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汉纪十（1/2）

起着雍涒滩（戊申），尽柔兆执徐（丙辰），共九年。

元光二年（戊申，公元前133年）

1. 冬季，十月，汉武帝前往雍地，祭祀五畤（胡三省注：雍，在今陕西凤翔南；五畤是秦汉时祭祀天地五帝的地方 ）。

2. 李少君凭借祭祀灶神能让人延年益寿的方术晋见汉武帝，他说祭祀灶神可以招来鬼神，将丹砂炼成黄金，用这种黄金制成饮食器具，能够延年益寿（胡三省注：方士的说法是这样的。）。汉武帝对他十分尊崇。李少君原本是深泽侯的舍人（胡三省注：高祖的功臣中有深泽侯赵将夕；景帝三年，其孙赵修继承侯爵；景帝七年，赵修因罪被判处耐为司寇。李少君应当是赵修的舍人。据《汉书·地理志》，涿郡有南深泽县 ），他隐瞒了自己的年龄和出身，凭借方术在诸侯间交游，没有妻子儿女。人们听说他能驱使鬼神、让人长生不老，便纷纷赠送他财物，他常常有多余的金钱和衣食。人们都觉得他不从事生产却生活富足，又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就越发相信他，争相侍奉他。李少君擅长巧妙地说出一些令人惊奇且准确的话。他曾陪同武安侯田蚡饮酒，田蚡被封为武安侯。席间有一位九十多岁的老人，李少君竟然说起曾与老人的祖父一起游玩射猎的地方；老人小时候曾跟随祖父，还记得那个地方，满座的人都十分惊讶。李少君对汉武帝说：“祭祀灶神就能招来鬼神，招来鬼神后丹砂就能炼成黄金，人就可以延年益寿，还能见到蓬莱的仙人；见到仙人后，举行封禅大典就可以长生不死，黄帝就是这样的。我曾经在海上游玩，见到过安期生，（胡三省注：据《列仙传》记载，安期生是琅邪人，在东海边卖药，当时的人都说他有上千岁 ）他给我吃的枣子，像瓜那么大。安期生是仙人，能自由往来蓬莱仙境，与他投缘就能见到他，不投缘他就会隐身不见。”于是，汉武帝开始亲自祭祀灶神，派遣方士前往海上寻找蓬莱仙山和安期生等人，还着手进行将丹砂等药物炼成黄金的事情。过了很久，李少君病死，汉武帝却认为他是羽化成仙，并没有死去；此后，燕、齐一带那些荒诞怪异的方士纷纷前来谈论神仙之事。

3. 亳人谬忌上奏，请求祭祀太一神（胡三省注：如淳说，亳，也写作薄。晋灼说，亳县属济阴郡。我依据《汉书·地理志》，亳县属山阳郡；“亳”写作“薄”。与缪相同；战国时期，赵国有宦者令缪贤 ）。太一神是天上最尊贵的神灵（胡三省注：据《天文志》记载，中宫天极星，其中最明亮的那颗，是太一神常居之处。《淮南子》说：太微是太一神的庭院；紫宫是太一神的居所。《索隐》说：《乐汁徵图》称天宫为紫微，北极是天一、太一。宋均说：天一、太一，是北极神的别名。《春秋佐助期》说：紫宫是天皇耀魄宝治理的地方。石氏说：天一、太一各有一星，在紫宫门外，侍奉天皇大帝 ）。谬忌说：“天神中最尊贵的是太一神，太一神的辅佐是五帝。”（胡三省注：五帝，指东方青帝灵威仰，南方赤帝赤熛怒，西方白帝白招矩，北方黑帝叶光纪，中央黄帝含枢纽。另一种说法：苍帝名灵符，赤帝名文祖，白帝名显记，黑帝名玄矩，黄帝名神斗 ）于是，汉武帝在长安东南郊建立了祭祀太一神的祠庙。

4. 雁门郡马邑县（今山西朔州）的豪绅聂壹（胡三省注：马邑县属雁门郡。豪绅，指凭借财富和武力在乡里称雄的人。聂，是姓。《姓谱》说：楚大夫在聂地采食，于是以聂为氏。壹，是他的名字。）通过大行王恢向汉武帝进言：“匈奴刚刚与汉朝和亲，对边境很是信任，我们可以用利益引诱他们前来，然后设下伏兵进行袭击，这是打败匈奴的好办法。”汉武帝召集公卿大臣商议此事。王恢说：“我听说在战国初期，代国自成一国（胡三省注：战国之初，代自为一国，所以称全代；后来被赵襄子所灭，代国才归属赵国。服虔说：指代国未被分割的时候。李奇说：六国时期，代国作为一个国家，尚且能够攻打匈奴；何况现在加上汉朝这么强大的力量呢 ），虽然北面有强大的匈奴为敌，内部又要集结兵力，但仍然能够让百姓安居乐业，按时种植庄稼，粮仓常常充实，匈奴也不敢轻易侵犯。如今凭借陛下的威严，天下统一，但匈奴却不断侵扰掠夺，原因没有别的，就是因为我们没有让他们感到畏惧。我私下认为攻打匈奴是有利的。”韩安国说：“我听说高皇帝曾经被匈奴围困在平城（相关史事见《资治通鉴》第十一卷高祖七年 ），七天没有吃东西；等到解围回到朝廷后，他并没有愤怒地想要报复。圣人以天下为重，不会因为个人的私愤而伤害天下的公理，所以才派遣刘敬去与匈奴缔结和亲之约，至今已经让五代人受益。我私下认为不攻打匈奴为好。”王恢说：“不是这样的。高皇帝身披战甲、手持兵器，征战将近十年，他之所以不报平城之仇，并不是没有力量，而是为了让天下百姓休养生息。如今边境多次受到惊扰，士兵死伤众多，中原地区运送棺木的车子络绎不绝（胡三省注：《金布令》说：不幸战死的人，用椟将其送回原籍所在县。师古说：从军战死的人，用槥运送其尸体；载槥的车子在路上接连不断，形容数量很多。），这是仁人志士所痛心的。所以说攻打匈奴是有利的。”韩安国说：“不是这样的。我听说用兵的原则是，要以饱待饥，以严整之师等待混乱之敌，以稳定的军队等待疲劳的敌军；所以，与敌军交战就能打败他们，攻打敌国就能摧毁其城池，常常能轻松地制服敌国，这才是圣人用兵的策略。如今如果轻装深入，长途奔袭，很难取得成功；军队前行会受到胁迫，横向行军又容易被截断，行军速度快就会导致粮食匮乏，速度慢又会错过战机，还没走到千里，人马就会缺乏食物。《兵法》说：‘把军队送给敌人，让他们擒获。’所以我说不攻打为好。”王恢说：“不是这样的。我所说的攻打，并不是要深入敌境；而是要顺着单于的欲望，引诱他到边境，我们挑选勇猛的骑兵和壮士，暗中埋伏，做好准备，仔细勘察并占据险阻之地，加以戒备。等我们的部署完成，有的在左边扎营，有的在右边扎营，有的在前面截击，有的在后面断绝敌军退路，这样就一定能擒获单于，必定能大获全胜。”汉武帝听从了王恢的建议。（胡三省注：《考异》说：《史记·韩长孺传》记载，元光元年，聂壹谋划马邑之事；而《汉书·武帝纪》记载在元光二年。大概是元光元年聂壹最先提出这个计划，到元光二年才商议决定实施 ）

