世后没有后代；现在让许嘉继承封爵。《百官表》记载：侍中、中常侍都是加官。西汉时中常侍参用士人，东汉开始任用宦官担任中常侍 ）。

夏季，六月，由于百姓中发生疫病，汉元帝下令太官减少膳食，削减乐府的人员，减少苑马的数量，以此来救济贫困的百姓（乐府的人员一共有八百二十九人，是汉武帝设立的。《汉官仪》记载：牧师所属的各个苑囿有三十六所，分别设置在北方和西方边境，共养马三十万匹 ）。

秋季，九月（章：乙十一行本“关”上有“秋九月”三字；孔本同；传校同 ），关东十一个郡和封国发生大水灾，出现饥荒，甚至发生了人吃人的惨剧；朝廷调运附近郡的钱粮进行救济。

汉元帝一向听说琅邪人王吉、贡禹都精通儒家经典，品行高洁（《姓谱》记载：贡姓是子贡的后代 ），便派使者去征召他们。王吉在途中病逝。贡禹到京后，被任命为谏大夫。汉元帝多次虚心地向贡禹询问政事（《易·咸卦》说，君子应以虚心的态度接纳他人的意见。师古注：虚己，就是倾听并接受他人的意见 ），贡禹上奏说：“古代的君主生活节俭，只征收十分之一的赋税，没有其他的赋税和徭役，所以百姓家家富足，人人生活无忧。高祖、孝文、孝景皇帝时期，宫中的宫女不过十几人，马厩里的马匹也只有一百多匹。但后世的君主却争相追求奢侈，而且越来越严重，臣下也逐渐效仿。我认为完全效仿太古时代很难做到，但也应该稍微借鉴古代的做法，以此来自我约束。如今宫殿已经建成，这已经无法改变了；但其他方面的开支都可以削减。过去，齐国的三服官进贡的衣物，不过十竹箱（李斐注：齐国以前设有三服官，春天进献冠冕、头巾，这是头部的服饰；用纨素做冬服，用轻绡做夏服，一共三种。如淳注：《地理志》说：齐国的冠带制品天下闻名。胡公说：服官，主要负责制作文绣，用来供给帝王的礼服。《地理志》记载，襄邑也有服官。师古注：关于齐三服官，李斐的说法是正确的。縰，同“纚”，就是现在的方目纱。纨素，就是现在的绢。轻绡，就是现在的轻纱。襄邑出产的是文绣，不属于齐三服官进献的物品 ）；如今，齐三服官的工匠各有数千人，一年的花费高达数亿钱（万万为钜万 ）。马厩中食用粮食的马匹将近一万匹。汉武帝时期，又选取了数千名美女充实后宫。等到他去世时，陪葬了大量的金钱、财物，还有鸟兽、鱼鳖等一百九十种；还把后宫的宫女安置在陵园中守陵。到了孝宣皇帝时期，陛下您不忍心提及减少这些开支的事情（师古注：指汉元帝不忍心说要减省先帝在这方面的旧例 ），大臣们也都遵循旧例，这实在令人痛心！所以使得天下人都受到这种风气的影响，娶妻都过度铺张：诸侯的妻妾有的多达数百人，富豪官吏和百姓中养歌女的也有数十人，这就是所谓的娶妻过度。因此，宫廷中有很多怨恨没有配偶的女子，民间也有很多成年男子没有妻子。等到百姓埋葬亲人时，也都是把大量财物埋入地下，使得地上空虚。这些过错都是由上面造成的，大臣们因循旧例，也难辞其咎。希望陛下能深入了解古代的治国之道，选择节俭的做法：大幅削减皇帝使用的车马服饰和器物，减少三分之二；挑选后宫中贤良的女子，留下二十人，其余的都送回家，那些在各个陵园中没有子女的宫女，也应该全部遣散；（汉代制度：天子驾崩后，后宫的宫女要去送葬，然后留在陵园侍奉陵寝 ）马厩中的马匹，不要超过数十匹，只保留长安城南苑的土地，作为打猎的场所。如今天下发生饥荒，难道不应该大力减少开支来救济百姓，以顺应天意吗！上天生育圣人，是为了万民，而不只是让他自己娱乐享受的。”天子认为他的话很有道理，便下诏命令那些很少有人居住的宫殿馆舍不要再修缮；让太仆减少喂马的谷物；让水衡都尉减少喂养禽兽的肉类。（太仆，掌管车马。《汉旧仪》记载：天子有六个马厩，分别是未央厩、丞华厩、辂軨厩、骑马厩、騊駼厩、大厩；每个马厩都有一万匹马。水衡都尉，掌管上林苑，苑中的禽兽都归他管理。师古注：缮，是修补的意思；减，是减少数量；省，是完全去除 ）

