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汉纪九（2/2）
??7. 九月丙子晦日，发生日食。
??8. 皇帝从即位开始，就招揽选拔天下有文学才能和智慧的人，给予他们破格提拔。各地的士人纷纷上书谈论国家的得失，自我炫耀、想要得到任用的人数以千计，皇帝选拔出其中杰出的人才，加以宠信和任用。庄助是最先得到提拔的；后来又得到了吴地的朱买臣、赵地的吾丘寿王、蜀地的司马相如、平原的东方朔（胡三省注：《风俗通》说：伏羲的后代，因为帝王出于震位，震位在东方，所以子孙以东方为姓氏 ）、吴地的枚皋、济南的终军等人（胡三省注：《姓谱》说：枚姓起源于周官衔枚氏，后来以官为姓。《风俗通》说：战国时期有贤人枚被。终姓起源于颛顼的裔孙陆终。 ），这些人都在皇帝身边，皇帝常常让他们和大臣们辩论，他们引经据典，大臣们多次被他们驳倒。然而司马相如只是凭借辞赋受到皇帝的宠幸；东方朔、枚皋的言论没有什么根据，喜欢诙谐幽默，皇帝把他们当作俳优来对待（胡三省注：《左传》说：小时候相互亲昵，长大后相互戏谑。俳优，就是现在表演杂戏、调笑的艺人 ），虽然多次赏赐他们，但始终不委以重任。东方朔也会观察皇帝的脸色，时常直言进谏，对朝政有所补益。
??这一年，皇帝开始微服出行，向北到过池阳，向西到过黄山（胡三省注：班《志》记载，池阳县属冯翊。黄山，是宫名，在扶风槐里县 ），向南到长杨宫打猎，向东到宜春宫游玩（胡三省注：长杨，是宫名。《水经注》说：槐里县东边有漏水，发源于南山赤谷东北，流经长杨宫；因为宫中种有很多长杨树，所以得名；其地在盩厔境内。师古说：宜春，是宫名，在长安东南；有人说在鄠县，这是错误的。在鄠县的是宜春观，在长安城西，不是皇帝东游的地方 ），他和身边擅长骑射的人在宫殿门口约定会合。“期门”这个称号就是从这时开始的。皇帝常常在夜里出行，自称是平阳侯；（胡三省注：平阳侯曹寿娶了皇帝的姐姐，受到皇帝的尊重和宠信，所以皇帝自称平阳侯 ）天亮后，他们进入终南山脚下，射猎鹿、野猪、狐狸、野兔等（胡三省注：终南山横亘在关中的南面，西起秦、陇，东到蓝田，雍、岐、郿、鄠、长安、万年等地相距将近八百里，而连绵盘踞在它们南面的，都是终南山 。 ），他们纵马驰骋在百姓的庄稼地里，百姓都大声呼喊、叫骂。鄠县和杜县的县令想逮捕他们（胡三省注：班《志》记载，鄠县属扶风。杜县属京兆，宣帝时改名为杜陵。），皇帝的随从拿出皇帝的御用物品给他们看，才得以脱身。皇帝又曾经在夜里到达柏谷（胡三省注：《水经》记载：河水经过湖县故城北边，又向东与柏谷水汇合。《水经注》说：柏谷水发源于弘农县西石堤山，向北流经柏谷亭下，这里就是皇帝微服出行的地方 ），到旅店里投宿，向旅店主人要水喝，旅店主人说：“没有水，只有尿！”而且他怀疑皇帝是坏人，聚集了一些年轻人想要攻击他们；旅店主人的妻子看到皇帝的相貌不凡，便阻止丈夫说：“这位客人不是普通人，而且他还有防备，不能图谋他。”丈夫不听，妻子就给丈夫灌酒，把他灌醉后绑了起来。那些年轻人都四散逃走了，妻子于是杀鸡做饭，向客人道歉。第二天，皇帝回宫后，召见了这位女子，赏赐她一千斤黄金，还任命她的丈夫为羽林郎。（胡三省注：羽林郎隶属于郎中令。师古说：羽林，是负责宫廷宿卫的官员，意思是行动像羽毛一样敏捷，人数像树林一样众多。另一种说法：羽是用来作为王者羽翼的 ）后来，皇帝又私下在宣曲以南设置了十二处休息更衣的地方，夜里就到长杨宫、五柞宫等宫殿投宿。