夏季，六月，汉武帝任命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 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胡三省注：司 马彪说：轻车，是古代的战车。李奇说：将屯，负责监督各个屯兵之处 ），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率领战车、骑兵、材官等三十多万人，埋伏在马邑城旁边的山谷中，约定等单于进入马邑城后，就发动伏兵出击。汉军暗中派聂壹去做间谍，逃入匈奴境内，对单于说：“我能斩杀马邑城的县令、县丞，然后献出城池投降，城里的财物就都归您了。”（胡三省注：县有令，有丞，是县里的主要官员 ）单于很是心动，相信了他并答应下来。聂壹于是斩杀了几个死刑犯，将他们的头悬挂在马邑城下，给单于的使者看，以此表示自己信守承诺，说：“马邑城的长官已经死了，您可以赶紧来了！”于是，单于率领十万骑兵穿过边塞，进入武州塞（胡三省注：据《汉书·地理志》，武州县属雁门郡。崔浩说：如今平城往西一百里有武州城，就是这里。杜佑说：武州塞在朔州善阳县界 ）。在距离马邑城还有一百多里的时候，单于看到牲畜遍野，却不见放牧的人，觉得很奇怪。于是他攻打附近的亭堡，俘获了雁门尉史，打算杀掉他；（胡三省注：师古说：汉律规定，靠近边塞的地方都要设置尉，每百里设置一人，士史、尉史各二人。当时雁门尉史在巡逻时发现了敌寇，便躲进了这个亭堡 ）尉史为了保命，就把汉军的埋伏地点告诉了单于。单于大吃一惊，说：“我本来就觉得可疑。”于是带领军队撤退，出了边塞后还说：“我得到这个尉史，真是天意啊！”还封尉史为“天王”。塞下传来消息说单于已经离开了，汉军追到边塞，估计追不上了，就都撤兵了。王恢原本负责从代地出兵袭击匈奴的辎重，听说单于退兵，而且匈奴军队人数众多，也不敢出兵。

汉武帝对王恢很生气。王恢解释说：“起初，我们约定等单于进入马邑城后，军队再与他交战，而我去袭击他的辎重，这样就能获利。现在单于没有进入马邑城就回去了，我率领三万人马，肯定打不过匈奴，去了也只是自取其辱。我固然知道回去会被斩首，但这样能保全陛下的三万人马。”于是，汉武帝将王恢交给廷尉治罪，廷尉判决：“王恢逗留不进、畏敌退缩，应当斩首。”（胡三省注：应劭说：逗，是指行军迂回躲避敌人。桡，是指观望不前。如淳说：行军时逗留、畏懦的人，要被斩首。师古说：应劭的说法不对。）王恢送了千金给丞相田蚡，田蚡不敢向汉武帝求情，便对太后说：“王恢是马邑之谋的主谋，如今事情没成功就杀了他，这等于是在替匈奴报仇。”汉武帝朝见太后时，太后把田蚡的话告诉了他。汉武帝说：“最先提出马邑之谋的是王恢，所以我才征调了天下几十万人马，按照他的计划行动。就算没能抓住单于，王恢率领的部队去袭击匈奴的辎重，也还能多少安慰一下将士们的心。现在不杀王恢，无法向天下人交代。”王恢得知后，便自杀了。从此以后，匈奴断绝了与汉朝的和亲，时常攻打汉朝的交通要道上的关塞，还常常在汉朝边境进行侵扰掠夺，次数多得数都数不清；不过，匈奴人还是贪图与汉朝的边关贸易（胡三省注：匈奴与汉人在边境进行互市，就如同现在的贸易市场 ），喜欢汉朝的财物；汉朝也没有停止边关贸易，以此来满足他们的心意。

三年（己酉，公元前132年）

1. 春季，黄河改道，从顿丘（今河南清丰西南）向东南流去（胡三省注：师古说，顿丘，是一个丘名，后来以此为县；这里原本是卫国的土地。据《地理志》，顿丘属东郡；如今在魏州境内。《考异》说：《汉书·武帝纪》记载：“黄河向东南流入渤海。”按顿丘属东郡，而渤海在顿丘的东边。这里可能有误，现在不采用 ）。夏季，五月丙子日，黄河在濮阳（今河南濮阳西南）瓠子堤决口（胡三省注：濮阳属东郡。服虔说：瓠子，是堤名，在东郡。苏林说：甄城以南、濮阳以北的是瓠子河，宽百步，深五丈。《水经》记载：瓠子河从濮阳县北十里流出，就是瓠河口。《考异》说：《史记·河渠书》记载：“元光年间，黄河在瓠子决口，向东注入巨野泽。”服虔给《汉书·武帝纪》作注说：“瓠子，是东郡白马的堤名。”苏林说：“在甄城以南，濮阳以北。”《将相名臣表》记载：“五月，丙子，黄河在瓠子决口。”那么瓠子就是濮阳境内的堤名。注入巨野泽，据《汉书·地理志》，巨野县属山阳郡；大野泽在其北边。师古说：就是现在郓州巨野县 ），洪水通过巨野泽连通了淮河、泗水（胡三省注：决河之水，由巨野而通泗水，由泗水而通淮 ），淹没了十六个郡。汉武帝派汲黯、郑当时征发十万人去堵塞决口，但每次都被洪水冲毁。当时，田蚡的封邑在鄃县（今山东夏津 ），黄河决口向南流，鄃县就不会遭受水灾，封邑的收成反而增多。田蚡对汉武帝说：“黄河决口这类事都是天意，很难用人力强行堵塞，堵塞它不一定符合天意。”那些占卜望气的人和方士们也都这么认为。于是，汉武帝很长时间都不再组织堵塞黄河决口的工程。

