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晋纪二十八（1/2）

起旃蒙作噩（乙酉，公元385年），尽柔兆阉茂（丙戌，公元386年），共二年。 烈宗孝武皇帝中之上

太元十年（乙酉，公元385年）

1 春季，正月，秦王苻坚设宴款待群臣。当时长安发生饥荒，出现人吃人的现象，将领们回家后，把嘴里的肉吐出来喂养妻子儿女。（胡三省注：贫困匮乏到这种地步，外面又没有救援，怎么能不失败呢！）

2 慕容冲在阿房宫（今陕西西安阿房宫遗址）即位称帝，这就是西燕。他改年号为更始。慕容冲得意洋洋，赏罚全凭个人喜好。慕容盛当时十三岁，对慕容柔说：“就算是十个人的头领，也必须才能超过九个人，才能安稳。如今中山王（慕容冲）才能比不上别人，功劳还没建立，却极其骄傲奢侈，恐怕难以成事啊！”（胡三省注：慕容冲在前燕时被封为中山王。汰，就是奢侈、过度的意思。史书说慕容盛年幼就有见识谋略，所以能自我奋发而拥有国家。慕容盛、慕容柔归顺慕容冲，事见上一卷上年。）

3 后秦王姚苌留下将领们攻打新平（今陕西彬县），自己领兵进攻安定（今甘肃镇原东南），擒获了前秦安西将军勃海公苻珍，岭北（今陕西礼泉九嵕山以北地区）各城全都投降了他。

4 甲寅日，秦王苻坚与西燕主慕容冲在仇班渠（今陕西西安附近）交战，大败慕容冲。（胡三省注：慕容垂在山东复兴，而慕容冲在关中称帝，所以写西燕来区分。）乙卯日，又在雀桑（今陕西西安附近）交战，再次击败慕容冲。甲子日，在白渠（即汉代白公修建的渠道，今陕西泾阳至西安一带）交战，前秦军队大败。西燕军队包围了秦王苻坚，殿中将军邓迈奋力作战击退了敌军，苻坚才得以逃脱。壬申日，慕容冲派尚书令高盖夜袭长安，攻入南城，左将军窦冲、前禁将军李辩等人击败了他们，斩杀八百人，士兵们分食了尸体。乙亥日，高盖领兵攻打渭北各营垒，太子苻宏与他在成贰壁（可能是以人名为名的堡垒，在今陕西渭北地区）交战，大败高盖，斩杀三万人。

5 前燕带方王慕容佐与宁朔将军平规一起攻打蓟城（今北京西南），王永的军队屡次战败。二月，王永让宋敞烧毁和龙（今辽宁朝阳）及蓟城的宫室，率领三万部众逃奔壶关（今山西长治壶关县）；慕容佐等人进入蓟城。

6 慕容农领兵与慕容麟在中山（今河北定州）会合，一起攻打翟真。慕容麟、慕容农先率领几千骑兵到承营（今河北定州附近），观察形势。翟真望见他们，摆开军队出城。将领们想撤退，慕容农说：“丁零人不是不勇猛，但翟真懦弱，现在挑选精锐部队，冲着翟真所在的位置进攻，翟真一跑，他的部众必定溃散，然后我们在城门拦截，就能把他们全部消灭。”于是派骁骑将军慕容国率领一百多骑兵冲击，翟真逃跑，他的部众争抢城门，自相践踏，死了大半，于是攻下了承营的外城。

7 癸未日，秦王苻坚与西燕主慕容冲在长安城西交战，大败慕容冲，追击到阿城（即阿房宫城，今陕西西安阿房宫遗址）。将领们请求乘胜入城，苻坚担心被慕容冲袭击，领兵返回。（胡三省注：万乘之主，本来不能冒险求侥幸；但前秦衰败到这种地步，乘着将领们的胜势来谋求万分之一的功劳，是可以的；领兵返回，是为什么呢！）

8 乙酉日，前秦益州刺史王广任命蜀人江阳太守李丕为益州刺史，镇守成都。（胡三省注：沈约说：江阳郡，是刘璋分犍为郡设立的。）己丑日，王广率领部众逃回陇西，跟随他的蜀人有三万多。