??皇帝因为微服出行路途遥远，辛苦疲惫，还让百姓感到困扰，于是派太中大夫吾丘寿王统计阿城以南，盩厔以东，宜春以西这片土地的面积、土地上的物产价值（胡三省注：阿城原本是秦阿房宫，因为它的墙壁高大宽广，所以民间称它为阿城。盩厔属扶风。山弯曲的地方叫盩，水弯曲的地方叫厔。杜佑说：盩厔，在唐代是宜寿县。提封，也是指统计划定区域内的土地总数。 ），打算把这片土地开辟为上林苑，一直连接到终南山。皇帝又下诏让中尉、左右内史（胡三省注：当时还没有京兆、扶风、冯翊这三个官职，所以称中尉及左右内史。我依据班《表》，皇帝后来把右内史改为京兆尹，左内史改为左冯翊，主爵都尉改为右扶风：这就是三辅 ），划出所属各县的荒田，用来补偿给鄠县和杜县的百姓。吾丘寿王向皇帝奏报此事，皇帝非常高兴，称赞他做得好。这时东方朔在旁边，向皇帝进谏说：“终南山，是天下的险要之地。汉朝建立后，放弃了三河地区（胡三省注：河南、河内、河东被称为三河 ），定都在霸水、滻水以西，泾水、渭水以南，这里就是人们所说的天下陆海之地（胡三省注：霸水发源于蓝田县蓝田谷。滻水也发源于蓝田谷，流经蓝田川，向北流出霸陵，汇入霸水。霸水又向北流入渭水。泾水的注释见六卷。渭水发源于陇西首阳县西南的鸟鼠同穴山，向东流与霸水、泾水汇合，又向东流到船司空注入黄河。陆海，师古说：地势高而平坦叫陆；关中地势高，所以这样称呼。海，是万物产出的地方。意思是关中地区物产丰富，所以称为陆海 ），秦国就是凭借这里的资源俘虏西戎、兼并山东各国的。终南山出产玉石、金银、铜铁、优良木材，是各种工匠获取材料的地方，也是百姓赖以生存的依靠。这里还有粳稻、梨子、栗子、桑树、麻、竹子、箭矢等丰富的物产，土地适宜种植生姜、芋头，水中有很多青蛙、鱼类，百姓即使贫穷也能自给自足，没有饥寒之忧；所以酆、镐一带，被称为肥沃的土地（胡三省注：周文王定都酆，周武王定都镐。《水经》记载：渭水向东流过槐里县故城南边，向东与甘水汇合；又向东流，丰水从南边注入；又向东北与镐水汇合。班《志》记载，丰水发源于鄠县东南。镐水上承接镐池水，在昆明池北边，都在上林苑中 ），这里的土地每亩价值一金。现在要规划把这里建成上林苑，断绝了陂池、水泽的利益，还占用了百姓肥沃的土地，对上会使国家的物资匮乏，对下会剥夺百姓的农桑之业，这是不可行的第一个原因。在上林苑中种满荆棘，扩大狐狸、野兔的活动范围，增加虎狼的栖息地，破坏百姓的坟墓，拆除百姓的房屋，让年幼的人怀念故土，让老人伤心流泪，这是不可行的第二个原因。开拓营建上林苑，筑起围墙，在这里骑马东西奔驰，乘车南北驰骋，还挖了深沟大渠。为了一天的游乐，却让皇帝置身于没有安全保障的境地，这是不可行的第三个原因。当年殷纣王建造九市之宫，结果诸侯背叛；（胡三省注：应劭说：纣王在宫中设置了九个市场 ）楚灵王修建章华台，楚国百姓离散；（胡三省注：师古说：楚灵王修建章华台，收容逃亡的人，最终引发了乾谿之祸。章华台在华容城 ）秦始皇兴建阿房宫，导致天下大乱。我是见识浅陋的臣子，违背了您的心意，罪该万死！”皇帝于是任命东方朔为太中大夫、给事中（胡三省注：《百官表》记载：给事中是加官。师古说：《汉官解诂》说：给事中负责侍从在皇帝左右，没有固定人数，常常在宫中侍奉。《续汉志》记载：给事中负责沟通宫廷内外。大概是因为在宫中办事而得名 ），赏赐给他一百斤黄金。然而，皇帝最终还是按照吾丘寿王的奏请，兴建了上林苑。