2. 当初，汉景帝时期，魏其侯窦婴担任大将军，武安侯田蚡那时还是个普通郎官（胡三省注：诸郎，指诸曹郎 ），在窦婴面前陪侍饮酒时，他像子侄一样恭敬地起身、下跪；后来田蚡越来越显贵受宠，当上了丞相。窦婴失势后，他的门客也越来越少（胡三省注：师古说，那些向来是窦婴门客的人，逐渐减少，不再前往 ），只有燕相颍阴（今河南许昌）人灌夫没有离开他。燕王刘定国是王泽的孙子，灌夫从太仆的职位外调担任燕国国相（胡三省注：据《汉书·地理志》，颍阴县属颍川郡。）。窦婴于是厚待灌夫，两人互相推崇，关系好得如同父子（胡三省注：张晏说：互相推荐，以提高彼此的声势。师古说：互相牵引，使对方得到尊重。）。灌夫为人刚直，喜欢借酒使性，对那些地位在他之上的权贵，他总是毫不留情地加以凌辱；还多次因为醉酒冒犯丞相田蚡。田蚡于是上奏弹劾：“灌夫的家人在颍川横行霸道，百姓深受其苦。”原来，灌夫的宗族和门客仗着权势在颍川一带为非作歹，当地小孩子唱道：“颍水清澈，灌氏安宁；颍水浑浊，灌氏灭族。”田蚡下令逮捕了灌夫和他的亲属，这些人都被判处了弃市的死罪（胡三省注：在集市上处决犯人，将其尸体暴露示众，所以在集市上被处死叫做弃市。景帝中元年，将磔刑改为弃市。应劭说：以前各种死刑都在集市上执行磔刑，现在改为弃市，只要不是犯了妖逆之罪，就不再执行磔刑。 ）。窦婴上书为灌夫辩护，汉武帝让他和武安侯田蚡到东宫朝堂上辩论（胡三省注：东朝，指太后居住的长乐宫，在未央宫东边；让他们在长乐宫朝见太后，在朝堂上辩论是非。 ）。在朝堂上，窦婴和田蚡互相指责攻击。汉武帝问朝臣：“他们两人谁对谁错？”只有汲黯支持窦婴，韩安国则认为两人都有道理；郑当时一开始支持窦婴，后来又不敢坚持。汉武帝对郑当时发怒说：“我恨不得把你们这些人都杀了！”随后就罢朝了。汉武帝起身进入内宫，陪太后用餐，太后愤怒得吃不下饭，说：“现在我还活着，别人就敢欺负我的弟弟；等我死了，他们是不是就要把他当成鱼肉一样随意宰割了！”汉武帝不得已，最终还是将灌夫灭族；又让有关部门查办窦婴，窦婴也被判处弃市之罪。

四年（庚戌，公元前131年）

1. 冬季，十二月的最后一天，窦婴在渭城（今陕西咸阳东北）被处决（胡三省注：汉代法律规定，在冬季执行重刑，遇到春天就会赦免或允许赎罪，所以在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处决魏其侯。这是武安侯田蚡的主意。渭城县属扶风，是秦朝的咸阳 。《考异》说：班固《汉武故事》记载：“汉武帝召集大臣商议此事。大臣们大多支持窦婴，汉武帝也不再深究，把两人都放了。田蚡非常怨恨，想要自杀；他先和太后诀别，兄弟一起号啕大哭向太后诉说，太后也哭了，不吃东西。汉武帝不得已，才杀了窦婴。”按《汉武故事》中的记载很多荒诞不实，不是班固所写的书；大概是后人假托班固的名义写的 ）。春季，三月乙卯日，武安侯田蚡也去世了。（胡三省注：《考异》说：《武安侯传》记载：“元光四年春天，丞相查办灌夫的事；那年夏天，田蚡娶亲。五年十月，判处灌夫和他的家属死刑。十二月的最后一天，窦婴被弃市。”徐广引用《武帝本纪》和《侯表》，认为田蚡在窦婴死后去世这一点很清楚，四年应该是三年，五年应该是四年。现在依从这种说法。徐广又怀疑十二月是二月；按照汉代制度，通常在立春时颁布宽大诏书，田蚡担心窦婴被释放，所以在十二月的最后一天杀了他，没必要改成二月 ）。等到后来淮南王刘安谋反的事情败露（见《资治通鉴》第十九卷元狩元年 ），汉武帝听说田蚡曾接受刘安的贿赂，还说了一些对朝廷不忠的话（见《资治通鉴》上卷建元二年 ），就说：“如果武安侯还活着，一定会被灭族！”

2. 夏季，四月，下霜冻死了草木。

3. 御史大夫韩安国代理丞相职务，在为天子导引车驾时（胡三省注：如淳说：为天子导引而从车上摔下，导致跛脚。我依据汉代制度，皇帝出行时，公卿要在前面导引车驾，韩安国大概是在导引时从车上摔下 ），从车上摔了下来，摔成了跛脚。五月丁巳日，汉武帝任命平棘侯薛泽为丞相（胡三省注：薛泽是高祖功臣广平侯薛欧的孙子。广平是侯国，景帝中二年因罪被废除；中五年，又封薛泽为平棘侯。据《汉书·地理志》，平棘县属常山郡 ），韩安国因病被免官。

