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晋纪二十四（2/2）

壬戌日，王猛派将军徐成侦察燕军的地形要点（胡三省注：形，是外在表现；要，是内在关键。侦察到形，不足以决定胜负；侦察到要，胜负的关键就决定了），约定中午返回；到黄昏才回来，王猛发怒，将要杀他。邓羌求情说：“现在敌众我寡，明天将要作战（胡三省注：杜预说：诘朝，是清晨）；徐成是大将，应该暂且宽恕他。”王猛说：“如果不杀徐成，军法就无法确立。”邓羌坚持请求说：“徐成是我的郡将（胡三省注：徐成大概是邓羌本郡的太守），虽然误了期限应该斩首，我愿意和徐成拼死作战来赎他的罪。”王猛不同意。邓羌发怒，返回营中，敲响战鼓整饬军队，将要攻打王猛。王猛问他原因，邓羌说：“受诏讨伐远方的贼寇；现在有近处的贼寇，自相残杀，想先除掉他！”王猛认为邓羌讲义气而勇猛，派人对他说：“将军停手，我现在赦免徐成。”徐成被赦免后，邓羌到王猛那里谢罪。王猛握着他的手说：“我是考验将军罢了，将军对郡将尚且如此，何况对国家呢，我不再担心贼寇了！”

太傅慕容评因为王猛孤军深入，想用持久战拖垮他。慕容评为人贪婪鄙陋，封锁山泉水源，出卖柴草和水（胡三省注：山是打柴的地方，泉是取水的地方。封锁山泉水源，让士兵不能打柴取水，却卖柴草和水牟利），积累的钱帛像小山一样；士兵们怨恨愤怒，没有斗志。王猛听说后，笑着说：“慕容评真是个奴才，即使有亿万人也不值得害怕，何况几十万呢！我现在一定能打败他。”于是派游击将军郭庆率领五千骑兵，夜里从小路到慕容评军营后方，焚烧慕容评的辎重，火光在邺城中都能看到（胡三省注：潞川地势高且靠近邺城，而且火势大，所以在邺城中能看到）。燕主慕容暐害怕，派侍中兰伊责备慕容评说：“你是高祖的儿子（胡三省注：慕容廆庙号高祖），应当以宗庙社稷为忧，怎么能不安抚士兵却贩卖柴草和水，专门以发财为心思呢！府库中的积蓄，我和你共同享有，何必担心贫穷！如果贼兵进城，家国灭亡，你拿着钱帛想放在哪里！”于是命令把他的钱帛全部散发给士兵，并且催促他出战。慕容评十分害怕，派使者向王猛请战。

甲子日，王猛在渭源列阵誓师（胡三省注：按渭水不出潞县。《水经注》有涅水发源于潞县西覆甑山。或许“渭”字是“涅”字的错误？又按温公《稽古录》，记载王猛在清原打败慕容评。杜预说：河东闻喜县北有清原。其地又和潞川相距较远，姑且存疑等待知者。杜佑《通典》作“潞源”），说：“王景略受国家厚恩，身兼内外要职，现在和各位深入敌境，应当竭尽全力、不惜生命，有进无退，共同建立大功，来回报国家；在明君的朝廷接受爵位，在父母的家中举杯庆贺，不也很美好吗！”众人都踊跃响应，打破锅碗、抛弃粮食，大喊着争相前进。

王猛看到燕兵众多，对邓羌说：“今天的战事，非将军不能打败强敌，成败的关键，在此一举，将军努力吧！”邓羌说：“如果能把司隶校尉的职位给我，您就不必担心了。”王猛说：“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必定以安定太守、万户侯相待（胡三省注：秦雍州刺史治安定，安定在秦中是大郡）。”邓羌不高兴地退下。不久双方交兵，王猛召邓羌，邓羌躺着不答应。王猛骑马过去答应了他的要求，邓羌于是在营中开怀畅饮，和张蚝、徐成等人跨马持矛，冲向燕阵，出入多次，旁若无人，杀死杀伤几百人。到中午，燕兵大败，被俘和被杀的有五万多人，秦军乘胜追击，被杀和投降的又有十多万人。慕容评独自骑马逃回邺城。

