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汉纪二（1/2）

从丁酉年（公元前204年）开始，到戊戌年（公元前203年）结束，共两年时间。

三年（丁酉，公元前204年）

1. 冬季，十月，韩信和张耳率领几万人马向东攻打赵国。赵王和他的大将成安君陈馀得知消息后，在井陉口（胡三省注：杜佑说：井陉口在镇州鹿泉县，现在叫做土门。按宋白《续通典》记载：镇州石邑县有井陉山，地势非常险要坚固。另外，鹿泉县原本是汉代石邑县的地盘，隋朝开皇十六年设置，至德初年改名为获鹿。还有，井陉县，《穆天子传》中说“天子在鉶山打猎”，就是这个地方。注释说：燕、赵一带把山脊叫做陉。陉山在井陉县东南十八里，四周高，中间低，形状像井，所以叫井陉 ）集结军队，号称二十万。

广武君李左车劝成安君说：“韩信和张耳乘胜离开本国前来作战，而且远离本土，锋芒锐不可当。我听说‘从千里之外运送粮食，士兵就会面带饥色；临时砍柴割草来做饭，军队就无法经常吃饱’。如今井陉这条道路，车辆不能并行，骑兵也不能排成队列；他们行军几百里，粮草必定落在后面（胡三省注：郑康成说：在行军途中携带的干粮叫做粮，指的是干粮；在驻地吃的粮食叫做食，指的是米 ）。希望您能借给我三万奇兵，从小路截断他们的粮草辎重（胡三省注：师古说：间路，就是小路。师古又说：辎，是装衣物的车；重，是装载重物的车；所以行军时携带的物资，总称为辎重。《释名》说：辎，就是杂厕的意思，所携带的衣服等杂物都放在里面。 ）。您则深挖战壕、高筑营垒，不要和他们交战。这样一来，他们向前无法战斗，后退又回不去，在荒野中又抢不到东西，用不了十天，他们两位将领的人头就能送到您的营帐之下。否则，我们一定会被这两个人俘虏。”成安君向来自称率领的是正义之师，不采用欺诈的计谋，他说：“韩信的兵力少而且疲惫不堪，如果这样避开不打，诸侯们会认为我胆小，以后就会轻易地来攻打我们。”

韩信派人暗中侦察，得知李左车的计策没有被采纳，非常高兴，这才敢率军前进。在距离井陉口还有三十里的地方，军队停下来宿营 。半夜时分，韩信传令出兵，挑选了两千名轻装骑兵，每人手持一面红旗（汉军的旗帜都是红色的。），从小路隐蔽地爬上山顶，观察赵军的动静。韩信告诫他们说：“赵军看到我们逃跑，一定会倾巢而出追击我们，你们就迅速冲进赵军的营地，拔掉他们的旗帜，插上汉军的红旗。”然后他又让副将给士兵们分发食物，说：“今天打败赵军后大家一起聚餐！”将领们都不太相信，只是假意回答说“好”。韩信又说：“赵军已经抢先占据了有利地形扎营，而且他们没有看到我军的大将旗鼓，是不会轻易攻击我们先头部队的，他们担心我们到了险要的地方就会撤军。”（胡三省注：韩信的意思大概是，赵军聚集兵力堵塞了井陉口，想要等韩信的军队出了险要之地后再发起攻击；如果看到先头部队就立刻出兵交战，那么韩信肯定会率军退回到险要之地。）于是韩信先派一万人出发，出了井陉口，背靠河水摆开阵势（《史记正义》说：绵蔓水从并州向北流入井陉县界，这里就是韩信背水列阵的地方。）。赵军看到后都大笑起来。