史臣司马光评论说：忠臣侍奉君主，要求君主去做那些困难的事情，那么容易的事情自然不用费力就能做好；弥补君主的短处，那么君主的长处不用劝勉也能得到发扬。汉元帝刚即位的时候，虚心地向贡禹请教，贡禹应该先谈论那些紧急的事情，再提及相对次要的事情。然而他却优柔寡断，当时，谗佞之人掌权是国家的大患，贡禹却对此只字不提；而恭谨节俭，这本来就是汉元帝一直以来的心愿，贡禹却反复强调；这是为什么呢！如果说贡禹的智慧不足，不了解这些情况，那他又怎么能被称为贤能之人呢！如果他知道却不说，那他的罪过就更大了。

匈奴呼韩邪单于再次上书，说匈奴民众生活困苦。汉元帝下诏让云中郡（今内蒙古托克托东北）、五原郡（今内蒙古包头西北）转运两万斛谷物供给他们。

这一年，汉朝开始设置戊己校尉，让他们在车师（今新疆吐鲁番一带）旧地屯田（师古注：戊己校尉，是为了镇守安定西域而设，没有固定的治所，就如同甲乙等各有方位，而戊与己在四季中寄居于中央方位，所以以此命名官职。当时有戊校尉，又有己校尉。另一种说法：戊与己位于中央，如今设置的校尉在三十六国之中，所以称为戊己。我认为车师之地不在三十六国之中，应当以师古的前一种说法为准。汉宣帝元康二年，把车师之地给了匈奴。如今匈奴前来归附，所以又在旧地屯田 ）。

**二年（甲戌，公元前47年）**

春季，正月，汉元帝前往甘泉宫，在泰畤祭祀天神。乐陵侯史高凭借外戚的身份兼管尚书事务，前将军萧望之、光禄大夫周堪为他的副手。萧望之是着名的儒者，他和周堪都因为曾是汉元帝的老师，有着旧日的恩情，受到元帝的信任，多次被元帝在闲暇时召见，一起谈论国家的治乱兴衰，陈述治国理政的大事。萧望之推荐并选拔出通晓经学、品行端正的宗室子弟，如散骑、谏大夫刘更生担任给事中（明经有行，是说他精通经术，而且品行端正。《百官表》记载：散骑是加官；骑者与皇帝同乘一辆车。骑者分散跟随，没有固定的职责。给事中，是在宫中任职 ），与侍中金敞一起在元帝身边，随时向元帝进谏、提出建议。这四人同心协力，共同谋划商议，用古代的制度来劝导元帝，对很多事情都想要加以纠正；元帝对他们的建议大多表示认同并采纳。史高在这个过程中只是徒居其位而已，因此与萧望之产生了嫌隙。

中书令弘恭（弘，是姓氏。卫国曾有大夫弘演 ）、仆射石显，从汉宣帝时期就长期掌管朝廷机要事务，精通法令条文（《续汉志》记载：尚书令，是秦朝设置的官职；汉武帝任用宦官，将其改为中书谒者令。汉成帝任用士人，恢复旧制。尚书令掌管官员选拔和尚书各部门的文书等事务。仆射，负责处理尚书事务，尚书令不在时，由他上奏各种事务。注释已在前面提及 ）。汉元帝即位后，身体常常生病，他认为石显长期处理政务，又是宦官，没有外戚势力作为党羽（师古注：缺少骨肉之亲，也没有联姻的家族 ），心思专一，值得信任，于是就把朝政委托给他。从此，无论事情大小，都由石显向元帝奏报并做出决断，石显因此极为显贵，受到元帝的宠信，权势压倒朝廷百官，大臣们都恭敬地侍奉他。石显为人乖巧聪慧，熟悉政务，能够深刻领会皇帝的微妙意图，但内心却非常狠毒，善于用诡辩来中伤他人，对那些得罪过他的人怀恨在心，只要有机会，就会用严厉的法律来陷害他们。他还与车骑将军史高相互勾结，一唱一和，在讨论事情时常常坚持旧例，不赞同萧望之等人的意见。