4. 发生地震；汉武帝下令大赦天下。

5. 九月，汉武帝任命中尉张欧为御史大夫。韩安国病好后，又重新担任中尉。

6. 河间王刘德（今河北献县东南 ），致力于研究学问，喜好古代文化，做事讲究实事求是（胡三省注：刘德是景帝的儿子，汉武帝的兄长；景帝前二年受封。），他用重金招揽四方的好书，收集到的书籍数量和汉朝朝廷的藏书差不多。当时，淮南王刘安也爱好书籍，但他招揽的大多是些能言善辩的浮夸之人；而刘德得到的书，都是先秦时期的古文旧书（胡三省注：师古说：先秦，就是秦朝之前，指秦始皇焚书之前。我依据《献王传》，旧书就是指《周官》《尚书》《礼记》《孟子》《老子》这些书 ），他还采集古代礼乐方面的事迹，逐渐增辑到五百多篇，无论是日常生活还是行为举止，都必定遵循儒家的规范，山东地区的许多儒生都喜欢和他交往。

五年（辛亥，公元前130年）

1. 冬季，十月，河间王刘德前来朝见汉武帝，进献雅乐，并回答了汉武帝在三雍宫（胡三省注：应劭说：三雍宫指辟雍、明堂、灵台。雍，是和谐的意思；说的是天地、君臣、人民都和谐。我认为对三雍宫，是指回答三雍宫的制度，而不是在三雍宫接受召见 ）提出的三十多个问题；他的回答，都是依据儒家的道德学说，切中事理，言辞简约而旨意明确。汉武帝下令让太乐官经常练习河间王所献的雅乐（胡三省注：据《汉书·百官公卿表》，太乐官属太常。），每年祭祀时演奏，不过并不经常使用。春季，正月，河间王刘德去世，中尉常丽向汉武帝报告了此事（胡三省注：《姓谱》记载：常姓是黄帝的大臣常先的后代 ），说：“河间王立身端正，行为有法度，温和仁爱，恭敬节俭，对下属忠厚敬爱，明于事理，洞察入微，对鳏寡之人也非常照顾。”大行令上奏说：“根据《谥法》：‘聪明睿智称为献’，请赐河间王谥号为献王。”

班固称赞道：从前鲁哀公曾说：“我生在深宫之中，在妇人的照料下长大，不知道什么是忧愁，也不知道什么是恐惧。”（胡三省注：师古说：这是鲁哀公和孔子说的话，出自《孙卿子》。）这话真是一点没错啊！这样的人，就算不想走向危亡，也不可能做到！所以古人把贪图安逸比作鸩毒（胡三省注：师古说：《左传》中管敬仲说：“贪图安逸就像鸩毒一样，不能贪恋。” ），没有德行却享受富贵，这就是不幸。汉朝建立，一直到汉平帝时期，诸侯王数以百计，大多骄奢淫逸，不遵守正道。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们沉溺在放纵的生活中，所处的权势地位使他们变成这样。普通人尚且会受习俗的影响，更何况鲁哀公这样的人呢！“只有品德高尚的人，才能卓然出众”，河间献王刘德差不多就是这样的人。

2. 当初，王恢讨伐东越（见《资治通鉴》上卷建元六年 ）的时候，派番阳（今江西鄱阳）县令唐蒙去委婉地劝说南越。南越人用蜀地的枸酱招待唐蒙（胡三省注：刘德说：枸树像桑树，它的果实长二三寸，味道酸；用它的果实做酱，味道很美。师古说：枸是藤蔓植物，不是树；它的果实形状像桑葚，也不长，只有一二寸，味道特别辛辣，不酸，刘德的说法不对。裴骃说：按《汉书音义》，枸木像榖树，它的叶子像桑叶，用它的叶子做酱，味道酸，蜀人把它当作美味。《广志》说：枸，黑色，味道辛辣，能下气，帮助消化。唐本《本草注》说：蒟，藤蔓植物，叶子像王瓜但更厚更大，味道辛辣芳香，果实像桑葚，皮黑肉白。刘渊林说：蒟酱，藤蔓植物，它的果实像桑葚，成熟时是青色的，长二三寸，用蜜腌制后食用，辛辣芳香，能调理五脏。李心传说：蒟酱，广东、四川都有，是草类植物。四川的蒟酱，藤蔓植物，果实像桑葚，成熟时是青色的，长二三寸，用蜜腌制后食用。广东的蒟酱，也是藤蔓植物，叶子像王瓜但更厚更大，味道辛辣芳香，果实像桑葚，皮黑肉白，它的苗像浮留藤，把叶子和槟榔一起吃。西戎也时常带来，这种蒟酱更细，味道更辛辣。唐蒙见到的，据说是从牂柯江来的，那应该是广东产的，大概是蜀地的品种。蒟酱的味道和荜拨很像，而荜拨更辛辣。现在世人只用荜拨，不用蒟酱，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它 ），唐蒙问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南越人回答说：“是从西北方向的牂柯江运来的。牂柯江宽好几里，流经番禺（今广东广州）城下。”（胡三省注：《南越志》说：番禺西边有江浦。师古说：牂柯，是系船的木桩。《华阳国志》记载：楚国派庄蹻讨伐夜郎，军队到了且兰，把船系在岸边后步行作战。灭掉夜郎后，因为且兰有系船的牂柯，就把这里改名为牂柯。又《后汉志注》记载：牂柯，是江中的名山。有人说，牂柯江东通四会，到番禺流入大海。《水经》记载：牂柯水向东流到郁林广郁县成为郁水，向南流入交趾界。刘昫说：唐代邕州治所宣化县，是汉代郁林郡领方县的土地；驩水在县北，原本是牂柯河，俗称郁状江，就是骆越水。大概广郁县，汉代也属郁林郡。《水经》所说的交趾界，是汉代交趾州的边界。据《汉书·地理志》，番禺县属南海郡，当时是南越王的都城。）唐蒙回到长安后，询问蜀地的商人。商人说：“只有蜀地出产枸酱，有人偷偷把它拿到夜郎去卖（胡三省注：《华阳国志》记载：夜郎王是竹王三郎的后代，汉武帝时开辟为县，属牂柯郡。《史记正义》说：现在泸州大江南岸的协州、曲州，原本是夜郎国。 ）。夜郎靠近牂柯江，江面宽一百多步，足以行船。南越用财物使夜郎归附，其势力向西一直延伸到桐师（胡三省注：桐师也是西南夷的一个部落，在夜郎西边，叶榆的西南 ），但也不能让夜郎完全臣服。”唐蒙于是上书给汉武帝说：“南越王乘坐黄屋左纛的车驾（黄屋左纛是皇帝车驾的规制，南越王僭越使用 ），领地东西长达一万多里，名义上是汉朝的外臣，实际上是一州之主。现在从长沙、豫章去南越，水路大多断绝，很难通行。我听说夜郎的精兵有十多万，如果从牂柯江乘船而下，出其不意，这是制服南越的奇计。凭借汉朝的强大，加上巴、蜀地区的富饶，打通前往夜郎的道路并设置官吏，是很容易的事。”汉武帝同意了他的建议。