天刚亮，韩信就打着大将的旗帜，敲着战鼓，大张旗鼓地开出井陉口。赵军打开营门迎击，双方激战了很久。这时，韩信和张耳假装丢弃旗鼓，向河边的阵地逃跑。河边的汉军打开营门放他们进去，然后又迅速与赵军展开激战。赵军果然倾巢而出，争抢汉军的旗鼓，追击韩信和张耳。韩信和张耳进入河边阵地后，汉军士兵都拼死作战，赵军无法打败他们。韩信事先派出的两千名骑兵，一直在等待赵军倾巢而出的时机，看到赵军营地空虚，就立刻冲进赵军营地，拔掉了赵军所有的旗帜，插上了两千面汉军的红旗。赵军发现无法抓住韩信等人，想要撤回营地，却看到营地上全是汉军的红旗，大惊失色，以为汉军已经俘虏了赵王和他们的将领，顿时军心大乱，纷纷逃跑。赵军将领即使斩杀逃兵，也无法阻止溃败的局面。于是汉军前后夹击，大败赵军，在泜水（胡三省注：《水经注》说：泜水就是井陉山的水，世人称它为鹿泉水，向东北流，转弯经过陈馀的营地，又向东注入绵蔓水。 ）边斩杀了成安君，活捉了赵王歇。

将领们献上首级和俘虏，向韩信祝贺胜利，顺便问韩信说：“兵法上说：‘行军布阵应该右边靠着山陵，左边面对着水泽。’这次将军却让我们背水列阵，还说‘打败赵军后聚餐’，我们心里都不理解，但最终却取得了胜利。这是什么战术呢？”韩信说：“这其实也在兵法之中，只是各位没有留意罢了！兵法上不是说‘把士兵置于死地，他们就会为求生而奋勇作战，反而能存活下来；把士兵置于绝境，他们就会拼死战斗，从而获得生存的机会’吗？（《孙子·九地》说：迅速作战就能生存、不作战就会灭亡的地方，就是死地。曹操注释说：前面有高山，后面有大水，前进不了，后退又受阻的地方就是死地 ）况且我韩信并没有机会长期训练和安抚这些将士，这就是所说的‘赶着临时聚集的百姓去作战’（胡三省注：师古说：就好像突然到集市上，驱赶那里的人去打仗，他们并不是平时训练有素的士兵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把他们置于死地，让他们各自为战，而是给他们留一条生路，他们就会都逃跑了，那样还怎么能指挥他们作战呢！”将领们都很佩服，说：“太厉害了！这不是我们能想到的。”

韩信悬赏千金，要活捉广武君李左车。有人把李左车绑到了韩信的营帐，韩信亲自为他解开绳索，请他面向东而坐，用对待老师的礼节来对待他。韩信问道：“我打算向北攻打燕国，向东攻打齐国，怎样做才能取得成功呢？”广武君谦逊地推辞说：“我是一个战败逃亡的俘虏，哪里有资格谋划大事呢！”（权，是用来称量物体，以显示其轻重的工具。李左车大概是说，战争是国家的大事，像自己这样战败的人，没有能力去权衡其中的轻重 ）韩信说：“我听说，百里奚在虞国时，虞国灭亡了；到了秦国，秦国却称霸了（百里奚是虞国的大夫，虞公不重用他，所以虞国灭亡了；秦穆公信任并重用他，于是秦国称霸西戎 ）。这并不是因为他在虞国时愚蠢，在秦国时就聪明了，而是在于国君用不用他，听不听他的建议。如果成安君当初听从了您的计策，像我韩信这样的人恐怕也已经被俘虏了；正因为他没有采纳您的建议，所以我才有机会侍奉您啊。现在我诚心向您请教，希望您不要推辞！”广武君说：“如今将军渡过西河，俘虏了魏王，活捉了夏说；向东拿下井陉口，不到一上午就打败了赵军二十万，还杀了成安君；您的名声传遍海内，威震天下，农夫们都吓得不敢再安心耕种，纷纷放下农具（胡三省注：这里是说当时的人，害怕韩信的威名，无法安心从事自己的生产，都停下耕种、放下农具，穿上奢华的衣服，吃着精美的食物，只为了苟且偷生，不再做长远打算 ），侧耳倾听等待您的命令，这是将军您的长处。然而，士兵们经过这么多战斗，已经非常疲惫，实际上很难再继续作战了。现在将军想用这些疲惫不堪的士兵，去攻打燕国坚固的城池，想战又不能迅速取胜，攻城又攻不下来，就会使我军的情况暴露，陷入困境（胡三省注：兵，讲究的是诡诈之道，要根据形势来运用。见，是显露的意思。屈，是穷尽的意思。我方的情况暴露，敌人就知道如何防备；陷入困境，敌人就会趁机利用我们的弱点。）。时间一长，粮食也会耗尽。燕国如果不投降，齐国必然会加强防御。燕、齐两国僵持不下，那么楚汉双方的胜负就难以确定了，这是将军您的短处啊。善于用兵的人，不会用自己的短处去攻击敌人的长处，而是要用自己的长处去攻击敌人的短处。”韩信问：“那该怎么办呢？”广武君回答说：“现在为将军考虑，不如按兵不动，让士兵们休息，同时安抚赵国的百姓，这样方圆百里之内，每天都会有人送来牛肉美酒，犒劳将士们；然后把军队部署在通向燕国的道路上，再派能言善辩的人带着书信去燕国，向他们展示我们的优势（胡三省注：师古说：八寸长的竹简叫咫。咫尺，是说这些书信的简牍有的长咫，有的长尺，这里用来比喻轻易、随便 ），燕国肯定不敢不听从。燕国归降后，再向东逼近齐国，到那时，即使有再聪明的人，也不知道该怎么为齐国出谋划策了。这样的话，天下大事就可以谋划了。用兵本来就有先虚张声势，然后再采取实际行动的策略，说的就是这种情况。”韩信说：“好！”他听从了广武君的计策，派使者去燕国，燕国很快就归降了；韩信又派人向汉王报告，并请求封张耳为赵王，汉王同意了。楚国多次派奇兵渡过黄河攻打赵国，张耳和韩信来回救援赵国，趁机平定了赵国的城邑，还调兵去支援汉王。