崔鸿说：邓羌为了郡将请求而扰乱军法，是徇私；领兵想攻打王猛，是目无上级；临战预先索要司隶校尉的职位，是要挟君主；有这三点，罪过极大！王猛能容忍他的短处，利用他的长处，如同驯服猛虎、驾驭悍马，来成就大功。《诗经》说：“采葑采菲，无以下体。”（胡三省注：《诗经·谷风》中的诗句。毛氏说：葑，是须；菲，是芴；下体，是根茎。郑氏说：这两种菜，是蔓菁和葍之类，上下都可食用，然而它们的根有时好有时坏；采摘的人，不能因为根不好就连同叶子一起丢弃。陆玑《草木疏》说：葑，是芜菁。菲，是息菜。郭璞说：葑，是菘菜。江南有菘，江北有蔓菁，相似而不同。菲，芴，是土瓜。息菜像芜菁，花紫赤色，可食用。葍，叶子大，花白色，根像手指，色白可食用）说的就是王猛吧！

15秦兵长驱东进（胡三省注：从潞川向东攻打邺城）。丁卯日，包围邺城。王猛上疏称：“我在甲子日，大败敌人。顺应陛下仁爱的志向，让六州的官民，不知不觉中换了君主，只要不是顽固抗拒命令的，一概不加伤害。”秦王苻坚回复说：“将军出征不超过三个月（胡三省注：三个月为一时），就攻克了首恶，功勋超过古代。我现在亲自率领六军，星夜兼程（胡三省注：《诗经》说：星言夙驾。指清晨驾车见星而行。电赴，说速度快）。将军可以让将士休息，等待我的到来，然后攻取邺城。”

王猛还没到的时候，邺城周围抢劫公然进行，等王猛到后，远近都安定下来；号令严明，军队没有私掠（胡三省注：说士兵不敢私下侵犯邺城百姓），法律简明、政令宽松，燕民各安其业，互相说：“没想到今天又见到太原王（慕容恪）！”王猛听说后，感叹说：“慕容玄恭（慕容恪字玄恭）真是奇人，可以说是古代留下的仁爱啊！”设太牢之礼祭祀他。

十一月，秦王苻坚留下李威辅佐太子镇守长安，阳平公苻融镇守洛阳，亲自率领十万精锐赶赴邺城，七天后到达安阳（《晋志》记载：安阳县属魏郡。魏收《志》说：天平初年，合并荡阴、安阳属邺城。又汲郡北修武县有安阳城），宴请祖父、父亲时的旧臣（胡三省注：苻洪父子先驻扎枋头，有旧臣还在，听说苻坚到来，到安阳迎接，所以宴请他们）。王猛秘密到安阳拜见苻坚，苻坚说：“从前周亚夫不迎接汉文帝（见十五卷汉文帝后六年），现在将军临敌却抛弃军队，为什么？”王猛说：“周亚夫拒绝人主来求名，我私下轻视他。况且我依仗陛下的声威，攻打行将灭亡的敌人，如同釜中的鱼，不值得担心！监国太子年幼（胡三省注：太子留守称为监国），陛下远途而来，万一有意外，后悔莫及！陛下忘记我在灞上的话了吗！”

当初，燕宜都王慕容桓率领一万多部众驻扎在沙亭（杜预说：阳平元城县有沙亭），作为太傅慕容评的后援，听说慕容评战败，领兵驻扎在内黄（内黄县自汉以来属魏郡）。苻坚派邓羌攻打信都。丁丑日，慕容桓率领五千鲜卑人逃奔龙城。戊寅日，燕散骑侍郎余蔚率领扶余、高句丽以及上党质子五百多人（胡三省注：燕国大概派军队驻守上党，把他们的子弟留在邺城作为人质。余蔚是扶余王子，所以暗中率领各质子打开城门放秦兵进城），夜里，打开邺城北门放秦兵进城，燕主慕容暐和上庸王慕容评、乐安王慕容臧、定襄王慕容渊、左卫将军孟高、殿中将军艾朗等人逃奔龙城。辛巳日，秦王苻坚进入邺城宫殿。

慕容垂见到燕国的公卿大夫和过去的僚属，面有怒色。高弼对慕容垂说：“大王凭借祖宗积累的资本，身负超过世人的英雄谋略，遭遇困境，寄居外邦。现在虽然家国倾覆，怎知不是复兴的开始呢！我认为对国家的旧人，应该有江海般的度量，来安慰笼络他们的心，来奠定成功的基础（胡三省注：譬如堆山，从一筐土开始积累而成就九仞高的山），怎能因一时愤怒而抛弃他们，我私下认为大王不该这样！”慕容垂高兴，听从了他的意见。