于是，汉武帝任命唐蒙为中郎将，率领一千人，带着一万多人的粮食和物资，从巴、蜀的筰关（今四川汉源东南 ）进入夜郎，见到了夜郎侯多同。（胡三省注：多同是夜郎侯的名字 ）唐蒙给了多同很多赏赐，向他宣扬汉朝的威德，并约定为他设置官吏，让他的儿子担任县令。夜郎附近的小城邑贪图汉朝的丝绸布帛，他们觉得汉朝路途艰险，终究无法统治这里，于是暂且听从了唐蒙的约定。唐蒙回去向汉武帝报告，汉武帝就把这一地区设为犍为郡（胡三省注：李文子说：犍为郡治所在鄨县；元光五年，又治南广。《水经注》说：鄨水从符县南不狼山流出，县里有犍山。《后汉志》记载：鄨水经过牂柯郡流入延江水。《水经注》记载：沅水从且兰流出，向东流到镡城成为沅水。《寰宇记》记载：唐代播州、夷州、费州、庄州就是秦朝且兰、夜郎的西北角落，现在的珍州也是这片土地。再往西，高州有夜郎县，牂州建安县有古老的夜郎城，西边靠近施州、黔州，东边靠近辰州、沅州，都是夜郎的境内。章怀太子李贤说：犍为故城，在今眉州隆山县西北 ），征发巴、蜀两地的士卒修筑道路，从僰道（今四川宜宾）一直修到牂柯江（胡三省注：据《汉书·地理志》，僰道属犍为郡。宋白说：这里是古僰国；县里有蛮夷聚居的地方叫道，所以叫僰道，现在是戎州的治所。康说：僰国在马湖江，唐蒙凿石开路以通此地。），参与修路的有几万人，很多士卒因劳累、饥饿、暑热和潮湿等原因死去，还有人逃跑了；于是朝廷按照军兴法诛杀了他们的首领，巴、蜀百姓非常惊恐。汉武帝听说后，派司马相如去责备唐蒙等人，并向巴、蜀百姓说明这不是皇帝的本意；司马相如回来后向汉武帝报告了情况。

这时，邛（qiong）、筰（zuo）的首领（胡三省注：《华阳国志》记载：雅州邛崃山，本名邛筰山，是邛人、筰人的分界处。韦昭说：筰县在越雟。文颖说：邛，现在是邛都县；筰，现在是定筰县。《史记正义》说：邛都西边有邛僰山，在雅州荥经县界，山岩陡峭险峻，曲折九折才能到达山顶，山下有终年不化的冰，就是王尊叱驭的地方。康说：邛都夷的土地陷为沼泽，因此得名邛池，南方人称之为邛河。师古说：邛都，现在的邛州原本就是其所在地。）听说南夷与汉朝交往后得到了很多赏赐，大多也希望成为汉朝的内臣，请求像南夷一样在当地设置官吏。汉武帝询问司马相如，司马相如说：“邛、筰、冉駹（máng）离蜀地很近，道路也容易打通（胡三省注：师古说：现在开州、夔州等地的很多首领都姓冉，他们原本都是冉种。《后汉书》记载，冉駹，其山中居住着六夷、七羌、九蛮，各有部落。《括地志》记载：蜀西边境之外的羌人，茂州、冉州原本是冉駹国。康说：那里的人依山居住，用石头垒成房屋，高达十多丈。 ），秦朝时曾与它们通往来，并设置了郡县，到汉朝建立后才废止。现在如果再次打通与它们的联系并设置郡县，会比经营南夷更有成效。”（胡三省注：晋灼说：南夷，指牂柯、犍为；西夷，指越巂、益州 ）汉武帝认为他说得对，于是任命司马相如为中郎将，持符节前往出使，副使王然于等人乘坐传车，带着巴、蜀官吏提供的财物去贿赂西夷；邛、筰、冉駹、斯榆的首领（胡三省注：康说：原本是叶榆泽，其首领以此为号，后来随着牲畜迁徙到徙地。 ）都请求成为汉朝的内臣。汉朝拆除了旧有的边关；关塞向外扩展，西边到达沫水（大渡河）、若水（雅砻江）（胡三省注：张揖说：沫水发源于蜀地广平边境之外，与青衣水汇合。若水发源于旄牛边境之外，到僰道流入长江。《华阳国志》记载：汉嘉县有沫水。李文子说：若水向南流到大作汇入绳水。），南边到达牂柯江并以此为边界，开通了零关道（胡三省注：据《汉书·地理志》，零关属越巂郡。张揖说：凿通灵山修筑道路。《寰宇记》记载：灵关山在雅州卢山县北二十里，灵关镇在卢山县北八十二里。），在孙水（安宁河）上修桥（胡三省注：张揖说：孙水发源于台登县，向南流到会无，汇入若水。康说：又名白沙江。李文子说：孙水，本名长河 ），以便通往邛都，并在那里设置了一名都尉、十多个县，隶属于蜀郡。汉武帝非常高兴。

3. 汉武帝下诏征发一万士卒修筑雁门郡（今山西右玉南 ）的险要关隘。（胡三省注：师古说：险要关隘是用来巩固边防，抵御匈奴入侵的。贡父说：修筑险要关隘，是为了使道路平坦，便于攻打匈奴。 ）