9 刘牢之到达枋头（今河南浚县西南）。杨膺、姜让的密谋泄露，（胡三省注：杨膺、姜让的密谋见上卷上年。）长乐公苻丕逮捕并杀了他们。刘牢之听说后，犹豫不进。

10 前秦平原悼公苻晖屡次被西燕主慕容冲打败，秦王苻坚责备他说：“你是我的才子，率领大军与白虏小儿交战，却屡次失败，活着有什么用！”三月，苻晖愤恨自杀。（胡三省注：苻坚愤怒责备苻晖，是想让他死战，难道想到他会自杀吗！）

前禁将军李辩、都水使者陇西人彭和正担心长安守不住，召集西州人（胡三省注：《晋书·职官志》：都水长，属大司农。沈约《志》：都水使者，掌管舟船及运输。李辩，是李俨的儿子，也是陇西人。）屯驻在韭园（今陕西西安附近）；苻坚召见他们，他们不来。（胡三省注：为后来苻坚袭击韭园埋下伏笔。）

11 西燕主慕容冲在骊山（今陕西临潼骊山）攻打前秦高阳愍公苻方，杀了他，（胡三省注：苻方戍守骊山，事见上卷上年七月。）擒获前秦尚书韦钟，任命韦钟的儿子韦谦为冯翊太守，让他招集三辅（今陕西中部地区）的百姓。冯翊的营垒首领邵安民等人责备韦谦说：“你是雍州（今陕西中部及甘肃东部）的望族，（胡三省注：七相五公，韦钟大概是韦贤的后代。）如今却追随贼人，做不忠不义的事，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韦谦把这话告诉韦钟，韦钟自杀，韦谦投奔了东晋。

前秦左将军苟池、右将军俱石子与西燕主慕容冲在骊山交战，战败。西燕将军慕容永斩杀苟池，俱石子逃奔邺城（今河北临漳西南）。慕容永，是慕容廆弟弟慕容运的孙子；俱石子，是俱难的弟弟。（胡三省注：俱难见一百零四卷太元三年。）秦王苻坚派领军将军杨定攻打慕容冲，大败敌军，俘虏鲜卑一万多人回来，全部活埋。杨定，（胡三省注：《北史》说：杨定，是杨佛奴的儿子；佛奴，是宋奴的儿子。）是苻坚的女婿。

12 荥阳（今河南荥阳）人郑燮献出郡城投降东晋。

13 燕王慕容垂攻打邺城，久攻不下，准备北去冀州（今河北高邑西南），于是命令抚军大将军慕容麟屯驻信都（今河北冀州），乐浪王慕容温屯驻中山，召骠骑大将军慕容农返回邺城；于是远近的人听说后，认为前燕不振作，很多人怀有离去的想法。

慕容农到达高邑（今河北高邑），派从事中郎眭邃外出，眭邃超过期限没回来。长史张攀对慕容农说：“眭邃是眼前的僚属，竟敢欺骗不回，请回军讨伐他。”慕容农不回应，下令准备临时任命的文书，任命眭邃为高阳太守，僚属中家在赵地以北的，都临时任命遣送回去。（胡三省注：赵北，指赵国以北地区。假署，就是暂时用临时文书任命官职，没有报告燕王慕容垂。）共推举补任太守三人，长史二十多人，回头对张攀说：“你的见识太错了，当今怎能自相残杀！等我北返，眭邃等人自然会在路边迎接，你等着瞧。”（胡三省注：为后来眭邃等人迎接慕容农埋下伏笔。）

乐浪王慕容温在中山，兵力很弱，丁零人到处分布，占据各城；慕容温对将领们说：“凭我们的兵力，进攻不足，防守有余。骠骑将军（慕容农）、抚军将军（慕容麟），首尾相连，总会消灭贼人，我们只应聚粮练兵等待时机。”于是安抚旧部招纳新人，鼓励农耕桑蚕，百姓归附的接连不断，郡县营垒争相送军粮，仓库充实。翟真夜袭中山，慕容温击败他，从此翟真不敢再来。慕容温于是派兵一万运送粮食犒劳慕容垂，并且营建中山的宫室。（胡三省注：想迎接慕容垂定都中山。）

刘牢之在孙就栅（今河南浚县附近，以人名为名的营垒）攻打前燕黎阳太守刘抚，燕王慕容垂留下慕容农包围邺城，自己领兵救援。前秦长乐公苻丕听说后，出兵乘虚夜袭燕营，慕容农击败了他。刘牢之与慕容垂交战，不胜，退屯黎阳（今河南浚县），慕容垂又返回邺城。