萧望之等人对许氏、史氏家族的放纵行为深感忧虑，又痛恨弘恭、石显专权，于是向元帝建议说：“中书是政务的根本，是国家的关键部门，应该任用通明公正的人来管理。汉武帝在后宫游乐宴饮，所以任用宦官担任中书，这并非古代的制度。应该废除由宦官担任中书的做法，以符合古代不亲近受过刑罚之人的道义。”由此，他们与史高、弘恭、石显之间产生了严重的冲突。汉元帝刚刚即位，为人谦逊，对改革旧制比较慎重，这个建议讨论了很久也没有确定下来，最终刘更生被调出朝廷，担任宗正。

萧望之、周堪多次举荐名儒和有才能的人，来补充谏官的队伍。会稽（今浙江绍兴 ）人郑朋暗中想要依附萧望之，于是上书告发车骑将军史高派门客在郡国谋取不法利益，还提及许氏、史氏子弟的种种罪过。他把奏章呈给周堪看，周堪便禀报元帝，让郑朋在金马门等待诏令。郑朋又给萧望之呈上奏记说：“如今将军您的规划，是像管仲、晏子那样就满足了，还是准备像周文王、周武王的贤臣周公、召公那样，日夜操劳，直到实现宏大的理想才肯罢休呢？如果您只是像管仲、晏子那样，那我就只好回到延陵的水边，终老一生了（应劭注：下走，是仆人对自己的谦称。张晏注：吴国公子季札的食邑在延陵，他看不惯吴王的行为，放弃国家，在水泽边耕种。郑朋说如果萧望之的作为只是像管仲、晏子那样，他就不在汉朝为官，而是回到会稽，追寻延陵季札的足迹，在水泽中隐居耕种。师古注：下走，是自己谦称是奔走供人驱使的人；没齿，是终身的意思 ）。但如果将军您想要复兴周公、召公的大业，亲自处理政务，广泛听取意见，那么我愿意竭尽全力，为您贡献自己的微薄之力！”萧望之刚开始见到郑朋时，真诚地接待了他，认真听取他的意见；但后来发现他品行不端，为人奸邪，就不再与他往来。郑朋是楚地之人，心中充满怨恨（张晏注：郑朋是会稽人，会稽曾属于楚国。苏林注：楚地之人性格急躁 ），于是转而寻求投靠许氏、史氏家族，他推翻之前所说的关于许氏、史氏的事情，说：“那些都是周堪、刘更生教我说的；我是关东人，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呢！”于是，侍中许章禀报元帝，让他接见郑朋。郑朋出来后，四处宣扬说：“我见到皇上，向他指出前将军萧望之有五项小过错，一项大罪过。”待诏华龙行为污浊，想要加入周堪等人的阵营，周堪等人没有接纳他，于是他便与郑朋勾结在一起。

弘恭、石显指使郑朋、华龙二人告发萧望之等人图谋罢免车骑将军史高，想疏远、排挤许氏、史氏家族。他们趁萧望之休假外出的日子（汉代制度：从三署郎以上在宫中当值的官员，每十天可以出宫休假一天 ），让郑朋、华龙呈上告发信。这件事被交给弘恭查办，萧望之回应说：“外戚身居高位，大多生活奢侈、行为放纵，我这样做是为了匡正国家，并非出于邪恶的目的。”弘恭、石显上奏说：“萧望之、周堪、刘更生结成朋党，互相标榜举荐，多次诋毁大臣，离间皇室亲戚的关系，想要独揽大权。作为臣子，他们这样做是不忠诚的，还对皇上进行诬陷，犯下了大逆不道的罪行，请陛下下令让谒者把他们召到廷尉那里受审。”当时汉元帝刚刚即位，不明白“召致廷尉”就是被关进监狱的意思，就批准了他们的奏请。后来，元帝召见周堪、刘更生，才得知他们已经被关进监狱。元帝大吃一惊，说：“我只是让廷尉去询问一下情况，怎么就把他们关起来了！”他责备弘恭、石显，两人连忙叩头谢罪。元帝又说：“让他们出来继续处理政务吧。”弘恭、石显却趁机让史高向元帝进言说：“皇上刚刚即位，还没有以德行感化天下，却先审讯自己的老师。九卿、大夫都已经被关进监狱（刘更生担任宗正，属于九卿；周堪担任光禄大夫 ），这件事已经传了出去，应该就此将他们免官。”于是，元帝下诏给丞相、御史：“前将军萧望之，担任我的老师长达八年（汉宣帝五凤二年，萧望之担任太子太傅；到黄龙元年，一共八年 ），并没有其他罪过，只是现在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有些情况难以说清楚。赦免萧望之的罪行，收回他前将军、光禄勋的印绶；周堪、刘更生都免为平民。”