??皇帝又喜欢亲自去猎杀熊、野猪等野兽（胡三省注：《说文》说：熊，像猪，生活在山里，冬天蛰伏，春天出来。《诗疏》说：熊能攀缘上树，看到人就会头朝下跳到地上。豕，指野猪；出生一年的叫豵，两年的叫豝。这两种野兽都能突然伤人 ），在野外追逐野兽。司马相如上书劝谏说：“我听说，同类的事物中会有能力不同的个体，所以论力气大就会提到乌获，论敏捷就会说起庆忌，论勇猛就会想到孟贲、夏育。（胡三省注：乌获，是秦武王的大力士。庆忌，是吴王僚的儿子，射箭能追上飞驰的箭。孟贲，是古代的勇士，在水中行走不躲避蛟龙，在陆地上行走不躲避豺狼，发怒时大声呼喊，声音能震动天地。夏育，也是勇猛的人。 ）我私下认为，人确实有这样的差异，野兽也应该是这样。现在陛下喜欢冒险，到险要的地方去，射杀猛兽，如果突然遇到凶猛异常的野兽，在危险的地方受到惊吓，使您的车驾受到威胁（胡三省注：属车，注释见十三卷。师古说：属，是连接不断的意思。尘，是车行走时扬起的尘土。说清尘，是表示尊贵的意思。有人把清尘解释为清扫道路、洒水除尘，这是错误的 ），您的车来不及掉头，人也来不及施展技巧，即使有乌获、逢蒙那样的本领也用不上，那时枯木朽株也会成为祸害。这就如同胡、越的敌人突然出现在车驾之下，羌、夷的军队紧跟在后面一样危险，难道不危险吗！即使能保证万无一失，没有祸患，但这本来就不是天子应该做的事情。况且，即使在清道之后出行，在道路中间奔驰，仍然会有马嚼子、车钩心断裂的意外发生；更何况在茂密的草丛中跋涉，在荒丘上驰骋，前面只想着猎取野兽的快乐，而心中却没有应对突发情况的准备，这样带来的危害就不难想象了。轻视天子的尊贵地位，不把安全当回事，却把到危险的地方去游乐当作乐趣，我私下认为陛下不应该这样做。明智的人在事情还没有萌芽的时候就能预见，聪明的人能在危险还没有形成的时候就避开，灾祸往往隐藏在细微之处，在人们疏忽的时候爆发。所以俗话说：‘家中积累千金财富的人，不会坐在屋檐下。’（胡三省注：张揖说：是害怕屋檐上的瓦片掉下来砸伤人。师古说：垂堂，是靠近堂屋边缘的地方，是自己担心会从那里掉下去，而不是害怕瓦片。是说富人的子弟懂得自我保护 ）这句话虽然说的是小事，却可以用来比喻大事。”皇帝认为他说得很对。（胡三省注：《考异》说：这里很多事情并非今年发生的；因为庄助救援东瓯以及皇帝开始微服出行的事情，所以在这里一并叙述 ）
??**四年（甲辰，公元前137年）**
??1. 夏季，刮起的风像血一样红。
??2. 六月，发生旱灾。
??3. 秋季，九月，东北方向出现彗星。
??4. 这一年，南越王赵佗去世，他的孙子文王赵胡继位。
??**五年（乙巳，公元前136年）**
??1. 春季，废除三铢钱，重新使用半两钱。（胡三省注：建元元年开始使用三铢钱，到这时废除，又新铸造了半两钱 ）
??2. 设置五经博士。
??3. 夏季，五月，发生严重蝗灾。
??4. 秋季，八月，广川惠王刘越、清河哀王刘乘都去世了，他们没有后代，封国被废除。（胡三省注：这两位王都是景帝的儿子；刘越在中二年四月受封，刘乘在中三年三月受封，到这时封国被废除 ）
??**六年（丙午，公元前135年）**
??1. 春季，二月乙未日，辽东的高祖庙发生火灾。（胡三省注：景帝命令各郡国分别修建高祖庙，所以辽东有高祖庙 ）
??2. 夏季，四月壬子日，高园的便殿发生火灾；皇帝为此身穿素服五天。（胡三省注：师古说：凡是提到便殿、便室、便坐的，都不是正式的宫殿，是为了方便休息而建造的。园，是在陵墓上建造的；既有正寝来象征生前的起居，又建造便殿作为休息、闲宴的地方 。沈约说：汉朝各皇帝的陵墓都有园寝，这是继承了秦朝的做法。有人认为古代是前有庙后有寝，用来象征君主前面有朝堂，后面有寝宫。庙是用来供奉祖先牌位，进行四季祭祀的；寝中放置着衣冠和象征生前生活的器具，用来供奉新收获的物品。秦朝开始把寝建在陵墓旁边，汉朝沿袭下来没有改变。到魏武帝曹操葬在高陵时，有关部门依照汉朝的制度在陵上建造祭殿。魏文帝认为古代不在陵墓前祭祀，祭祀都在宗庙进行。高陵上的殿屋都被毁坏，车马放回马厩，衣服收藏到府库。魏文帝自己制定了临终的制度，又说：‘寿陵不建造寝殿，也不建造园邑。’从那以后到现在，陵寝就不再建造了 ）