14 吕光因为龟兹（今新疆库车）富饶安乐，想留居那里。天竺沙门鸠摩罗什对吕光说：“这是凶亡之地，不值得留下；（胡三省注：据《载记》，鸠摩罗是姓，什是名。）将军只要东归，中途自然有福地可以居住。”（胡三省注：鸠摩罗什懂得气数，知道吕光必定能得到凉州之地并占据它。）吕光于是大宴将士，商议进退，众人都想回去。于是用二万多头骆驼装载外国珍宝奇玩，驱赶一万多匹骏马返回。

15 夏季，四月，刘牢之进兵到邺城，燕王慕容垂迎战失败，于是解除包围，退屯新城（今河北临漳附近），乙卯日，从新城向北逃遁。刘牢之不告诉前秦长乐公苻丕，就领兵追击。苻丕听说后，出兵随后进发。庚申日，刘牢之在董唐渊（今河北临漳西北）追上慕容垂。慕容垂说：“秦、晋像瓦合一样，互相依靠才显得强大，（胡三省注：瓦合，说他们的势力不牢固，一碰就动，一片瓦碎，其他瓦也会跟着散。“待”，应当作“恃”。现在看“待”字，意思也能通。）一胜就都骄傲，一败就都溃散，不是同心同德。如今两军相继而来，气势还没汇合，应该赶紧攻击他们。”刘牢之的军队急行二百里，到五桥泽（今河北临漳北），（胡三省注：《兵法》说，急行百里去争利会损失上将军；何况二百里呢！）争抢燕军的辎重，慕容垂截击，大败刘牢之，斩杀几千人；刘牢之单骑逃走，正赶上前秦救兵到达，才得以幸免。

前燕冠军将军宜都王慕容凤每次作战都奋不顾身，前后大小二百五十七战，未尝无功。慕容垂告诫他说：“如今大业刚成，你应当先自爱！”让他做车骑将军慕容德的副手来抑制他的锐气。（胡三省注：因为慕容德稳重。）

邺城中饥荒严重，长乐公苻丕率领部众到枋头去求东晋的粮食。刘牢之进入邺城，收集逃散的士兵，兵力稍振；（胡三省注：因军败获罪，被召回。）

燕、秦相持一年多，（胡三省注：去年正月，慕容垂攻打邺城。）幽、冀二州发生大饥荒，人吃人，村落萧条。燕军士兵很多饿死；燕王慕容垂禁止百姓养蚕，用桑椹当军粮。

慕容垂准备北赴中山，任命骠骑大将军慕容农为前锋，之前临时任命的官吏眭邃等人都来迎接，上下关系像当初一样，（胡三省注：前面作“张攀”，这里作“李攀”，不知哪个正确。）张攀才佩服慕容农的智略。

16 会稽王道子喜欢专权，又被奸邪谄媚的人挑拨，与太保安有矛盾。谢安想避开他，恰逢秦王苻坚来求救，谢安就请求自己领兵救援。壬戌日，出镇广陵的步丘（今江苏扬州邵伯镇），修筑营垒叫新城居住。（胡三省注：今扬州邵伯镇，就是其地，在扬州城北六十里。《晋史》说：谢安在步丘筑埭，后人叫召伯埭。）

17 蜀郡太守任权攻下成都，斩杀前秦益州刺史李丕，重新夺取益州。（胡三省注：前秦夺取益州见一百零三卷宁康元年。）

18 新平城中粮尽箭绝，（胡三省注：后秦从去年攻打新平。）外无救兵。后秦王姚苌派人对苟辅说：“我正以道义取天下，怎会仇恨忠臣呢！你只要率领城中的人回长安，我只是想得到这座城而已。”苟辅信以为真，率领五千百姓出城，姚苌包围并活埋了他们，男女无一幸免。（胡三省注：只有冯杰的儿子冯终逃脱，投奔长安。冯杰劝苟辅抵抗后秦事见上卷上年。）秦王苻坚追赠苟辅等人官爵，都谥为节愍侯，任命冯终为新平太守。

19 翟真从承营迁徙到行唐（今河北行唐）屯驻，（胡三省注：即汉代的南行唐县，属常山郡。慕容垂赴中山，翟真被逼迫，所以迁徙屯驻。）翟真的司马鲜于乞杀了翟真及翟氏族人，自立为赵王。营中的人一起杀了鲜于乞，立翟真的堂弟翟成为主；他的部众大多投降了前燕。