二月丁巳日，汉元帝立弟弟刘竟为清河王（《考异》记载：荀《纪》中，“竟”写作“宽”，现在依从《汉书》的记载 ）。

戊午日，陇西（今甘肃临洮一带 ）发生地震，城墙和房屋被震塌，很多人被压死（败，音bu mài 。《考异》记载：《刘向传》说：“三月，发生大地震。”现在依从《元纪》的记载 ）。

三月，汉元帝立广陵厉王刘胥的儿子刘霸为广陵王。（汉宣帝五凤四年，广陵厉王刘胥因罪自杀，封国被废除。如今又立他的儿子为广陵王 ）

汉元帝下诏，废除黄门的皇帝专用车马（师古注：黄门，是皇帝的近署，所以皇帝的一些亲信物品都归属于此。《百官表》记载：黄门寺，属于少府），以及水衡都尉的禁囿（《百官表》记载：水衡都尉的属官有禁圃等九个官令、丞 ）、宜春下苑（孟康注：宜春，是宫殿的名字，在杜县东边。晋灼注：《史记》记载：秦二世被葬在杜南的宜春苑中。师古注：宜春下苑，就是如今京城东南角的曲江池 ）、少府佽飞外池（《百官表》记载：少府的属官有左弋等十二个官令、丞。汉武帝太初元年，将左弋改名为佽飞。佽飞，掌管弋射，有九个丞、两个尉。如淳注：佽飞，拿着矰缴射野鸭和大雁，供应祭祀，所以有池塘。佽飞，是荆地之人，能潜入水中斩杀蛟龙，是勇士，所以用这个名字来命名官职。 ）、严籞池田（苏林注：严饰池上的房屋和土地。晋灼注：严籞，是射苑。许慎注：严，是弋射时用来遮蔽的地方。池田，是苑中的田地。师古注：晋灼的说法正确 ），将这些地方都借给贫民使用。同时，汉元帝还下诏大赦天下，下令举荐才能出众、敢于直言进谏的人。

夏季，四月（章：乙十一行本“月”下有“丁巳”二字；孔本同；张校同；传校同 ），汉元帝立儿子刘骜为皇太子。待诏郑朋举荐太原太守张敞，说他是先帝的名臣，适合担任皇太子的老师。汉元帝询问萧望之的意见，萧望之认为张敞是有能力的官员，能够处理繁杂的事务，但他举止不够稳重，不是担任太子老师的合适人选（《张敞传》记载：张敞不注重威仪，罢朝回家路过章台街时，让车夫驱赶着马快跑，自己用扇子拍马；还曾为妻子画眉。这就是所说的举止不够稳重 ）。于是，汉元帝派使者征召张敞，打算让他担任左冯翊（今陕西大荔 ），但张敞却在这时病逝了。

汉元帝下诏赐给萧望之关内侯的爵位，加官给事中，特许他每月初一和十五朝见皇帝（。《考异》记载：《元纪》中，这道诏书是在今年冬天颁布的。根据《刘向传》的记载：“之前弘恭上奏萧望之等人的案件并做出判决；三月，发生大地震。”那么萧望之等人被罢官，应该在今年春天地震之前。又说：“夏天，客星出现在昴星、卷舌星之间。皇上有所感悟，下诏赐给萧望之关内侯的爵位。”《萧望之传》说：“几个月后，赐给萧望之关内侯的爵位。”大概是《元纪》看到萧望之在十二月去世，就把这道诏书放在了后面 ）。