??3. 五月丁亥日，太皇太后去世。（胡三省注：是孝文皇后窦氏 ）
??4. 六月癸巳日，丞相许昌被免职；武安侯田蚡被任命为丞相。田蚡变得骄横奢侈：他修建的住宅在众多府邸中最为豪华，他的田园极其肥沃；（胡三省注：师古说：甲诸第，是说这座住宅是众多府邸中最好的。用甲、乙来排序，甲就是最好的。膏腴，指土地肥沃 。）他在郡县购买各种物品，一路上络绎不绝；还收受了很多四方送来的贿赂；他家的金银珠宝、美女、狗马、音乐、珍玩等，多得数都数不清。他每次进宫奏事，一坐下来就谈论很长时间，他所说的话皇帝都听从；他推荐的人，有的从平民直接被提拔到二千石的高位，权力大得甚至超过了皇帝。皇帝于是说：“你任命官吏已经任命完了吗？我也想任命几个官吏。”田蚡曾经请求把考工署的土地划给他扩建住宅，皇帝生气地说：“你为什么不干脆把武库也拿走！”从那以后，田蚡的行为才稍微有所收敛。
??5. 秋季，八月，东方出现彗星，彗星的光芒一直延伸到天边。
??6. 闽越王郢发兵攻打南越的边境城邑；南越王遵守天子的约定，不敢擅自发兵，派人上书向天子报告。于是，皇帝赞赏南越王的忠义，大规模发兵，派大行王恢从豫章出兵，大农令韩安国从会稽出兵（胡三省注：大农令，原本是秦朝的治粟内史，汉朝初期沿用这个名称；景帝中六年，改名为大农令；武帝太初元年，又改名为大司农 ），前去攻打闽越。
??淮南王刘安上书劝谏说：“陛下统治天下，广施仁德，百姓安居乐业，都认为这辈子不会再见到战争。如今听说有关部门要发兵去征讨越国，我私下为陛下深感忧虑。
??越国，是在中原之外的地方，那里的人剪短头发、在身上刺花纹（胡三省注：晋灼说：《淮南》记载：越人剪发。张揖认为“劗”就是古“剪”字。师古说：劗，同“剪”，张揖的说法正确。应劭说：越人常常在水中生活，所以剪断头发，在身上刺花纹，模仿龙子的样子，希望不受到伤害 ），不能用中原的法度来治理他们。自夏、商、周三代鼎盛时期起，胡人和越人就不接受中原的历法，这并非是中原的力量不够强大，也不是威慑力不足，而是认为那里是无法居住的地方，那里的百姓难以管理，不值得中原耗费精力。自汉朝建立以来的七十二年间，越人之间相互攻打的情况数不胜数，但天子从未派兵进入他们的领地。我听说，越人没有城郭和村落，他们生活在山谷溪流之间，竹林丛中，习惯在水上作战，擅长使用舟船，那里地势险要，草木茂密，多有水流险阻；中原人不了解那里的地势就贸然进入，即使一百个人也抵不上一个越人。即使占领了那里的土地，也无法设置郡县进行管理，攻打他们也很难轻易取胜。从地图上看，那里的山川险要，相距不过一寸，但实际距离却有几百上千里，地图上无法完全标注出那些险阻和丛林；看着似乎很近很容易到达，实际走起来却非常困难。如今天下仰仗宗庙的神灵庇佑，国内太平，白发老人都没见过战争，百姓能够夫妻相守，父子相互保全，这都是陛下的恩德。越人名义上是汉朝的藩臣，但他们既不向朝廷进贡土产，也不进献酎金（胡三省注：贡，是用本地的物产来进贡。酎，是经过多次酿造的醇厚美酒；因为味道醇厚，所以用来祭祀宗庙。汉朝制度：正月初一开始酿酒，八月酿成，称为酎。酎的意思是纯，八月在太庙举行尝酎仪式，诸侯王各自献出黄金助祭，这就是所谓的酎金。大内，是都城的仓库，是国家的宝藏存放地。班《表》记载，治粟内史的属官有都内令、丞 。），一个士兵的费用都不用朝廷供给；他们自己相互攻打，陛下却发兵救援，这反而让中原百姓为蛮夷之地的纷争而受苦！况且越人愚蠢鲁莽、轻薄无信，经常违背约定，反复无常，他们不遵守天子的法度，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一旦他们不遵守诏令，就发兵征讨，我担心以后战争就没有停止的时候了。