20 五月，西燕主慕容冲攻打长安，秦王苻坚亲自督战，身上中满了箭，血流淋漓。慕容冲放纵士兵抢掠，关中百姓流散，道路断绝，千里无烟。有三十多个堡寨，推举平远将军赵敖为主，（胡三省注：安远、平远，两个将军名号，大概都是当时设置的。）互相结盟，冒着危险派兵送粮援助苻坚，很多人被西燕杀害。苻坚对他们说：“听说来的人大多不能顺利到达，这确实是忠臣的义举，但如今寇难繁多，不是一人之力能解决的，白白跟着入虎口，有什么好处！你们应当为国家自爱，积粮练兵，等待天时，或许善终不会困厄，总有安泰的时候！”

三辅被慕容冲掠夺的百姓，派人秘密告诉苻坚，请求派兵攻慕容冲，想放火作为内应。苻坚说：“很哀怜你们的忠诚！但我的猛士如虎豹，利兵如霜雪，却被乌合之众围困，难道不是天意吗！恐怕只会让你们白白遭到灭族，我不忍心！”来人坚持请求，苻坚才派七百骑兵前往。在慕容冲营中放火的人，反而被风火所烧，得以幸免的只有十分之一二，苻坚祭奠并哭悼他们。（胡三省注：史书说关中百姓，心向苻坚，但力不能及，大概是天要抛弃前秦。）

卫将军杨定与慕容冲在城西交战，被慕容冲擒获。杨定，是前秦的骁将。苻坚大为恐惧，因谶书上说：“帝出五将久长得。”（胡三省注：据《载记》，这谶书叫《古符传贾录》。秦王苻坚起初禁止人学谶，到衰败至极，却想用谶书，逃到五将山求免，真是颠倒错误，大概死期将至。）于是留下太子苻宏守长安，对他说：“上天或许想引导我外出。你好好守城，不要与贼争利，我会出陇收兵运粮给你。”于是率领几百骑兵与张夫人及中山公苻诜、两个女儿苻宝、苻锦逃奔五将山（今陕西岐山北），向各州郡宣告，约定在孟冬救长安。苻坚途中袭击韭园，李辩逃奔西燕，彭和正惭愧自杀。

21 闰月，任命广州刺史罗友为益州刺史，镇守成都。

22 庚戌日，燕王慕容垂到常山（今河北正定南），在行唐包围翟成。命令带方王慕容佐镇守龙城（今辽宁朝阳）。六月，高句丽侵犯辽东（今辽宁辽阳），慕容佐派司马郝景领兵救援，被高句丽打败，高句丽于是攻陷辽东、玄菟（今辽宁沈阳东）。（胡三省注：从此前燕不能战胜高句丽。）

23 前秦太子苻宏不能守住长安，率领几千骑兵与母亲、妻子、宗室向西逃奔下辨（今甘肃成县西）；百官逃散，司隶校尉权翼等几百人投奔后秦。西燕主慕容冲进入长安，放纵士兵大肆抢掠，死者不计其数。

24 秋季，七月，干旱，饥荒，井都枯竭。

25 后秦王姚苌从故县（今甘肃泾川附近，汉安定郡旧县）到新平。

26 秦王苻坚到五将山，后秦王姚苌派骁骑将军吴忠率领骑兵包围他。前秦士兵都逃散，只有十几个侍御留在身边，苻坚神色自若，坐着等待，召厨师进食物。不久吴忠到达，擒获苻坚，送到新平，幽禁在别室。

太子苻宏到下辨，南秦州刺史杨璧拒绝接纳他。（胡三省注：苻坚攻破仇池，设置南秦州。杨璧，是氐人，在前秦做官娶公主，位居方面大员，因苻宏败逃，拒绝接纳。《孟子》说：“帮助的人少到极点，连亲戚都背叛。”这话真对！）杨璧的妻子，是苻坚的女儿顺阳公主，她抛弃丈夫跟随苻宏。苻宏逃奔武都（今甘肃成县西），投靠氐人豪强强熙，借道投奔东晋，朝廷下诏把他安置在江州（今江西九江）。（胡三省注：为苻宏依附桓玄而被杀埋下伏笔。）

27 长乐公苻丕率领三万部众从枋头准备返回邺城，龙骧将军檀玄攻击他，在谷口（今河南浚县西）交战，檀玄兵败，苻丕重新进入邺城。

28 前燕建节将军余岩反叛，从武邑（今河北武邑）向北奔赴幽州（今北京西南）。燕王慕容垂派使者告诫幽州将领平规说：“固守不要出战，等我攻破丁零后亲自讨伐他。”平规出战，被余岩打败。余岩进入蓟城，抢掠一千多户离去，于是占据令支（今河北迁安西）。癸酉日，翟成的长史鲜于得杀了翟成出城投降，慕容垂屠杀行唐，把翟成的部众全部活埋。（胡三省注：去年丁零背叛前燕，到这时被消灭。）