燕主慕容暐逃出邺城时，卫士还有一千多骑兵，出城后，都溃散了，只有十几名骑兵跟随；秦王苻坚派游击将军郭庆追击。当时道路艰难，孟高搀扶侍奉慕容暐，护送乐安王慕容臧、定襄王慕容渊，极为辛劳，又在路上遇到盗贼，边打边前进。几天后，走到福禄，在坟冢旁休息，二十多个盗贼突然到来，都手持弓箭，孟高持刀与他们交战，杀伤几人。孟高力气用尽（胡三省注：力疲到极点），自己估计必死，于是上前抱住一个盗贼，把他摔倒在地，大喊说：“男儿力尽了！”其余的盗贼从旁边射孟高，杀了他。艾朗看到孟高独自作战，也返回冲向盗贼，一同战死。慕容暐失去马匹步行逃跑，郭庆在高阳（今河北高阳东）追上他，部将巨武将要捆绑他（胡三省注：《姓谱》记载：巨，是姓氏），慕容暐说：“你是什么小人，敢捆绑天子！”巨武说：“我受诏追击贼寇，什么天子！”押着他去见秦王苻坚，苻坚责问他不投降而逃跑的原因，慕容暐回答说：“狐狸死时头朝向巢穴，我想回到先人的坟墓旁去死。”苻坚怜悯他而释放了他，让他返回宫中，率领文武官员出城投降（胡三省注：晋穆帝永和八年，燕主慕容儁改元称帝，传给儿子慕容暐，共十九年而灭亡）。慕容暐向苻坚称赞孟高、艾朗的忠诚，苻坚命令厚葬他们，任命他们的儿子为郎中。

郭庆进军到龙城，太傅慕容评逃奔高句丽，高句丽抓住慕容评，送给秦国。宜都王慕容桓杀了镇东将军勃海王慕容亮，吞并了他的部众，逃奔辽东。辽东太守韩稠，此前已经投降秦国，慕容桓到达后，不能进城，攻打辽东，没能攻下。郭庆派将军朱嶷攻打他，慕容桓抛弃部众独自逃跑，朱嶷擒获并杀了他。

各州牧守和各夷族首领都投降秦国，共得到一百五十七个郡，二百四十六万户，九百九十九万人。把燕国的宫女、珍宝分赐给将士。下诏书大赦说：“我以微薄的德行，承蒙天命，不能以恩德安抚远方，使四方归顺，致使战事频繁，危害百姓，虽然有百姓的过错，但也是我的罪过。现在大赦天下，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当初，梁琛出使秦国时，以侍辇苟纯为副使（胡三省注：侍辇之官，大概是燕国设置的近臣）。梁琛每次应答，不先告诉苟纯；苟纯怨恨他，回去后对燕主慕容暐说：“梁琛在长安，和王猛非常亲近，怀疑有阴谋。”梁琛又多次称赞秦王苻坚和王猛的美德，并且说秦国将要出兵，应该防备。不久秦国果然讨伐燕国，都像梁琛说的那样，慕容暐于是怀疑梁琛知道内情。等到慕容评战败，就收捕梁琛关进监狱。秦王苻坚进入邺城后释放了他，任命为中书着作郎（胡三省注：秦国大概沿用晋初的制度，把秘书省并入中书省），召见他，说：“你从前说上庸王、吴王都是将相之才，为什么不能谋划，让国家灭亡？”梁琛回答说：“天命的废兴，难道是两个人能改变的！”苻坚说：“你不能见机行事，空说燕国的好话，忠诚却不能自我保全，反而招致自身祸患，能算有智慧吗？”梁琛回答说：“我听说‘机是事物变化的细微迹象，是吉凶的先兆’（《易经·大传》中的话）。像我这样愚笨的人，实在无法预见。但作为臣子没有比忠诚更重要的，作为儿子没有比孝顺更重要的，除非有专一极致的诚心，否则不能保持忠孝的始终。所以古代的烈士，临危不变，见死不避，来殉忠君主、父母。那些能预见时机的人，心里明白安危，自身选择去留，不顾家国，我即使知道时机，尚且不忍心去做，何况不知道呢！”