??近年来，连续几年收成不好，百姓只能靠卖爵、抵押子女来维持生计。（胡三省注：如淳说：淮南的风俗是把儿子卖给别人做奴婢，叫做赘子，三年不能赎回，就会成为奴婢。师古说：赘，是抵押的意思。另一种说法：赘子，是指让儿子到女方家做上门女婿 ）多亏陛下的恩泽救济，百姓才不至于饿死在沟壑之中；但四年歉收，五年又遭遇蝗灾，百姓的生活还没有恢复元气。如今发兵行军数千里，还要准备衣物和粮草，进入越地后，要乘坐竹轿翻山越岭，拉着船在水中前行，要走几百上千里，沿途是茂密的丛林和竹林，水路中船只上下都要撞击石头；丛林中还有很多蝮蛇、猛兽（胡三省注：应劭说：蝮蛇，又叫虺。蠚，是螫的意思，螫人手足后，如果不割去被螫的肉，人就会死。师古说：《尔雅》和《说文》都认为蝮就是虺，身宽三寸，头大如拳头。而郭璞说：蝮蛇和虺是不同种类的蛇，蝮蛇大头、细颈、焦尾，身上的花纹像绶带，花纹间有像猪鬃一样的毛，鼻子上有针，大的有七八尺长，又叫反鼻蛇，不属于虺这一类。从现在的俗名来考证，郭璞的说法是正确的。虺的颜色像泥土，到处都有，俗名叫土虺。蝮蛇只在南方出现。），夏季天气炎热的时候，还会流行呕吐、腹泻、霍乱等疾病；还没等交战，死伤的人肯定就很多了。以前南海王反叛，陛下的先父（胡三省注：先臣，指淮南厉王刘长 ）派将军间忌率兵攻打，南海王的军队投降后，被安置在上淦（胡三省注：班《志》记载，豫章郡有新淦县。应劭注释说：淦水发源于此。上淦，大概是淦水的上游 。）。后来他们再次反叛，恰逢天气炎热多雨，楼船的士兵长期在水上生活，还要划船作战，还没交战就病死了一大半；那些士兵的父母伤心哭泣，孤儿啼哭不止，很多家庭因此破败，还要到千里之外去迎接亲人的尸体，带着骸骨回家。那种悲哀的气氛，几年都没有消散，老人们至今还记得，还没进入越地就已经遭遇如此灾祸。陛下的品德可与天地相媲美，圣明如同日月，恩泽惠及禽兽和草木，哪怕有一个人因为饥寒交迫而不能善终，陛下都会感到悲痛。如今国内太平，没有盗贼的侵扰，却让陛下的士兵死亡，尸体暴露在荒野，鲜血浸染山谷，边境的百姓为此早早关闭城门，很晚才敢打开，整天担惊受怕，朝不保夕。我私下为陛下感到忧虑。
??不熟悉南方地形的人，大多认为越国人多兵强，能够给边城带来很大威胁。在淮南国完整的时候，有很多人在边境任职，我私下听说，越地的情况与中原不同；那里被高山阻隔，人迹罕至，车道不通，这是天地用来分隔内外的天然屏障。越人如果要进入中原，必然要沿着领水而下，领水一带山势险峻，水流湍急，河中巨石会冲坏船只（胡三省注：领水，就是赣水；班《志》中所说的彭水发源于豫章南壄县，向东流入湖汉水，庾仲初所说的大庾峤水向北流入豫章注入长江，就是指这条水。漂石破舟，是说赣水中有三百里长的赣石 ），不能用大船运载粮食顺流而下。越人如果想要发动叛乱，必定会先在余干边界（胡三省注：班《志》记载，豫章郡有余汗县。现在的饶州余干县，就是汉代的古县 ）屯田，储备粮食，然后才会进入中原，砍伐木材建造船只。如果边城的守军谨慎防守，一旦发现越人来砍伐木材，就将他们逮捕，并焚烧他们储备的物资，那么即使有众多的越人，又能把边城怎么样呢！况且越人力量薄弱，不擅长陆战，又没有车骑、弓弩等装备，然而中原人却难以进入他们的领地，就是因为他们凭借险要的地势，而且中原人不适应那里的水土。我听说越人的士兵不少于几十万，要想攻打他们，汉军的兵力必须是他们的五倍才行，还不包括运送粮草的民夫。