29 太保安生病请求返回，（胡三省注：谢安屯驻广陵步丘。）朝廷下诏允许；八月，谢安到建康（今江苏南京）。

30 甲午日，大赦。

31 丁酉日，建昌文靖公谢安去世。（胡三省注：《谥法》：柔德安众曰靖；宽乐令终曰靖。）朝廷下诏加殊礼，如同大司马桓温旧例。（胡三省注：晋用这来尊崇谢安；谢安的雅志难道愿意与桓温相同吗！）庚子日，任命司徒琅邪王道子领扬州刺史、录尚书、都督中外诸军事；（胡三省注：道子掌权，晋从此混乱。）任命尚书令谢石为卫将军。

32 后秦王姚苌派人向秦王苻坚求传国玺，说：“我依次应天命，可以给我。”苻坚怒目呵斥说：“小羌敢逼天子，五胡的次序，没有你们羌人的名字。（胡三省注：胡、羯、鲜卑、氐、羌，五胡的次序。没有你羌人的名字，是说谶文。姚苌自认为依次应天命，苻坚故意用谶文来说。）玺已送晋，得不到了！”姚苌又派右司马尹纬劝说苻坚，求为禅代；苻坚说：“禅代是圣贤的事，姚苌叛贼，怎能做！”苻坚与尹纬交谈，问尹纬：“在我朝做什么官？”尹纬说：“尚书令史。”（胡三省注：后汉以来尚书有令史十八人，秩二百石。）苻坚叹息说：“你是王景略一类的人，有宰相之才，而我却不知道你，难怪会灭亡。”苻坚自认为平生对姚苌有恩，尤其愤恨，屡次骂姚苌求死，对张夫人说：“怎能让羌奴侮辱我的女儿。”于是先杀了苻宝、苻锦。（胡三省注：苻坚自知死后，女儿必定会归姚苌。）辛丑日，姚苌派人在新平佛寺缢杀苻坚。时年四十八。张夫人、中山公苻诜都自杀。后秦将士都为他们哀痛。姚苌想掩盖杀苻坚的名声，谥苻坚为壮烈天王。

史臣司马光说：议论的人都认为秦王苻坚的灭亡，是因为不杀慕容垂、姚苌的缘故。我独不以为然。许劭说魏武帝是治世的能臣，乱世的奸雄。（胡三省注：事见五十八卷汉灵帝中平元年。）如果苻坚治国不失正道，那么慕容垂、姚苌都是前秦的能臣，怎能作乱呢！苻坚之所以灭亡，是因为骤胜而骄傲的缘故。魏文侯问李克，吴国之所以灭亡，李克回答说：“屡次作战屡次胜利。”文侯说：“屡次作战屡次胜利，是国家的福气，为什么灭亡？”李克回答说：“屡次作战百姓疲惫，屡次胜利君主骄傲，以骄傲的君主驾驭疲惫的百姓，没有不灭亡的。”秦王苻坚就像这样。

33 长乐公苻丕在邺城，准备西赴长安，幽州刺史王永在壶关，（胡三省注：这年春，王永从幽州逃奔壶关。）派使者招苻丕，苻丕于是率领邺城中男女六万多口向西到潞川（今山西浊漳河），骠骑将军张蚝、并州刺史王腾迎接他进入晋阳（今山西太原西南）。苻丕才知道长安失守，苻坚已死，于是发丧，即皇帝位，（胡三省注：苻丕字永叔，是苻坚的庶长子。）追谥苻坚为宣昭皇帝，庙号世祖，大赦，改元大安。

34 燕王慕容垂任命鲁王慕容和为南中郎将，镇守邺城。派慕容农出蠮螉塞（今河北迁西喜峰口），经凡城（今河北平泉南），奔赴龙城，会合兵力讨伐余岩，慕容麟、慕容隆从信都攻取勃海（今河北南皮东北）、清河（今河北清河东南）。慕容麟攻击勃海太守封懿，擒获他，于是屯驻历口（今河北景县附近）。（胡三省注：封懿，是封放的儿子。封放见九十九卷穆帝永和七年。）