4. 秋季，七月，刮起大风，树木被连根拔起。

5. 女巫楚服等人教陈皇后用祠祭的方法施行厌胜之术（胡三省注：贾公彦说：据《汉书》记载，妇人用蛊惑媚道之术，互相诅咒，制作木偶人埋在地下。汉代法律禁止施行媚道 ），施展妇人迷惑人的邪术；事情败露后，汉武帝派御史张汤彻底追查此事。张汤深入追究其党羽，受牵连被诛杀的有三百多人，楚服被斩首示众。乙巳日，汉武帝赐给陈皇后诏书，收回她的玺绶，将她废黜，让她搬到长门宫居住。（胡三省注：如淳说：长门宫在长安城东南。《东方朔传》记载：窦太主献上长门园，汉武帝将其改为长门宫。窦太主感到惭愧和恐惧，向汉武帝叩头谢罪。窦太主是陈皇后的母亲。）汉武帝说：“皇后的行为不符合大义，不得不将她废黜。你应当相信道义，自我宽慰，不要听信不实之言而产生疑虑和恐惧。皇后虽然被废，但供奉待遇照旧，长门宫和其他宫殿没有区别。”

6. 当初，汉武帝曾在窦太主家设宴，窦太主引见了自己宠幸的卖珠少年董偃，汉武帝赐给他衣冠，对他很尊重，不直呼其名，称他为“主人翁”，还让他陪侍饮酒；从此董偃变得显贵受宠，天下人都知道了他。（胡三省注：《考异》说：《汉武故事》记载：“陈皇后被废后住在长门宫，窦太主因为过去的恩情仍然和她亲近。后来在窦太主家设宴，窦太主引见了自己宠幸的董偃。”按《东方朔传》记载：“爰叔为董偃出谋划策，让窦太主献上长门园，改名为长门宫。”那么董偃见到汉武帝在陈皇后被废之前，这是很明显的。董偃经常跟随汉武帝在北宫游玩嬉戏，在平乐观（今陕西西安未央宫北 ）骑马追逐（胡三省注：平乐观在未央宫北，周长十五里；高祖时，其规模初步建成。到汉武帝时又进行了增修。《三辅黄图》记载：上林苑中有中平乐观。），参加斗鸡、蹴鞠（古代的一种足球运动 ）等活动（胡三省注：鞠，是球，用皮革制成。），比试狗、马的脚力，汉武帝玩得非常开心。后来汉武帝在宣室（未央宫前殿正室 ）为窦太主设宴（胡三省注：苏林说：宣室是未央前殿的正室。如淳说：宣室是发布政令、教化的地方。），让谒者引领董偃进宫。当时，中郎东方朔手持戟在殿下护卫（胡三省注：师古说：手持戟站在宫殿台阶两侧 ），他放下戟上前说：“董偃有三项死罪，怎么能进宫呢！”汉武帝问：“为什么这么说？”东方朔说：“董偃作为臣子，私下侍奉公主，这是第一项死罪。他败坏男女之间的风化，扰乱婚姻礼制，破坏了王法，这是第二项死罪。陛下正年轻，正致力于钻研《六经》；董偃不遵循经学教导，反而崇尚靡丽，追求奢侈，尽情享受狗马之乐，满足耳目之欲，他是国家的大贼，君主的大害。（胡三省注：贡父说：刘向解释《春秋》时说，蜮是南方淫气所生，用来对应哀姜。那么东方朔正是用它来指责董偃，何必牵强地解释为魅蜮呢。我按《洪范五行传》说：蜮像鳖，有三只脚，生于南越。南越妇人多淫荡，所以那里多蜮，是淫女惑乱之气所生。陆玑《草木疏》说：又名射影，江淮水中都有。人在岸上，影子映在水中，蜮射中水中的影子就能杀人，所以叫射影。南方人要入水时，先往水中投瓦石，让水变浑浊，然后再入水。有人说，蜮含沙射人的皮肤，被射中的地方会像生疥疮一样。陆佃《埤雅》说：蜮，又名射工，有长角横在口前像弩，它用角瞄准，前端弯曲像上弩，以气为箭，借着水势射人，所以俗称水弩 ）”汉武帝沉默不语，过了很久才说：“我已经设下宴席了，以后再改正吧。”东方朔说：“宣室是先帝处理政务的正室，不是符合法度的政令不能在这里宣布。所以淫乱之事如果开始蔓延，就可能发展为篡位。竖貂因为淫乱而导致易牙作乱，庆父死后鲁国才得以保全。”（胡三省注：竖貂、易牙都是齐桓公的臣子。管仲病重时，齐桓公问他：“你有什么要教导我的吗？”管仲说：“希望您远离竖貂、易牙。”齐桓公说：“易牙把自己的儿子煮了给我吃，让我开心，难道还值得怀疑吗？”管仲回答说：“人之常情没有不爱自己儿子的，他对自己的儿子都这么残忍，又怎么会对您有忠心呢！”齐桓公说：“竖貂阉割自己来侍奉我，难道还值得怀疑吗？”管仲回答说：“人之常情没有不爱自己身体的，他对自己的身体都这么残忍，又怎么会对您有忠心呢！”齐桓公说：“好的。”管仲死后，齐桓公把他们都赶走了；但后来他吃饭不香，宫廷也管理不好。过了三年，齐桓公说：“仲父是不是太过分了！”于是又把他们都召了回来。第二年，齐桓公生病。竖貂、易牙一起作乱，堵塞宫门，筑起围墙，不让人进出。有一个妇人翻墙进入齐桓公所在之处，齐桓公说：“我想吃东西。”妇人说：“我没有食物。”齐桓公又说：“我想喝水。”妇人说：“我没有水。”齐桓公问：“为什么？”妇人说：“竖貂、易牙作乱，所以没有食物和水。”齐桓公感慨地叹息说：“如果死者有知，我有什么脸面去见仲父呢！”于是用衣袖蒙住脸，死在寿宫；尸体上的虫子都爬到了门外，因为用杨门的门板挡住了宫门，所以尸体三个月都没有下葬。庆父是鲁桓公的庶子，庄公的兄长，与哀姜私通。庄公去世后，庆父先后杀死了庄公的儿子般和闵公，想要作乱但没有成功，逃到了莒国。莒国人把他送回鲁国，他在密地自杀，鲁国才安定下来。 ）汉武帝说：“说得好！”于是下诏停止在宣室设宴，改在北宫设宴，让董偃从东司马门进宫；（胡三省注：未央宫有东阙、北阙，东阙叫苍龙。东司马门，是苍龙阙内的司马门。）还赏赐给东方朔黄金三十斤。从此，董偃的恩宠日益衰减。此后，公主、贵人大多都开始逾越礼制。