南方气候炎热潮湿，临近夏天时更加酷热，士兵们在野外露天宿营、在水上生活，容易被蝮蛇咬伤，还没交战，士兵就会因为生病死去十分之二三，即使征服了整个越国，俘虏了他们的百姓，也无法弥补所遭受的损失。我听说有人传言，闽越王的弟弟甲杀了闽越王，甲也因此被处死，闽越百姓无人统领。陛下如果想让他们归附，可以把他们安置在中原内地，派重要的大臣前去慰问安抚，施加恩德，给予奖赏，以此来招抚他们，这样他们一定会带着老人和孩子来归附陛下的圣德。如果陛下觉得没有必要这样做，那么就延续闽越断绝的世系，保存这个即将灭亡的国家，封立他们的王侯，把他们当作藩属国来畜养，这样他们必然会向陛下称臣，世代进贡。陛下只需用方寸大小的印章、丈二长的印绶，就能安抚远方，不必劳烦一兵一卒，不用损坏一把戟，就能使威严与德政同时施行。如今要是派兵进入他们的领地，这必然会让他们感到震惊恐惧，认为朝廷想要消灭他们，他们肯定会像野鸡、野兔一样逃窜到山林险阻之中。要是我们撤军离开，他们又会重新聚集起来；要是留下来驻守，经过一年半载，士兵们就会疲惫不堪，粮食也会匮乏断绝，百姓因战争困苦不堪，盗贼必然会兴起。我听老人们说：秦朝的时候，曾派尉屠睢攻打越国，又派监禄开凿运河打通道路，越人逃进深山丛林，秦军无法攻打；秦军只好留下来屯守空地，时间一长，士兵们疲惫不堪；越人趁机出击，秦军大败，于是秦朝又征发罪犯去戍边。在那个时候，内外都骚动不安，百姓都无法安居乐业，纷纷逃亡，聚集起来成为盗贼，于是山东地区的灾祸开始兴起。战争是凶险的事情，一方有战事，四方都会受到惊扰。我担心变故和奸邪之事会由此开始。
??我听说天子的军队是为了征讨不义而不是为了战斗，意思是没有人敢与天子的军队较量。如果越人侥幸敢于迎战天子军队的先头部队，如果哪怕有一个负责杂役的士兵不能平安归来，即使得到了越王的首级，我还是会私下为大汉感到羞耻。陛下以四海为疆土，天下百姓都是您的臣民。您施予德惠来庇护他们，让百姓安居乐业，那么您的恩泽就能流传万世，传给子孙后代，无穷无尽，天下的安定就像泰山一样稳固，四周都有依靠；夷狄的土地，哪里值得为了一时的快乐，而让士兵们辛苦作战呢！《诗经》说：‘王道充满天下，徐方自然来归。’这是说王道广大，远方的人都会归服。我私下担心将领们会用十万大军去完成原本一个使者就能完成的任务！”
??这时，汉朝的军队已经出发，还没越过山岭，闽越王郢就发兵凭借险要地势进行抵抗。郢的弟弟余善于是和丞相、宗族的人商量说：“大王因为擅自发兵攻打南越，没有向天子请示，所以天子派兵来讨伐。汉军人数众多，实力强大，就算我们侥幸战胜了他们，后面还会有更多的汉军来，最终还是会亡国。现在我们杀了大王向天子谢罪，如果天子接受，就会撤兵，我们的国家就能保全；如果天子不接受，我们就奋力一战；要是打不过，就逃到海上。”众人都说：“好！”于是他们就用短矛杀死了郢，派使者带着郢的首级送到大行王恢那里。大行王恢说：“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诛杀闽越王。现在闽越王的首级已经送来，他们也谢罪了；不用打仗就达到了目的，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于是他就根据实际情况停止进军，并通知大农令韩安国的军队，同时派使者带着闽越王的首级疾驰回京向天子报告。天子下诏让两位将军停止进兵，说：“郢是首恶之人，只有无诸的孙子繇君丑没有参与谋划。”于是派中郎将封丑为越繇王，让他负责供奉闽越祖先的祭祀。余善杀了郢之后，在国内树立了威望，百姓大多归附他，他便私自自立为王，繇王丑根本无法控制他。天子得知此事后，认为不值得再为了余善兴师动众，说：“余善多次和郢谋划叛乱；但后来他带头杀了郢，让我们的军队没有劳师动众。”于是封余善为东越王，让他和繇王一同治理闽越。