关东地区发生饥荒，齐地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

秋季，七月己酉日，又发生了地震（《考异》记载：《刘向传》说：“冬天，又发生了地震。”《元纪》中，这个月的诏书说：“一年中发生了两次地震。”《汉纪》记载地震发生在七月己酉日。现在依从《汉纪》的记载 ）。

汉元帝再次征召周堪、刘更生，想要任命他们为谏大夫；弘恭、石显却向元帝进言，最终两人都被任命为中郎（《百官表》记载：谏大夫，俸禄为比八百石；中郎，俸禄为比六百石，都隶属于光禄勋 ）。

汉元帝一直很器重萧望之，想要依靠他担任丞相；弘恭、石显以及许氏、史氏兄弟，还有侍中、诸曹官员都对萧望之等人十分忌恨。刘更生担心他们会被陷害，于是让自己的外亲（外亲，指母亲一方的亲戚 ）向皇帝上书，报告紧急事变，说：“地震大概是因为弘恭等人引起的，而不是因为萧望之、周堪和我这三个孤立无援的人。我认为应该罢免弘恭、石显，以彰显对遮蔽贤良之人的惩罚，进用萧望之等人，以畅通任用贤才的道路。如果能这样做，那么太平之门就会打开，灾祸变异的根源就会消除。”奏书呈上后，弘恭、石显怀疑是刘更生所为，便请求元帝彻查其中是否存在奸诈行为，经过审讯，刘更生果然承认是自己所为；于是刘更生被逮捕入狱，免为平民。

恰逢萧望之的儿子、散骑、中郎萧汲也上书为父亲之前的事辩解（散骑、中郎，原本是中郎，又加任散骑官 ），此事被交给有关部门处理，有关部门再次上奏说：“萧望之之前所犯的罪行事实清楚，并没有人对他进行诬陷和申诉（师古注：意思是萧望之本身有罪，并非有人进谗言诬陷他 ），但他却教导儿子上书，引用诗句为自己喊冤（史书中没有记载萧汲上书的内容，不知道他引用的是哪首诗。《诗经·变雅》中有‘无罪无辜，谗口嗷嗷’的诗句，难道萧汲引用的就是这首诗吗？亡，同‘无’ ），这有失大臣的体统，属于对皇上不敬的行为；请求将他逮捕。”弘恭、石显等人知道萧望之向来气节高尚，不会轻易屈服受辱，便向元帝建议说：“萧望之之前侥幸没有被治罪，还被赐予爵位和封邑，但他却不认错服罪，心中充满怨恨，还教导儿子上书，将过错归咎于皇上，他自认为曾是陛下的老师，最终肯定不会被治罪（师古注：说他倚仗旧日的恩情，自认为最终不会被治罪，心里怀着这样的想法 ）。如果不把萧望之关押到监狱中，稍微打压一下他的气焰，那么圣明的朝廷就无法施恩于他了！”元帝说：“萧太傅向来刚正，怎么肯去接受狱吏的审讯呢！”石显等人说：“人命关天，这是大事。萧望之犯的只是言语上的小罪（既然认为是言语上的小罪，就不应该将他交给狱吏处理。汉元帝在这件事上，没能识破弘恭、石显的奸计，可真是糊涂 ），肯定不会有什么意外。”元帝于是批准了他们的奏请。冬季，十二月，石显等人把诏书密封好交给谒者，命令他当面交给萧望之，并让太常紧急征发执金吾的车马，迅速包围萧望之的住宅（太常，掌管各个陵邑；执金吾，负责巡察京城。萧望之当时住在杜陵，所以命令太常征发执金吾的车马前往包围他的住宅，以此来恐吓他，逼他尽快自杀 ）。使者到达后，召萧望之去受审。萧望之询问门下学生、鲁国人朱云该如何应对，朱云是个看重气节的人，他劝萧望之自杀。于是，萧望之仰天长叹道：“我曾经担任过将相，如今已经六十多岁了，还要老了进监狱，苟且偷生，这不是太卑鄙了吗！”他称呼朱云的字说：“游，（师古注：朱云，字游，萧望之呼喊他的字 ）快去拿药来，别让我死得太久！”最终（章：乙十一行本“遂”作“竟”；传校同 ）喝下毒药自杀了。萧望之果然落入了弘恭、石显的圈套。元帝得知后十分震惊，拍着手说：“我之前就担心他不会去坐牢，果然还是自杀了，杀了我贤良的老师啊！”当时，太官刚刚呈上白天的膳食，元帝却因此不再进食，为萧望之的死而哭泣，哀伤之情感染了身边的人。（《诗经》说：“哭泣抽噎不停，可叹又有何用。”）于是，元帝召见石显等人责问他们，因为商议事情不周全，他们都摘下帽子谢罪，过了很久元帝才平息怒火。此后，元帝一直怀念萧望之，每年都会派使者去祭祀萧望之的坟墓，直到他去世。（平坦的坟墓叫墓；堆起土的坟墓叫冢；高大的坟墓叫坟 ）