2. 甲戌晦日（胡三省注：月末最后一天叫做晦 ），发生了日食。

3. 十一月癸卯晦日，又发生了日食。

4. 随何来到九江国，九江国的太宰接待了他（胡三省注：这里的太宰不是周朝官职中的太宰。汉朝奉常的属官中有太宰。师古说：是负责准备食物的官员。使者进入其他国家，必定会有人接待他；当时英布派太宰接待随何 ），但随何一连三天都没能见到九江王英布。随何便劝太宰说：“大王之所以不见我，一定是认为楚国强大，而汉朝弱小。这正是我前来出使的原因。如果能让我见到大王，我说的话要是对，那正是大王想听的；要是不对，就把我们二十人在九江街市上处死，这样足以表明大王背叛汉朝而亲附楚国的立场。”太宰于是把随何的话报告给了英布。

英布接见了随何。随何说：“汉王派我恭敬地向大王呈上书信，我私下很奇怪，大王为什么和楚国那么亲近呢？”九江王说：“我面向北，以臣子的身份侍奉他。”随何说：“大王和项王都是诸侯，您却面向北称臣侍奉他，一定是认为楚国强大，可以依靠它来保全国家。项王攻打齐国时，亲自背着筑墙的工具，身先士卒。大王您本应该出动九江国的全部兵力，亲自率领他们，做楚军的前锋；可现在却只派了四千人去帮助楚国。这难道是做臣子应有的态度吗？汉王攻入彭城时，项王还没从齐国撤军。大王您本应该出动九江的全部兵力渡过淮河，日夜与汉军在彭城城下会战；但您却拥兵万人，却没有一个人渡过淮河作战，只是安闲地坐观成败。把国家托付给别人的人，难道就是这样的吗？大王您只是名义上归附楚国，却想以此来保全自己，我私下认为大王这样做不可取！然而，大王之所以不背叛楚国，是因为认为汉朝弱小。但楚国的军队虽然强大，却在天下人面前背负着不义的名声，因为他们违背盟约，杀害了义帝。汉王召集诸侯，回军守住成皋、荥阳，把蜀地、汉中的粮食运来，深挖战壕，高筑壁垒，分兵把守边境要塞（胡三省注：徼，是巡逻的意思。凡是边境都叫做边徼，大概是派人在边境巡逻，稽查防范坏人，所以叫边徼。《索隐》说：徼，指的是边境的亭障，围绕着边境，常年派人把守。 ）。而楚军深入敌国八九百里（胡三省注：这里说的是楚国从彭城到荥阳、成皋，中间隔着梁地；彭越当时在梁地反叛，梁地就相当于楚国的敌国，所以说深入敌国八九百里 ），老弱之人还要从千里之外转运粮食。汉军坚守不出，楚军前进无法攻城，后退又摆脱不了困境，所以说楚国的军队并不可靠。如果楚国战胜了汉军，诸侯们就会因为害怕而相互救援；楚国的强大，只会招来天下的军队共同对抗它。所以，楚国不如汉朝，这是很明显的形势。现在大王不与万无一失的汉朝合作，却把自己托付给危在旦夕的楚国，我真为大王感到困惑！我不是认为九江国的兵力足以灭掉楚国；但如果大王出兵背叛楚国，项王一定会留下攻打您；只要拖住他几个月，汉王夺取天下就万无一失了。我请求和大王一起拿着剑归附汉朝，汉王一定会割地封王给您；更何况九江国肯定还是大王您的。”九江王说：“我听从您的建议。”他暗中答应背叛楚国，归附汉朝，但还不敢声张。