??天子派庄助去向南越王传达朝廷的旨意。南越王胡叩头说：“天子竟然为了我发兵讨伐闽越，我就是死了也无法报答这份恩情！”他派太子婴齐到长安去充当宿卫，并对庄助说：“我国刚刚遭受侵略，请使者先回去吧，我会日夜准备行装，入朝拜见天子。”庄助返回朝廷，路过淮南国时，天子又让他向淮南王刘安说明讨伐越国的事情，并对刘安的上书表示嘉奖，刘安表示自己深感惭愧。庄助离开南越后，南越的大臣们都劝谏南越王说：“汉朝发兵诛杀郢，其实也是为了震慑南越。况且先王以前说过：‘侍奉天子，千万不能失礼。’总之，不能因为喜欢汉朝使者的好话就入朝拜见，否则就回不来了，这是亡国的趋势啊。”于是胡就称病，最终没有入朝拜见天子。
??7. 这一年，韩安国担任御史大夫。
??8. 东海太守、濮阳人汲黯被任命为主爵都尉。（胡三省注：按照《汲黯传》记载：他的祖先曾受到卫君的宠信，到汲黯已经是第十代，世代担任卿大夫。大概是因为在汲地采食，所以以汲为姓氏。班《表》记载：主爵中尉是秦朝的官职，掌管列侯；景帝中六年，改名为都尉；武帝太初元年，改名为右扶风，负责治理内史右地。）当初，汲黯担任谒者，因严厉而让人敬畏。东越人相互攻打，天子派汲黯去视察；他还没到东越，走到吴地就回来了，向天子报告说：“越人相互攻打，这是他们的习俗，不值得让天子的使者去劳神。”河内郡发生火灾，火势蔓延烧毁了一千多家房屋，天子派汲黯去视察；他回来后报告说：“普通人家失火，因为房屋相邻所以蔓延开来，不值得忧虑。我在路过河南郡时，发现河南郡有一万多户穷人遭受水旱灾害，甚至出现了父子相食的惨状，我就根据实际情况，拿着符节打开河南郡的粮仓，赈济了那里的灾民。现在我请求归还符节，并甘愿接受假传圣旨的罪名。”天子认为他贤能，就赦免了他。汲黯在东海郡任职时，治理官府和百姓事务，喜欢清静无为，他挑选郡丞和属吏，放手让他们去做事，只要求他们把握大的原则，不苛求细枝末节。汲黯经常生病，常常躺在卧室里不出门；过了一年多，东海郡却治理得很好，人们都称赞他。天子听说后，就召他回朝担任主爵都尉，位列九卿。（胡三省注：汉朝的太常、郎中令、中大夫令、太仆、大理、大行令、宗正、大司农、少府，是正九卿；中尉、主爵都尉、内史，也位列九卿 ）他治理政务追求无为而治，注重抓住关键，不拘泥于法令条文。
??汲黯为人傲慢，缺少礼数，喜欢当面指责别人的过错，不能容忍别人的过失。当时天子正招揽文学之士和儒生，天子说：“我想要如何如何。”汲黯回答说：“陛下内心欲望很多，却在表面上施行仁义，怎么能效仿唐尧、虞舜的治国之道呢！”天子沉默不语，很生气，脸色都变了，随后就结束了朝会，公卿大臣们都为汲黯感到害怕。天子退朝后，对身边的人说：“汲黯真是太愚直了！”有的大臣责备汲黯，汲黯说：“天子设置公卿这些辅佐大臣，难道是让他们阿谀奉承，陷君主于不义的境地吗！况且我已经处在这个位置上，就算爱惜自己的生命，可要是辱没了朝廷该怎么办！”汲黯经常生病，病假快满三个月时，天子多次特许他继续休假，但他的病始终没有痊愈。最后一次生病时，庄助替他向天子请假。天子问：“汲黯是个怎样的人？”庄助说：“让汲黯任职当官，他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但要是让他辅佐年幼的君主，坚守城池，别人招他他不来，挥他他也不走，就算是自称像孟贲、夏育那样的勇士也无法改变他的意志！”天子说：“确实如此。古代有能扞卫国家的大臣，像汲黯这样的，差不多算得上了！”