史臣司马光评论说：汉元帝作为君主，真是太容易被欺骗，又难以醒悟了！弘恭、石显诋毁萧望之，他们那些邪说诡计，汉元帝确实难以分辨。至于一开始他怀疑萧望之不肯去坐牢，而弘恭、石显却认为肯定不会有问题，结果萧望之果然自杀了，这就足以证明弘恭、石显在欺骗他了。就算是中等才智的君主，面对这种情况，谁能不感到愤怒并严惩奸臣呢！但汉元帝却不是这样。他虽然为萧望之的死而哭泣、不吃饭，却始终没有严惩弘恭、石显，只是让他们摘下帽子谢罪而已。这样的话，奸臣怎么会得到惩罚呢！这只会让弘恭、石显更加肆无忌惮地施展他们的奸邪之心。

这一年，弘恭病死，石显担任中书令。

当初，汉武帝灭掉南越国后，在当地设立了珠厓郡（今海南琼山一带 ）、儋耳郡（今海南儋州 ）（事见二十卷汉武帝元鼎六年 ），这两个郡在海岛上（师古注：位于海岛上；水中可以居住的地方叫洲 ）。派驻的官吏和士兵都是中原人，他们中很多人欺压当地百姓。而当地百姓也很凶悍，自认为地处偏远，与中原隔绝，多次触犯官吏的禁令，几乎每隔几年就会发动一次叛乱，杀害官吏；汉朝每次都要发兵前去平定。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一共发生了六次叛乱（根据《贾捐之传》的记载：从最初设立郡开始，到汉昭帝始元元年，二十多年间，一共发生了六次叛乱 ）。到汉宣帝时期，又发生了两次叛乱。始元五年，汉朝撤销儋耳郡，将其并入珠厓郡。到汉宣帝神爵三年，珠厓郡有三个县发生叛乱。七年后，甘露元年，又有九个县叛乱。汉元帝即位的第二年，珠厓郡的山南（今海南陵水一带 ）县发生叛乱，汉朝发兵前去攻打。结果其他各县也纷纷反叛，连年都未能平定（海岛上以黎母山为主，环绕着山设立了各个县。山南大概是在黎母山的南边设立的县。 ）。汉元帝广泛征求大臣们的意见，想要大规模发兵平叛。待诏贾捐之说（贾捐之当时在金马门等待诏令 ）：“我听说尧、舜、禹三位圣君，他们的德行高尚，统治的地域方圆不过数千里，西边到达流沙，东边濒临大海，北方和南方都受到他们声威和教化的影响，所以君臣之间相互歌颂美德，世间万物都能各得其所。武丁、成王，是殷、周时期的大仁之君，然而他们统治的地域，东边不过长江、黄国（杜预注：江国，在汝南安阳县；黄国，在如今的弋阳县 ），西边不过氐、羌等族居住的地方，南边不过蛮荆之地，北边不过朔方，因此百姓都歌颂他们的功绩，世间万物都能快乐地生活，越裳氏历经多次辗转翻译前来进献礼物，这可不是靠武力就能做到的。（晋灼注：远方的国家派使者前来，要经过多次翻译，语言才能相通。张晏注：越裳人不穿衣服，仰慕中国的文化，派使者来穿上衣服，所以叫越裳。师古注：越裳本来就是国名，并不是因为开始穿衣服才叫这个名字。王充《论衡》写作“越尝”，这就说明不是用“衣裳”的“裳”字。《晋志》记载：吴孙皓设置九德郡，就是周朝时越裳氏的领地 ）到了秦朝，发动军队远攻，贪图外部的土地，却使国内空虚，最终导致天下大乱，百姓纷纷反叛。汉文帝停止战争，推行文治，在那个时候，一年的案件只有几百起，赋税和徭役都很轻。汉武帝训练军队，以抵御四方的夷狄，结果天下每年的案件多达上万起，赋税繁重，徭役频繁，盗贼四起，多次发动战争，父亲在前面战死，儿子在后面受伤，女子也要登上堡垒防守，孤儿在道路上号哭，老母亲、寡妇在街巷中哭泣（师古注：泪水流满面后流入口中，所以叫饮泣；巷哭，就是在路上哭泣。），这都是因为疆域扩张太大，征伐没有停止的缘故。如今关东地区的百姓长期处于困苦之中，流离失所。人之常情，没有谁不亲近自己的父母，没有谁不希望夫妻和睦；但现在却出现了嫁妻卖子的情况，法律无法禁止，道义也无法阻止，这是国家的忧患啊。如今陛下您不忍心一时的愤怒（《诗经》中有“中心悁悁”的句子；又可解释为急躁的样子 ），想要驱使士兵前往遥远的海岛作战，在那遥远的地方寻求一时之快，这并不能救助饥荒中的百姓，也不能保全天下的百姓。（《诗经》说：“愚蠢的蛮荆，竟敢与大国为敌。”师古注：这是《诗经·小雅·采芑》中的诗句。