楚国的使者也在九江，住在客舍里（胡三省注：传舍，就是客舍；前面的客人离开后，后面的客人又住进来，如此轮流居住，所以叫传舍。 ），正急切地催促英布出兵。随何径直走进客舍，坐在楚国使者的上座，说：“九江王已经归附汉朝了，楚国凭什么还能让他出兵？”英布听了很惊讶。楚国使者站起身来。随何趁机劝英布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胡三省注：师古说，构，是结的意思；就是说背叛楚国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 ），您可以杀了楚国使者，不要让他回去报信，然后赶紧投奔汉王，与汉王合力作战。”英布说：“就按您说的办。”于是杀了楚国使者，接着起兵攻打楚国。

楚国派项声、龙且攻打九江国，几个月后，龙且打败了九江国的军队。英布想率军投奔汉王，又担心被楚军追杀，于是就抄小路和随何一起回到了汉王那里。十二月，九江王英布抵达汉营。汉王刘邦正坐在床边洗脚，就召英布进见。英布见状大怒，后悔前来，甚至想要自杀；等他出来到了自己的住处，发现那里的营帐、饮食、侍从官员的待遇都和汉王的住所一样，又喜出望外（胡三省注：师古说，高帝因为英布之前长期为王，担心他自尊自大，所以故意以傲慢的礼节对待他，让他折服；之后又为他提供精美的帷帐，优厚的饮食，众多的侍从官员，以此让他心里高兴。这是一种权谋之术。帐，就像现在的营帐陈设；御，指的是使用的物品。 ）。于是，英布派人前往九江国；此时楚国已派项伯收编了九江国的军队，并杀光了英布的妻子儿女。英布的使者找到了不少旧相识和他的亲信，带着几千人归附了汉王。汉王又给英布增派了兵力，和他一起屯驻在成皋。

楚军多次侵袭并夺取汉军的运粮甬道，汉军粮食短缺。汉王和郦食其商议如何削弱楚国的势力。郦食其说：“从前商汤讨伐夏桀，把夏桀的后人封在杞国；周武王讨伐商纣，把商纣的后人封在宋国。如今秦朝丧失道德、抛弃仁义，侵略诸侯，灭掉他们的国家，让他们没有立足之地。陛下如果能重新拥立六国的后代，这些国家的君臣、百姓一定会感激陛下的恩德，无不向往和仰慕陛下的道义，愿意做您的臣民。这样，陛下推行德义，就可以南面称霸，楚国也必然会整肃衣襟前来朝拜。”汉王说：“好！赶快去刻印，先生您就带着印去分封他们吧。”（意思是要让郦食其出使六国，把印交给他，让他带去分封 。 ）