??9. 匈奴前来请求和亲，天子让大臣们商议此事。大行王恢是燕地人，熟悉匈奴的情况，他建议说：“汉朝和匈奴和亲，大概没过几年，匈奴就会再次违背约定；不如不答应，发兵攻打他们。”韩安国说：“匈奴人如同候鸟一样迁徙不定，很难控制，从上古时代起就不归属于中原。现在汉朝要行军数千里去和他们争夺利益，人马都会疲惫不堪；匈奴人却能以逸待劳，这是很危险的做法。不如和亲。”大臣们商议时大多赞同韩安国的意见，于是天子同意了和亲。
??**元光元年（丁未，公元前134年）**
??1. 冬季，十一月，开始命令各郡国举荐孝廉各一人，这是听从了董仲舒的建议。
??2. 卫尉李广被任命为骁骑将军，屯守云中；（胡三省注：周朝末年设置左、右、前、后将军，秦、汉沿袭了这个制度，这些将军的职位是上卿。到汉武帝时设置了骁骑、车骑等将军，后来将军的名号越来越多，数不胜数，这些被称为杂号将军。盘洲洪氏说：西汉的杂号将军负责征伐叛乱，事情结束后就会被罢职，不是常设的官职。）中尉程不识被任命为车骑将军（胡三省注：《姓谱》说：程姓原本是颛顼、重黎的后代，周宣王时，程伯休父担任大司马，封在程地，他的后代就以程为姓氏；程姓和司马氏同出一源 ），屯守雁门；六月，二人被解除军职。李广和程不识都以边郡太守的身份领兵，在当时很有名气。李广行军时不讲究部队的编制和队列，靠近水草好的地方就驻扎下来，让士兵们自由活动，夜里也不打更自卫（胡三省注：孟康说：刁斗，是用铜制成的容器，能装一斗，白天用来做饭，晚上用来敲击巡逻，所以叫刁斗。苏林说：形状像鋗，没有边缘。荀悦说：刁斗，是一种小铃，像宫中传夜的铃铛。《索隐》说：鋗，就是铃铛。《埤苍》说：鐎，是一种温器，有柄），幕府中的文书也很简略；但他也会在远处布置侦察兵，从来没有遇到过危险。程不识则严格要求部队的编制、队列和宿营的规矩，夜里打更，军吏们处理军中的文书一直到天亮，士兵们得不到休息；但他也从来没有遇到过危险。程不识说：“李广的军队管理非常简单随意，但如果敌人突然来袭，就难以抵挡；不过他的士兵们却轻松快乐，都愿意为他拼死效力。我的军队虽然管理繁琐，但敌人也无法侵犯我们。”然而匈奴人畏惧李广的谋略，士兵们也大多愿意跟随李广，而觉得程不识的军队过于严苛。
??臣司马光评论说：《易经》说：“军队出征要遵循纪律，否则不论成败都是凶险的。”（胡三省注：这是《易·师卦》初六爻的爻辞。王弼注释说：用纪律来统一众人，失去纪律军队就会涣散；所以军队出征要遵循纪律。纪律不可缺失；失去纪律却取得胜利，与失败有什么不同！违反军令却立了功，也是法律不能赦免的。所以军队出征不遵循纪律，无论成败都是凶险的。意思是治理军队却不依法行事，没有不凶险的 ）李广带兵，让士兵们自由行事。凭借李广的才能，这样做或许可以；但不能把这当作普遍的法则。为什么呢？因为很难保证后人都能像他那样；更何况和他同时为将的人呢！一般人的本性，喜欢安逸自在，却忽视眼前的祸患，他们既然觉得程不识的军队繁琐严苛而喜欢跟随李广，就可能会对上级产生怨恨而不服从指挥。如此看来，简单随意的危害，可不只是李广的军队在敌人突然来犯时无法抵御这么简单！所以说“治军要以严格为根本”，做将领的，也只有严格要求才行。照这样看，效仿程不识，即使没有战功，也不至于失败；效仿李广，很少有不覆灭的！
??3. 夏季，四月，大赦天下。
??4. 五月，下诏举荐贤良、文学之士，皇帝亲自出题策问。
??5. 秋季，七月癸未日，发生日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