苻坚听说悦绾的忠诚（胡三省注：悦绾的事见上卷三年），遗憾没见到他，任命他的儿子为郎中。

苻坚任命王猛为使持节、都督关东六州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冀州牧，镇守邺城，进爵清河郡侯，把慕容评府中的财物全部赏赐给他。赏赐杨安爵位博平县侯；任命邓羌为征虏将军、安定太守，赏赐爵位真定郡侯；郭庆为持节、都督幽州诸军事、幽州刺史，镇守蓟城（今北京西南），赏赐爵位襄城侯。其余将士的封赏各有差别。

苻坚任命京兆人韦钟为魏郡太守，彭豹为阳平太守（胡三省注：燕国定都邺城，以魏郡太守为京尹。阳平是辅郡，所以苻坚都用秦国人镇守）；其余州郡县的牧、守、令、长，都沿用旧人任职（胡三省注：全部更换州郡县的牧、守、令、长，既会惊动视听，又会使新旧人情不安，所以都沿用旧人）。任命燕常山太守申绍为散骑侍郎，让他和散骑侍郎京兆人韦儒都担任绣衣使者，巡视关东州郡，观察风俗，鼓励农桑，救济贫困，收葬死者，表彰节义，燕国不利于百姓的政令，都加以废除（胡三省注：同时用燕、秦两国的人为绣衣使者。用燕人，是因为他们熟悉关东风俗；用秦人，是让他们宣扬苻坚的恩德）。

十二月，秦王苻坚把慕容暐和燕后妃、王公、百官以及四万多户鲜卑迁到长安（胡三省注：为后来鲜卑乘乱攻打秦国埋下伏笔）。

王猛上表请求留下梁琛为主簿，兼任记室督（胡三省注：晋朝制度：各公府有主簿、记室督各一人。现在王猛让梁琛兼任）。有一天，王猛和僚属宴饮时谈到燕国的使者，王猛说：“人心不同：从前梁君到长安，专门称赞本国；乐君只说桓温的军队强盛；郝君隐约说国家的弊端。”参军冯诞说：“现在三个人都成了秦国的臣子，请问选取臣子的标准以什么为先？”王猛说：“郝君能预见时机为先。”冯诞说：“那么明公是奖赏丁公而诛杀季布了（胡三省注：说选取臣子的标准，和汉高祖不同）。”王猛大笑。

秦王苻坚从邺城到枋头，宴请父老，改枋头为永昌，终身免除当地的赋税徭役。甲寅日，到达长安，封慕容暐为新兴侯；任命燕国旧臣慕容评为给事中，皇甫真为奉车都尉，李洪为驸马都尉，都为奉朝请（胡三省注：三人都是燕国的三公）；李邽为尚书，封衡为尚书郎，慕容德为张掖太守（胡三省注：为慕容德的侄子慕容超留在张掖而后归附姚氏埋下伏笔），燕国的平叡为宣威将军，悉罗腾为三署郎（胡三省注：汉有五官署郎、左署郎、右署郎，所以叫三署郎。旧制度：郎官五十岁以上，属五官，其余的分在左右署；秦国于是以三署郎为官名）；其余的封官任命各有差别。封衡，是封裕的儿子（慕容皝兴盛时，封裕因忠诚进谏而显名）。

燕国前太史黄泓叹息说：“燕国必定复兴，大概在吴王（慕容垂）身上吧！遗憾我老了，看不到了！”汲郡人赵秋说：“天道在燕国（胡三省注：说岁星在燕国的分野），秦国虽然消灭了燕国，不到十五年，秦国必定又被燕国占有。”

慕容桓的儿子慕容凤，十一岁，暗中有复仇的志向，鲜卑、丁零中有才能勇力的人都倾心和他结交（胡三省注：为后来慕容凤和丁零起兵攻打秦国埋下伏笔）。权翼见到他说：“小孩正要以才能名望显露自己，不要效仿你父亲不识天命！”慕容凤声色严厉地说：“先王想建立忠诚却没成功，这是臣子的气节；君侯的话，难道是鼓励后人的道义吗！”权翼改变神色道歉，对秦王苻坚说：“慕容凤激昂有才能，但狼子野心，恐怕最终不会被人任用。”

16秦国撤销雍州（胡三省注：秦国在安定设置雍州，现在撤销雍州并入司隶校尉）。

17这一年，仇池公杨世去世，儿子杨纂继位，开始和秦国断绝关系。叔父武都太守杨统和他争夺国家，起兵互相攻打（胡三省注：为秦国攻打仇池埋下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