7. 汉武帝任命张汤为太中大夫，让他和赵禹一起修订各项律令，他们致力于制定严厉细密的法律条文。对在职的官吏加以严格约束，制定了见知法（胡三省注：苏林说：对在职的官吏要求苛刻。师古说：知道别人犯法却不举报，叫做故纵。《晋志》说：知道别人犯法却不检举弹劾，各与犯法者同罪；因疏忽而没有检举弹劾的，用钱赎罪；如果确实没有看见、不知道，就不判罪。），让官吏之间相互监督。从此，用法更加严厉。

8. 八月，发生螟灾（螟虫主要危害庄稼，以谷物的茎心为食 ）。

9. 这一年，汉武帝征召官吏和百姓中明白当世政务、熟悉先圣学术的人，让沿途各县依次为他们提供饮食，让他们与郡国上计的使者一同前往京城（胡三省注：师古说：计，是上计簿的使者；郡国每年都会派遣使者前往京城呈送上计簿。偕，是一起的意思；让被征召的人与上计的使者一起前来，各县依次为他们提供食物。后世讹误，根据这句话，就把上计称为计偕。阚駰不了解情况，胡乱解释，说秦汉时期把诸侯的朝使称为计偕。偕，是次序的意思。晋代有计偕簿，又把“偕”改成“阶”，错得更远，误导了后世学者 ）。

菑川（今山东寿光南 ）人公孙弘在对策中说：“我听说上古尧、舜时期，不看重爵位赏赐，百姓却能自我勉励、行善积德，不重视刑罚，百姓却不触犯法律，这是因为君主以身作则，行为端正，并且能取信于民；到了末世，虽然看重爵位和丰厚的赏赐，百姓却不受到鼓励，刑罚严酷，奸邪之事却层出不穷，这是因为君主自身行为不端正，不能取信于民。丰厚的赏赐和严厉的刑罚，不足以劝人向善、禁止恶行，关键在于要做到诚信。所以，根据才能授予官职，就能使职责分明，政务得到治理；摒弃无用的空话，就能掌握事情的实质；不制作无用的器物，就能减少赋税；不耽误百姓的农时，不滥用民力，百姓就能富足；有德行的人得到任用，无德行的人被黜退，朝廷就能得到尊崇；有功的人得到晋升，无功的人被降职，群臣就会恭谨守序；惩罚与罪行相匹配，奸邪就能得到遏制；赏赐与贤能相符合，臣下就能受到激励。这八点，是治理国家的根本。百姓从事自己的本业就不会争斗，事理得到伸张就不会怨恨，遵守礼仪就不会粗暴，受到关爱就会亲近君主（胡三省注：师古说：百姓各自从事自己的本业，就不会有争斗之心；各自的道理得到申述，就不会有所怨恨；按照礼仪行事，就不会有粗暴的行为；像对待子女一样关爱他们，他们就会知道亲近君主 ），这是治理天下的当务之急。礼义是百姓所信服的；如果赏赐和惩罚能顺应礼义，百姓就不会触犯禁令。

我听说：气质相同就会相互依从，声音和谐就会相互应和。如今君主在上面推行德政，百姓在下面和睦相处，所以内心和谐就能使气息和谐，气息和谐就能使身体和谐，身体和谐就能使声音和谐，声音和谐就能使天地和谐相应。所以阴阳和谐，风雨按时来临，甘露降临，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嘉禾生长，朱草出现，山林不会变得光秃，湖泽不会干涸，这就是和谐的极致状态。”当时参与对策的有一百多人，太常上奏将公孙弘的对策列为下等。但汉武帝看到公孙弘的对策后，将他提拔为第一名，任命他为博士，并让他在金马门（汉代宫门名，学士待诏之处 ）待诏。（胡三省注：如淳说：武帝时，相马者东方京制作铜马法并进献，汉武帝将铜马立于鲁班门外，后将鲁班门改名为金马门。《三辅黄图》说：金马门是宦者署，汉武帝得到大宛马后，用铜铸了一匹马，立在署门，因此得名 ）

齐人辕固，已经九十多岁了，也以贤良的身份被征召。公孙弘斜着眼睛看待辕固，辕固对他说：“公孙先生，务必秉持正直的学问来发表言论，不要用邪曲的学说去迎合世俗！”许多儒生都嫉妒诋毁辕固，辕固于是因年老而被罢官回家。

这时，巴、蜀四郡（蜀郡、广汉郡、犍为郡、巴郡 ）正在凿山开辟通往西南夷的道路，一千多里的路途上，戍卒和转运物资的人往来不断。过了几年，道路还是没有打通，士卒们因疲惫饥饿、遭受暑热潮湿而死的人众多；西南夷又多次反叛，汉朝发兵去攻打，耗费了大量钱财却毫无成效。汉武帝为此感到忧虑，下诏让公孙弘去视察。公孙弘回来后上奏，极力诋毁开辟西南夷没有什么用处，汉武帝没有听从他的建议。公孙弘每次上朝参与朝会讨论，只陈述事情的大概，让汉武帝自己去选择，从不当面反驳和在朝堂上争论。于是汉武帝觉得他行事谨慎忠厚，辩论能力强，熟悉文书法令和官场事务，还能用儒术加以修饰，非常喜欢他，一年之内就将他提拔为左内史。（胡三省注：《考异》说：《汉书·武帝纪》记载：“元光元年五月，下诏策问贤良，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人脱颖而出。”按《公孙弘传》记载：“元光五年，再次征召贤良文学之士，菑川国推荐公孙弘。”他的策文与《武帝纪》元年的策文颇为相似。又说：“一年之内升任左内史。”《百官表》记载：“元光五年，公孙弘担任左内史。”那么公孙弘再次被推举为贤良，显然不在元光元年。荀悦《汉纪》将此事记载在今年“征吏民明当世之务”这句话之后。葛洪《西京杂记》也说：“公孙弘在元光五年被国士推举为贤良。”如果这个让沿途各县供给饮食的诏书是在八月发布，那么公孙弘不可能在今年就已经担任左内史。大概这个诏书是在今年发布，但不知道具体是哪个月，所以班固把它记载在年末。两篇策文相似，可能是偶然；也有可能这篇策文是公孙弘之前被推举为贤良时所写，班固误将其当作今年的策文。难以确定，现在依从《汉纪》的记载 ）