郦食其还没出发，张良从外面进来拜见汉王。汉王正在吃饭，说：“子房，你过来！（子房，是张良的字 ）有客人为我谋划削弱楚国势力的计策。”接着把郦食其的话详细告诉了张良，然后问道：“你觉得怎么样？”张良说：“是谁给陛下出的这个主意？陛下的大事要完了！”汉王问：“为什么这么说？”张良回答：“请让我借用您面前的筷子，为大王筹划一下。”（当时汉王正在吃饭，所以张良说希望借用吃饭用的筷子，当场比划分析。郑玄说：现在有人把筷子叫做挟提 ）“从前商汤、周武王分封夏桀、商纣的后代，是因为他们有能力掌控这些人的生死命运）；如今陛下能掌控项羽的生死命运吗？这是不可行的第一个原因。周武王进入殷都后，表彰商容的里巷，释放了箕子，修缮比干的坟墓（胡三省注：商容，是殷朝的贤人。里巷的门叫做闾。表，是彰显、使与众不同的意思。商纣囚禁了箕子，杀害了比干；周武王攻克殷都后，释放了箕子，修缮了比干的坟墓。《韩诗外传》说：商容拿着羽龠，依傍着马车，想要感化商纣却没能成功，于是离开了，隐居在太行山。周武王想任命他为三公，他推辞不接受。郑玄说：商容是商朝掌管音乐礼仪的官员，懂得礼仪规范，所以掌管礼仪的官署叫做容台 ）；如今陛下能做到吗？这是不可行的第二个原因。周武王打开巨桥的粮仓，分发鹿台的钱财（胡三省注：服虔说：巨桥，是粮仓的名字。许慎说：巨鹿的大桥附近有漕运的粮仓。杜佑说：巨桥仓在现在的广平郡曲周县。臣瓒说：鹿台现在在朝歌城中；刘向说：它方圆三里，高千尺 ），赏赐给贫穷的百姓；如今陛下能做到吗？这是不可行的第三个原因。商朝的事情结束后，周武王把兵器收起，改成乘坐的车辆（胡三省注：苏林说：革，指兵车；轩，指朱红色的轩车、皮制的轩车；意思是废弃兵车，改用乘车。《说文》说：轩，是一种有弯曲的车箱和屏蔽的车。如淳说：革，指的是兵车；轩，指的是红色的有遮蔽的乘车；意思是停止战争，推行礼乐制度 ），把兵器倒着存放，向天下人表示不再用兵；如今陛下能做到吗？这是不可行的第四个原因。把战马放养在华山的南面，表示不再打仗；如今陛下能做到吗？这是不可行的第五个原因。把牛放养在桃林的北面（胡三省注：晋灼说：桃林在弘农閺乡南谷中。《山海经》说：夸父之山，北面有一片树林，叫做桃林，方圆三百里。《十三州记》说：弘农有桃丘聚，就是桃林。师古说：桃林山谷在閺乡县东南，西南距离湖城县三十五里 ），表示不再运输和积聚粮草；如今陛下能做到吗？这是不可行的第六个原因。天下的游士离开自己的亲人，抛弃祖先的坟墓，离开老朋友，追随陛下四处奔波，只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得到一块封地。如今重新拥立六国的后代，天下的游士就会各自回去侍奉他们的君主，回到亲人身边，回到故乡，祭扫祖先的坟墓，那么陛下还能依靠谁去夺取天下呢？这是不可行的第七个原因。况且楚国目前是最强大的，如果再拥立六国，这些国家很可能会反过来依附楚国，陛下又怎么能让他们称臣呢？这是不可行的第八个原因。如果真的采用了这个客人的计谋，陛下的大事就完了！”汉王听后，停止吃饭，吐出嘴里的食物，骂道：“这个书呆子，差点坏了你老子的大事！”然后下令赶紧销毁那些印信。

荀悦评论说：制定决策、取得胜利的方法，要点有三个：一是“形”，二是“势”，三是“情”。“形”，说的是大体上的得失情况；“势”，说的是根据当时的情况采取的适宜行动和把握进退的时机；“情”，说的是当事人内心的想法和真实态度。所以，有时候计策相同、事情相似，但结果却大不相同，就是因为这三个方面不同。