蠢，是行动的样子；蛮荆，指荆州的蛮人；意思是蛮荆竟敢与大国作对 ）意思是圣人兴起时，他们最后才归服；中国一旦衰落，他们就率先反叛，自古以来就是如此，更何况是南方万里之外的蛮人呢！（意思是珠厓郡又在蛮荆的南边，距离京城有万里之遥。 ）骆越（今广西南部、越南北部一带 ）人，南越王尉佗曾凭借武力让西瓯骆越人归服（师古注：西瓯，就是骆越。说“西”，是为了与东瓯区分。我认为如今的安南地区，就是古代的骆越。宋白注：高州、贵州，也是古代骆越的土地 ）。他们父子在同一条河里洗澡，习惯用鼻子吸水（范成大说：如今邕管的溪洞以及沿海地区的人喜欢用鼻子吸水。用银、锡、陶器或者大瓢盛水，加入盐和几滴山姜汁；容器侧面有小孔，插上像瓶口一样的管子，放入鼻中，吸水进入脑部，再流入喉咙。吸水时，嘴里含着一块鱼肉干，这样水就能顺利流入鼻子，不会与气息相互冲击。喝完后，一定会呼气，认为这样能让头脑清爽、胸腹舒畅。但只能吸水；有人说可以用这种方法饮酒，这是不对的 ），与禽兽没有什么区别，本来就不值得在那里设置郡县。珠厓郡孤悬在大海之中（师古注：颛，同“专”；专专，就是区区的意思，也可解释为圆形的样子 ），雾气弥漫，气候潮湿，还有很多毒草、虫蛇，以及水土带来的危害；士兵还没有见到敌人，就因为这些原因而死去。而且，并不是只有珠厓郡才有珍珠、犀牛角、玳瑁（海中有珍珠养殖的池子。珠母，就是蚌。采珠的一定是蜑丁，他们都住在海艇上，用大船环绕着珍珠池采珠；用石头系着大绳，再用小绳系在蜑丁的腰间，让他们潜入水中取珠。当他们感到呼吸困难时，就摇晃小绳，船上的人感觉到后，就绞动大绳把人拉上来。然而，死于采珠的人也很多，这就是太祖皇帝废除刘氏媚川都的原因。师古注：犀的形状像牛，头像猪，四条腿像大象；全身黑色；一只角长在额头前面，鼻子上还有一只小角。刘欣明《交州记》说：犀的毛像猪毛，蹄子有三甲，头像马；有三只角，鼻子上的角短，额头上和头上的角长。《异物志》说：犀角中间有特别的光泽，白色的纹理像线一样，从底部一直延伸到顶端，这就是通天犀。《抱朴子》说：有白色纹理像线一样的通天犀，用它来盛米，鸡看到后就会受到惊吓。真正的通天犀，雕刻成鱼的形状，放入水中，水会分开三尺。《本草图经》说：犀产于永昌山谷以及益州，如今南海出产的犀最好。郭璞《尔雅注》说：犀有三只角，一只在头顶上，一只在额头上，一只在鼻子上。鼻子上的角，就是用来进食的角，又小又不椭圆。玳瑁，形状像龟，它的甲壳一层一层地覆盖着，就像瓦片一样；甲壳上有斑纹。），放弃珠厓郡并不可惜，不去攻打也不会损害国家的威严。那里的百姓就像鱼鳖一样，没什么值得贪恋的！我私下拿之前攻打羌人的战事来说（这大概是指汉宣帝神爵元年羌人反叛的事 ），军队在外作战还不到一年，出兵的距离也没有超过千里，却耗费了四十多亿钱；大司农的钱花光了，就用少府的禁钱来补充（《续汉志》记载：大司农掌管各种钱粮、金银、布帛以及货币。边境各郡的官员请求调度物资，都由大司农负责供给，根据情况进行调配，使物资充足。《百官表》记载：少府，掌管山林池泽的税收，用来供给皇室的费用。应劭注释：少府的钱叫做禁钱，用来供给皇帝的私人开销，单独存放。少，是小的意思，所以叫做少府。师古注：大司农供给国家军政的费用；少府用来供养天子 ）。在一个地方作战，花费就如此巨大，更何况是劳师远征，士兵伤亡却没有功劳呢！从古代的情况来看，这样做不符合治国之道；在当今施行，也不合适，我认为那些不属于文明礼教的国家，只要不在《禹贡》所记载的范围、《春秋》所治理的范围内，都可以暂且不用理会。希望陛下能放弃珠厓郡，专心把救济关东地区作为当务之急！”汉元帝询问丞相、御史的意见。御史大夫陈万年认为应当出兵攻打；丞相于定国则认为：“之前连续几年出兵攻打珠厓郡，护军都尉、校尉以及丞等官员一共有十一人，回来的只有两人，士兵以及转运物资而死的人超过一万，花费了三亿多钱，却还没有让那里的人全部归降。如今关东地区百姓困苦，局势不稳，贾捐之的建议是正确的。”汉元帝听从了于定国的建议。贾捐之，是贾谊的曾孙。