公孙弘上奏事情时，如果有不被认可的地方，他不在朝堂上争辩。他经常和汲黯一起请求汉武帝在闲暇时听取他们的意见，汲黯先提出观点，公孙弘在后面加以补充和推动，汉武帝常常很高兴，他们所说的话都被汉武帝采纳，公孙弘因此越来越受到亲近和重用。公孙弘曾经和公卿们约定好提出某种建议，可到了汉武帝面前，他却都违背约定，顺从汉武帝的旨意。汲黯在朝堂上责问公孙弘说：“齐人大多狡诈而不诚实；你当初和我们一起提出这个建议，现在却都违背了，这是不忠！”汉武帝询问公孙弘，公孙弘谢罪说：“了解我的人，认为我忠诚；不了解我的人，认为我不忠。”汉武帝认为他说得有道理。汉武帝身边的宠臣常常诋毁公孙弘，汉武帝却越发厚待他。

六年（壬子，公元前129年）

1. 冬季，开始对商用车征收算赋（胡三省注：李奇说：开始对商贾的车船征税，让他们缴纳算赋 ）。

2. 大司农郑当时建议说：“开凿一条从渭水到黄河的渠道，这条渠从长安开始，沿着南山下一直到黄河，全长三百多里。这样一来，从关东地区漕运粮食会更加便捷，还可以灌溉渠下的一万多顷民田。”春季，汉武帝下诏征发数万人开凿渠道，按照郑当时的建议施工；三年后渠道开通，人们都觉得很便利。

3. 匈奴侵入上谷郡（今河北怀来东南 ），杀害掳掠当地官吏和百姓。汉武帝派遣车骑将军卫青从上谷出兵，骑将军公孙敖从代郡（今河北蔚县东北 ）出兵，轻车将军公孙贺从云中（今内蒙古托克托东北 ）出兵，骁骑将军李广从雁门出兵，各率领一万骑兵，在关市附近攻打匈奴。卫青打到龙城（匈奴祭祀天地、祖先、鬼神的地方 ），斩杀和俘虏匈奴七百多人；公孙贺没有什么战果；公孙敖被匈奴打败，损失了七千骑兵；李广也被匈奴打败。匈奴活捉了李广，把他放在两匹马中间，用网兜装着让他躺着，走了十多里；李广假装死去，突然跳起来，跨上匈奴少年的马，夺过他的弓，策马向南奔驰，最终得以逃脱回到汉朝。汉武帝将公孙敖、李广交给司法官吏处置，判处他们斩首，他们花钱赎罪，被贬为平民；只有卫青被赐爵关内侯。卫青虽然出身奴仆（卫青原本是平阳公主家的骑奴 ），但他擅长骑马射箭，才能和力气超过常人；他对待士大夫很有礼貌，对士卒也有恩义，众人都愿意为他效力，他具备将帅的才能，所以每次出征都能立下战功。天下人因此佩服汉武帝善于用人。

4. 夏季，发生大旱，出现蝗灾。

5. 六月，汉武帝前往雍地。

6. 秋季，匈奴多次侵扰边境，渔阳（今北京密云西南 ）一带受害尤其严重。汉武帝任命卫尉韩安国为材官将军，屯驻在渔阳。

元朔元年（癸丑，公元前128年）（胡三省注：应劭说：朔，是复苏的意思。孟轲说：“后来的人使他们复苏。”苏，是休息的意思；说的是万民和万物都大大地繁衍生息。师古说：朔，是开始的意思；说的是重新开始。苏息的息，不是生长的意思，应劭的说法错误 ）

1. 冬季，十一月，汉武帝下诏说：“我曾多次下诏给执事官员，要推举廉洁之士和孝顺父母、敬爱兄长的人，希望能形成良好的风气，继承和发扬先圣的美好事业。即使是只有十户人家的小地方，也一定有忠诚守信的人；三个人一起行走，其中必定有可以做我老师的人。（《论语》说：十户人家的小地方，一定有像我一样忠诚守信的人。又说：三个人一起行走，其中必定有可以做我老师的人 ）现在有的郡甚至整个郡都不推荐一个人，这说明教化没有贯彻下去，那些品行高洁的君子也被阻塞，无法让我知晓。况且，举荐贤才的人应该受到上等的赏赐，埋没贤才的人要受到公开的惩罚，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现在商议一下，对不举荐人才的二千石官员应该如何治罪！”有关部门上奏说：“不举荐孝子，就是不奉行诏令，应当以不敬之罪论处；（胡三省注：张晏说：指的是他们不努力寻求贤士来报效国家 ）不考察廉洁之士，就是不称职，应当免职。”（胡三省注：张晏说：二千石官员应当以身作则，教化百姓；现在亲自管理地方却没有举荐贤才，就是不称职。）汉武帝批准了这个奏议。

2. 十二月，江都易王刘非去世。刘非是汉景帝的儿子，景帝前二年被封为汝南王，三年后改封江都王。

3. 汉武帝的皇子刘据出生，他是卫夫人的儿子，也就是后来的戾太子。（胡三省注：《考异》说：《汉书·武五子传赞》说：“建元六年春，戾太子出生。”《外戚传》说：“卫皇后在元朔元年生下儿子刘据。”按《枚皋传》说：“汉武帝二十九岁才有皇子”，与《外戚传》的记载相符。大概《赞》中的说法因为蚩尤之旗的记载而出现错误，就像五星聚在秦二世末年，却被误记为汉元年一样 ）三月甲子日，汉武帝立卫夫人为皇后，大赦天下。

4. 秋季，匈奴两万骑兵侵入汉朝境内，杀死辽西（今辽宁义县西 ）太守，掳掠了两千多人，还包围了韩安国的军营；又侵入渔阳、雁门，各杀害掳掠了一千多人。韩安国只好向东迁移，屯驻在北平（今河北平泉南 ）；几个月后，他因病去世。（胡三省注：《考异》说：韩安国实际上死在第二年，在这里提前交代结局 ）汉武帝于是再次征召李广，任命他为右北平太守。匈奴称李广为“汉朝的飞将军”，都躲避他，好几年都不敢侵入右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