当初，张耳、陈馀劝说陈涉恢复六国的旧制，为的是给自己培植党羽。郦食其也用类似的话劝说汉王。他们劝说的内容相同，但结果却不一样，原因在于陈涉起义的时候，天下人都想推翻秦朝；而楚汉相争的时候，天下的局势还没有确定，现在天下人未必都想灭掉项羽。所以，对陈涉来说，拥立六国能增加自己的党羽，还能增加秦朝的敌人；而且陈涉当时还没有完全占据天下，拥立六国就像是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给别人，施行的是看似空洞的恩惠，却能获得实际的好处。但对汉王来说，拥立六国就是割让自己的地盘去帮助敌人，设立的是空洞的名号，却要承受实际的灾祸。这就是同样的事情在不同情况下的不同表现。

宋义等待秦、赵两国两败俱伤，和从前卞庄刺虎的故事道理一样。在战国时期，邻国相互攻打，如果不是面临紧急情况，这种做法是可行的。因为战国时期各国已经存在很久了，一场战争的胜负，未必会决定国家的存亡；当时的形势也不至于急着灭掉敌国，进攻可以趁机获利，后退也能自保，所以可以积蓄力量等待时机，趁着敌人疲惫再进攻，这是当时的形势决定的。但如今楚国和赵国兴起，它们与秦朝势不两立，局势安危的变化就在呼吸之间，前进就能成功，后退就会遭殃。这就是同样的事情在不同形势下的不同表现。

攻打赵国的战役中，韩信把军队驻扎在泜水边上，赵军却无法打败他。彭城之战，汉王在睢水边上作战，士兵们都掉进了睢水，楚军大获全胜（这件事详见上卷二年 。）。这是为什么呢？赵军离开本国去迎战，看到形势有利就前进，知道形势不利就后退，心里想着国内的情况，没有拼死一战的决心；而韩信的军队孤立无援地背水扎营，士兵们知道只有拼死战斗才能生存，所以没有二心，这就是韩信能够取胜的原因。汉王深入敌国，还在军中摆酒设宴，士兵们贪图安逸，战斗意志不坚定；楚国虽然强大，但国都却被攻陷，士兵们都充满了愤怒和激愤，为了挽救败局、拼死一搏，以决生死，这就是汉王失败的原因。而且韩信挑选的是精兵进行防守，赵军却是怀着后顾之忧的士兵去进攻；项羽挑选精兵进攻，汉王却是用懈怠懒惰的士兵去应对。这就是同样的事情在不同情况下，当事人的心态不同导致的结果不同。

所以说：权谋之术不能预先设定，变化也不能提前谋划；要随着时代的发展而改变，根据具体情况灵活应对，这才是制定策略的关键。

5. 汉王对陈平说：“天下如此混乱，什么时候才能平定呢？”陈平说：“项王身边刚正不阿的大臣，像亚父范增、钟离眜、龙且、周殷这些人（胡三省注：钟离，是古钟离子的后代，以国为姓。龙姓出自龙伯氏；也有人说，出自舜帝的纳言官龙。），不过就这么几个人罢了。大王如果能拿出几万斤黄金，施行反间计，离间他们君臣之间的关系，让他们相互猜疑；项王为人猜忌多疑，容易听信谗言，他们内部一定会互相残杀，到时候汉军趁机出兵攻打，一定能打败楚国。”汉王说：“好！”于是拿出四万斤黄金交给陈平，任凭他使用，也不过问他的花费情况。陈平用大量黄金在楚军中施行反间计，散布谣言说：“钟离眜等将领为项王作战，功劳很大，然而却始终不能得到封地称王，他们想和汉王联合起来，灭掉项氏，瓜分楚国的土地然后称王。”项羽果然开始怀疑钟离眜等人。