35 鲜卑人刘头眷在善无（今山西右玉东南）击败贺兰部，又在意亲山击败柔然。刘头眷的儿子刘罗辰对刘头眷说：“近来用兵，所向无敌；但心腹之患，希望早作打算！”刘头眷说：“是谁？”刘罗辰说：“堂兄刘显，是残忍的人，必定作乱。”刘头眷不听。刘显，是刘库仁的儿子。

不久，刘显果然杀了刘头眷自立。又准备杀拓跋珪，（胡三省注：拓跋珪依附刘库仁见一百零四卷太元元年。）刘显的弟弟亢埿的妻子，是拓跋珪的姑姑，把这事告诉了拓跋珪的母亲贺氏。刘显的主谋梁六眷，是代王拓跋什翼犍的外甥，也派他的部人穆崇、奚牧秘密告诉拓跋珪，（胡三省注：《魏书·官氏志》，拓跋氏的祖先，兼并他国，各有本部，部中别族为内姓。丘穆陵氏，后来改为穆氏。又拓跋邻让弟弟为达奚氏，后来改为奚氏。）并且把自己的爱妻、骏马交给穆崇说：“事情泄露，就用这些表明自己。”贺氏夜里给刘显喝酒，让他喝醉，使拓跋珪暗中与旧臣长孙犍、元他、罗结轻骑逃走。黎明，贺氏故意惊动马厩中的群马，让刘显起来查看。贺氏哭着说：“我的儿子刚才还在这，现在都不见了，你们谁杀了他？”刘显因此不急于追赶。拓跋珪于是逃奔贺兰部，投靠他的舅舅贺讷。（胡三省注：贺讷本是贺兰讷，后魏孝文帝改北方旧姓，把贺兰氏改为贺氏，史书因此简写，如上文穆崇、奚牧之类都是。）贺讷惊喜说：“复国之后，要想着老臣！”拓跋珪笑说：“果真如舅舅所说，不敢忘记。”

刘显怀疑梁六眷泄露他的密谋，准备囚禁他。穆崇宣布说：“六眷不顾恩义，帮助刘显作乱，我抢了他的妻子马匹，足以解恨。”刘显才放了梁六眷。

贺氏的堂弟外朝大人贺悦率领部众侍奉拓跋珪。（胡三省注：贺悦，大概是拓跋什翼犍时的外朝大人。《魏书·官氏志》说：登国二年，沿旧制设南北大人，分治二部；又设外朝大人，无固定人数，负责接受诏命，出使，出入禁中，国家有大丧大礼，都参与，根据所掌管的事务行事。）刘显发怒，准备杀贺氏，贺氏逃奔亢埿家，藏在神车中三天，（胡三省注：北方人没有房屋，逐水草而居，把神放在车中恭敬侍奉，因此叫神车。）亢埿全家为她求情，才得以幸免。

前南部大人长孙嵩率领七百多家部众背叛刘显，逃奔五原（今内蒙古包头西北）。（胡三省注：长孙嵩依附刘氏，也见一百零四卷太元元年。五原，秦郡，魏晋时废弃于荒外。）当时拓跋寔君的儿子拓跋渥也聚众自立，长孙嵩想归附他；乌渥对长孙嵩说：“逆父之子，不值得归附。（胡三省注：拓跋寔君杀拓跋什翼犍，见太元元年。）不如归附拓跋珪。”长孙嵩听从了。（胡三省注：史书说长孙嵩因此成为拓跋珪的佐命功臣，福泽流传子孙。）过了很久，刘显的部众有叛乱，前中部大人庾和辰侍奉贺氏投奔拓跋珪。（胡三省注：凡说“故”的，都是拓跋什翼犍旧时所任命的。《魏书·官氏志》：拓跋诘汾时，其他部落姓氏内入的，自有庾氏，不是中原的庾氏。）

贺讷的弟弟染干因为拓跋珪得人心，忌恨他，派党羽侯引乙突杀拓跋珪；代人尉古真知道后，告诉拓跋珪，侯引乙突不敢动手。染干怀疑古真泄露密谋，抓住他审讯，用两个车轮夹他的头，伤了一只眼睛，古真不屈服，才放了他。染干于是举兵包围拓跋珪，贺氏出来，对染干说：“你们想把我放在哪里，却要杀我的儿子！”染干惭愧离去。（胡三省注：史书说贺讷兄弟不能率部侍奉拓跋珪，为拓跋珪攻打贺兰部埋下伏笔。拓跋珪历经艰难险阻成就大业，最终却死于贺兰氏之手，难道是天道吗！）