**三年（乙亥，公元前46年）**

春季，汉元帝下诏说：“珠厓郡的贼寇杀害官吏和百姓，背叛汉朝，犯下大逆不道的罪行。如今朝廷商议此事，有人说应该攻打，有人说应该防守，还有人想要放弃，大家的意见各不相同。我日夜思考大家的建议，觉得如果不彰显国威，就想要出兵讨伐；但又犹豫不决，想要避开困难，就选择防守屯田；想要顺应时势的变化，就会担忧百姓的生计。百姓遭受饥饿与不讨伐远方的蛮人，这两者哪个危害更大呢？况且，遇到灾荒之年，宗庙的祭祀都无法完备（《王制》规定：冢宰制定国家的财政用度，要根据年景的丰歉来决定，祭祀的费用是一年财政收入的十分之一。郑玄注释：计算今年一年的财政用度，拿出其中的十分之一用于祭祀，那么在灾荒之年，宗庙的祭祀礼仪就应该有所不完备 ），更何况还要避免遭受那种不知廉耻的屈辱呢！（“嫌”，应当读作“慊”。慊，是满足的意思，心里感到满足。如今关东地区百姓生活极其困苦，仓库空虚，没有办法相互救济，如果再发动战争，不仅会使百姓疲惫不堪，还会引发灾荒。现在决定撤销珠厓郡，如果百姓中有仰慕仁义、想要归附内地的，就根据他们的意愿妥善安置（师古注：想要进入内地郡县的，在所到之处就安置他们。我认为便处，是指根据他们的意愿进行安置 ）；如果不愿意，也不要强迫。”

夏季，四月乙未晦日，茂陵的白鹤馆发生火灾；汉元帝大赦天下。

夏天，发生旱灾。

汉元帝立长沙炀王的弟弟刘宗为长沙王。（长沙炀王刘旦，是定王刘发的玄孙，初元元年去世，没有后代；如今立他的弟弟继承王位 。《谥法》记载：贪恋女色、远离礼仪的称为“炀”；违背礼仪、疏远众人的也称为“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