夏季，四月，楚军把汉王围困在荥阳，形势危急；汉王请求讲和，愿意割让荥阳以西的土地给楚国。亚父范增劝项羽赶紧攻打荥阳；汉王为此忧心忡忡。项羽派使者到汉军营地，陈平让人准备了丰盛的太牢之礼（胡三省注：古代诸侯派使者相互访问，所准备的礼品规格根据使者的身份等级而定，用牛、羊、猪三牲齐备的宴席作为一牢。秦朝废除了古代的礼仪制度，战争时期，无法完全按照古代的牢礼来准备，所以把太牢之礼当作隆重的礼节。孔颖达说：按照《周礼》的记载，膳夫负责天子的饮食，天子每天的正餐，要用十二个鼎，这就是太牢。这说明周公制定礼仪时，天子每天吃太牢，诸侯每天吃少牢，大夫每天吃特牲，士每天吃特豚。到了后世，礼崩乐坏，《玉藻》记载：天子每天吃少牢，每月初一吃太牢；诸侯每天吃特牲，每月初一吃少牢。由此可知，大夫每天吃特豚，每月初一吃特牲；士每天的饮食没有明确记载，每月初一吃特豚。所以《内则》说：拜见儿子要准备朔食。注释说：天子的朔食是太牢，诸侯的朔食是少牢，大夫的朔食是一头猪，士的朔食是一只小猪。诸侯祭祀用太牢，可以杀牛；诸侯的大夫祭祀用少牢，可以杀羊；天子的大夫祭祀也可以杀牛，诸侯和大夫款待宾客也可以用牛。所以大行人负责接待宾客时，诸侯款待宾客都用牛。公食大夫礼、大夫食宾礼，也都用牛 ）。准备好后，端进去一看是楚军使者，就假装惊讶地说：“我还以为是亚父的使者，原来是项王的使者！”又把食物端了回去，重新用粗劣的食物招待楚军使者（胡三省注：服虔说：撤去有肉的菜肴，换上粗劣简单的食物。恶，是粗糙恶劣的意思；草，是草率、不精细的意思 ）。楚国使者回去后，把这些情况详细报告给了项王；项王果然对亚父产生了极大的怀疑。亚父想要尽快攻下荥阳城，项王却不信任他，不肯听从他的建议。亚父得知项王怀疑自己，非常生气地说：“天下的局势已经基本定了，君王您自己看着办吧，我请求告老还乡！”在回去的路上，还没到彭城，亚父就因背上长毒疮而死。

五月，将军纪信对汉王说：“情况紧急！请让我去迷惑楚军，大王您趁机偷偷离开。”于是陈平在夜里从荥阳东门放出两千多名女子，楚军立刻从四面围攻。纪信则乘坐着汉王的车，车上张着黄色的车盖，左边竖着大旗（胡三省注：李斐说：天子的车，车盖里面用黄色的丝绸做成。纛，是用羽毛装饰的旗帜，插在车衡的左边上面。蔡邕说：用牦牛尾做成，像斗一样大，有的插在骖马的头上，有的插在车衡上。应劭说：用野鸡的尾羽做成，插在左边的骖马身上，在马嚼子的上面。师古说：应劭的说法不对。《尔雅翼》说：牦牛是西南地区的长毛牛，像牛一样，四条腿、腹部下面以及肘部都有一尺多长的红色毛，它的尾巴尤其漂亮，像斗一样大。天子车上的左纛，就是用这种牦牛的尾巴做成的，系在左边骖马的轭上。一般来说，在中间拉车的马叫服马，在旁边的马叫骖马，骖马也就是騑马；把左纛系在最外面那匹马的头上，是为了扰乱马的视线，不让它们相互看见。），大声喊道：“城中粮食已经吃光，汉王投降了！”楚军都高呼万岁，跑到城东去围观。汉王趁机带着几十名骑兵从西门逃走了，留下韩王信与周苛、魏豹、枞公守卫荥阳。项羽见到纪信，问：“汉王在哪里？”纪信回答：“已经离开了。”项羽大怒，烧死了纪信。周苛和枞公商量说：“魏豹是背叛过我们的人，很难和他一起守城！”于是杀了魏豹。