36 九月，前秦主苻丕任命张蚝为侍中、司空，王永为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尚书令，王腾为中军大将军、司隶校尉，苻冲为尚书左仆射，封西平王；又任命左长史杨辅为右仆射，右长史王亮为护军将军，立妃杨氏为皇后，儿子苻宁为皇太子，苻寿为长乐王，苻锵为平原王，苻懿为勃海王，苻昶为济北王。

37 吕光从龟兹回到宜禾（今甘肃安西双塔堡附近，胡三省注：班《志》：敦煌郡广至县昆仑障，宜禾都尉治所，晋分设为宜禾县，属晋昌郡。），前秦凉州刺史梁熙谋划闭境抵抗。高昌（今新疆吐鲁番东）太守杨翰对梁熙说：（胡三省注：李延寿说：高昌，是车师前王的故地。从前汉武帝派兵西讨，军队疲惫，其中最困乏的留下居住，地势高敞，人口昌盛，因此叫高昌。其地有汉代高昌垒。晋设高昌郡；后来成为国名。）“吕光刚攻破西域，兵强气锐，听说中原丧乱，必定有野心。河西地方万里，带甲十万，足以自保。如果吕光出流沙，其势难敌。高梧谷口是险要之地，应当先守住那里断绝他的水源；（胡三省注：高梧谷口，应当在高昌西界。）他困渴之后，可以坐而制服。如果觉得远，伊吾关（今新疆哈密西）也可以拒守。过了这两个险要，即使有张良的计策，也无处施展！”梁熙不听。美水令犍为人张统对梁熙说：“如今关中大乱，京师存亡不知。（胡三省注：长安已陷，但凉州不知道，因为道路阻塞。）吕光前来，其志难测，将军如何抵抗他？”梁熙说：“正担忧此事，不知怎么办。”张统说：“吕光智略过人，如今率领思归的士兵，乘战胜之气，其锋芒不易抵挡。将军世代受国恩，忠诚素来显着，立勋王室，正在今日。行唐公苻洛，是主上的堂弟，勇冠一时，为将军打算，不如奉他为盟主来收众望，推扬忠义来率领群豪，那么吕光即使到来，也不敢有二心。凭借他的精锐，向东兼并毛兴，（胡三省注：毛兴当时任河州刺史。）联合王统、杨璧，（胡三省注：王统当时任秦州刺史，杨璧当时任南秦州刺史。）合四州的兵力，扫除凶逆，安定帝室，这是齐桓公、晋文公的举动。”梁熙又不听，在西海（今青海湖）杀了苻洛。（胡三省注：苻洛被迁徙到西海见一百零四卷太元五年。梁熙既要拒吕光，又杀苻洛，不过是想据有凉州，没有扶危济困之志。）

吕光听说杨翰的计谋，害怕，不敢前进。杜进说：“梁熙文雅有余，明察不足，最终不会用杨翰的计谋，不足担忧。应当趁他上下离心，速进夺取凉州。”吕光听从。进至高昌，杨翰献郡投降。到玉门（今甘肃敦煌西北），梁熙传递檄文指责吕光擅自还师，任命儿子梁胤为鹰扬将军，与振威将军南安人姚皓、别驾卫翰率领五万部众在酒泉（今甘肃酒泉）抵抗吕光。敦煌（今甘肃敦煌）太守姚静、晋昌（今甘肃安西东南）太守李纯献郡投降吕光。吕光向凉州传递檄文，指责梁熙没有赴难之志却阻止归国的部众；派彭晃、杜进、姜飞为前锋，与梁胤在安弥（今甘肃酒泉东）交战，大败梁胤，擒获他。于是四山的胡人、夷人都归附吕光。武威（今甘肃武威）太守彭济抓了梁熙投降，吕光杀了他。

吕光进入姑臧（今甘肃武威），自领凉州刺史，表奏杜进为武威太守，其余将佐，各授职位。凉州郡县都投降吕光，只有酒泉太守宋皓、西郡（今甘肃永昌西）太守索泮（胡三省注：《晋志》说：汉分张掖的日勒、删丹等县设西郡，其地当要冲。）守城不降。吕光攻城擒获他们，责备索泮说：“我受诏平西域，而梁熙断绝我的归路，这是朝廷的罪人，你为什么依附他？”索泮说：“将军受诏平西域，没受诏乱凉州，梁公有何罪而将军杀他？我只是力量不足，不能报君父之仇，怎肯像逆氐彭济那样行事！主灭臣死，是常理。”吕光杀了索泮及宋皓。