汉王逃出荥阳，到达成皋，进入关中，收拢兵力后想要再次向东进军。辕生（胡三省注：辕，是姓。《姓谱》记载：陈大夫辕涛涂的后代 ）劝汉王说：“汉军和楚军在荥阳对峙了好几年，汉军常常陷入困境。希望君王您从武关出兵，项王一定会率军向南追击。您就坚守营垒，不与楚军交战，让荥阳、成皋一带的汉军得到休息，同时让韩信等人能够安定地收复黄河以北的赵地，联合燕国、齐国。（胡三省注：师古说，“辑”与“集”相同，是和合的意思。《诗序》说：“慰劳并安抚他们，使他们安定聚集。”《春秋左氏传》说：“群臣和睦。”其他地方的“辑”也大多是这个意思。 ）之后，君王您再回到荥阳。这样一来，楚军需要防备的地方增多，兵力分散；汉军得到休息后，再与楚军交战，一定能打败他们！”汉王听从了他的计策，出兵到宛城（胡三省注：班《志》记载，宛、叶二县属南阳郡。《史记正义》说：宛，是邓州的县。叶，是汝州的县。 ）、叶县一带，与黥布一路收集兵马。项羽听说汉王在宛城，果然率军向南进发；汉王坚守营垒，不与他交战。

汉王在彭城战败向西撤退时，彭越之前攻占的城池又都失守了，他独自率领军队驻扎在黄河以北，常常作为汉军的游击部队袭击楚军，切断楚军的后路，抢夺他们的粮草。就在这个月，彭越渡过睢水，在下邳与项声、薛公交战，打败了他们，并杀死了薛公。项羽于是派终公（胡三省注：终，是姓。《姓谱》说：是陆终的后代 ）守卫成皋，自己则向东攻打彭越。汉王趁机率军向北进发，打败了终公，重新驻军成皋。

六月，项羽打败彭越后，听说汉军又驻扎在成皋，便率军向西攻克了荥阳城，活捉了周苛。项羽对周苛说：“你要是为我效力，我就封你为上将军，赏你三万户食邑。”周苛骂道：“你要是不赶快投降汉王，很快就会成为俘虏；你根本不是汉王的对手！”项羽听后，把周苛煮死了，还杀了枞公，俘虏了韩王信，接着包围了成皋。汉王逃跑（胡三省注：《汉书》中“逃”写作“跳”；如淳读音为“逃”；《史记·项羽纪》写作“逃”；晋灼说：“跳”有独自逃出的意思。如淳说：“逃”就是逃跑的意思。我认为《左氏传例》中说：百姓逃离他们的君主叫做“溃”，君主逃跑叫做“逃”。太史公大概是用了这个例子，司马光沿用了。“逃”，应当按本音读 ），只和滕公夏侯婴一起乘车从成皋的玉门（胡三省注：张晏说，玉门是成皋的北门 ）逃出，向北渡过黄河，在小修武的客舍住了一晚（胡三省注：晋灼说：小修武在大修武城的东边 ）。第二天清晨，汉王自称是汉军的使者，骑马冲进了赵军的营地。当时张耳、韩信还没起床，汉王就在他们的卧室里，夺走了他们的印信和兵符，然后用军麾召集众将，重新安排了他们的职位。张耳、韩信起床后，才知道汉王来了，非常震惊。汉王夺取了两人的军队后，就命令张耳巡视赵地，防备赵地发生变故；任命韩信为相国，让他收集赵地还没征调的士兵去攻打齐国。其他将领也陆续从成皋逃出，追随汉王。楚军于是攻克了成皋，想要向西进军；汉王派军队在巩县（胡三省注：班《志》记载，巩县属河南郡，是东周君居住的地方。《汝洛地图》说：巩，就是坚固的意思。巩县在洛水之间，四面环山，可以作为坚固的屏障 ）抵御楚军，使他们无法西进。

6. 秋季，七月，有彗星出现在大角星附近（胡三省注：《隋·天文志》记载，“孛”是彗星的一种；彗星的光芒偏指一方叫“彗”，光芒四射叫“孛”。“孛”这种星，形状怪异，是非常不祥的气所形成的。如果国内没有大乱，就必定会有大战。天下人合谋，政治昏暗不明，就会有灾祸发生。晏子说：“国君如果不改正错误，孛星将会出现，彗星又有什么可怕的呢！”由此看来，孛星带来的灾祸比彗星更严重。班《志》记载：房星南面的众多星星叫骑官，左角星象征着执法，右角星象征着将军。大角星，是天王大帝的座位所在之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