主簿尉佑，奸佞阴险，与彭济一起抓了梁熙，吕光宠信他；尉佑诬陷杀害名士姚皓等十多人，凉州人因此不满。（胡三省注：从前齐人伐燕，胜了。《孟子》说：“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后来燕终于报复齐。吕光刚得凉州却不能收凉州人之心，难怪建国不长。）吕光任命尉佑为金城太守，尉佑到允吾（今甘肃永靖西北），（胡三省注：允吾，汉县，属金城郡，晋时废除。据《水经注》，允吾在广武西北，当时大概属广武郡界。）袭击占据该城反叛；姜飞击败他，尉佑逃奔占据兴城（今甘肃永靖附近）。（胡三省注：以《载记》参考《水经》，兴城当在允吾西，白土东。）

38 乞伏国仁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单于、领秦·河二州牧，改元建义，任命乙旃童埿为左相，屋引出支为右相，独孤匹蹄为左辅，武群勇士为右辅，（胡三省注：乙旃、屋引、独孤、武群，都是夷人复姓。乞伏与拓跋同出鲜卑，所以其部人也有乙旃、独孤二姓。）弟弟乞伏乾归为上将军，分其地设武城等十二郡，（胡三省注：《载记》说：设武城、武阳、安固、武始、汉阳、天水、略阳、漒川、甘松、匡朋、白马、苑川十二郡。）筑勇士城（今甘肃榆中东北）作为都城。（胡三省注：《水经注》：苑川水出勇士县的子城南山，北经牧师苑，是从前汉的牧苑之地，有东、西二苑城，两城相距七里；西城就是乞伏所都。）

39 前秦尚书令、魏昌公苻纂从关中逃奔晋阳；前秦主苻丕任命苻纂为太尉，封东海王。

40 冬季，十月，西燕主慕容冲派尚书令高盖率领五万部众讨伐后秦，在新平南交战，高盖大败，投降后秦。起初，高盖以杨定为养子，到高盖败，杨定逃奔陇右，重新收集旧部。（胡三省注：杨定被西燕擒获，才六个月。）

41 苻定、苻绍、苻谟、苻亮听说前秦主苻丕即位，都从河北派使者谢罪；（胡三省注：苻定、苻绍、苻谟、苻亮投降前燕，见上卷上年。）中山太守王兖，本是新平氐人，固守博陵（今河北安平），为前秦抵抗前燕。十一月，苻丕任命王兖为平州刺史，苻定为冀州牧，苻绍为冀州都督，苻谟为幽州牧，苻亮为幽、平二州都督，都进爵郡公。左将军窦冲占据兹川（今陕西西安东南灞水流域，胡三省注：兹川，即霸川；霸水，古叫滋水。秦穆公称霸，改滋水为霸水以显霸功。今叫兹川，因古名。），有部众数万，与秦州刺史王统、河州刺史毛兴、益州刺史王广、南秦州刺史杨璧、卫将军杨定都从陇右派使者邀请苻丕，共击后秦。苻丕任命杨定为雍州牧，窦冲为梁州牧，加王统镇西大将军，毛兴车骑大将军，杨璧征南大将军，都开府仪同三司，加王广安西将军，都进位州牧。

杨定不久迁到历城（今甘肃西和北），在百顷（今甘肃成县西，即仇池山）储存物资，自称龙骧将军、仇池公，派使者来称藩；朝廷下诏按他自称的名号授予官职。后来又攻取天水（今甘肃天水）、略阳（今甘肃秦安东南）之地，自称秦州刺史、陇西王。

42 绎幕（今山东平原西北）人蔡匡据城反叛前燕，前燕慕容麟、慕容隆一起攻打。泰山（今山东泰安）太守任泰暗中领兵救蔡匡，到蔡匡营垒南八里，燕人才发觉。将领们因蔡匡未攻下而外敌突然到来，十分担忧。慕容隆说：“蔡匡依仗外救，所以不马上投降。如今估计任泰的兵力不过几千人，趁他们未汇合，攻击他们，任泰败，蔡匡自会投降。”于是放下蔡匡攻击任泰，大败任泰，斩杀一千多。蔡匡于是投降，燕王慕容垂杀了他，并且屠杀其营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