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玉珏惊变(1/2)

第一章

日头懒洋洋晒在青石板路上,空气里飘着老城特有的烟火气儿。“听雨轩”那扇糊着绵纸的雕花木门被我推开时,门轴吱呀一声,像是刚睡醒的老伙计打了个哈欠。这铺子是我吃饭的地界儿,门脸不大,收拾得还算利索。推开门的动静惊起了角落里一只打盹的肥猫,它抬眼瞥了我一下,又团成一团黄球。

铺子里有点暗,一股子沉檀混着老旧纸张的味儿,闻着让人心安。靠墙立着顶天立地的博古架,黑沉沉的老料子,分着格,摆着吃饭的家伙什儿:一对明代嘉万年的青花缠枝莲大碗,釉水润得像要淌下来;一只商周时候的青铜爵,三足沉稳地立在玻璃罩里,绿锈斑驳,透着几千年前的森冷劲儿,寻常顾客看上一眼都嫌晦气,却是我的心头好;旁边还挤着些零碎,和田籽料的童子、巴掌大的黄杨木雕罗汉、几封看着就年代久远的信札。屋子当间是张厚重的八仙桌,桌面磨得油光水滑,摆着套温润的紫砂壶杯。我顺手抄起一把小刷子,给桌边架子上一个刚清理完土锈的西晋越窑青瓷鸡首壶掸了掸浮灰——这玩意儿昨天差点让个看走眼的棒槌当仿品给便宜拿了,幸好我眼神还算毒。

“老板!老板在吗?”一声洪亮的吆喝撞了进来,跟打雷似的,还没见人,一股子汗味和硝烟味儿就抢先进了门,差点把檀香盖过去。

我头都没抬,仔细摆正那鸡首壶:“看货?自个儿先掌眼,规矩都懂吧?不买甭碰,碰了小心留下印子咱不好说话。” 语气挺淡,干这行,面上热情过头了,容易让人当冤大头。

“操!规矩?老子跟你讲规矩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

这嗓门儿,这横劲儿,耳熟得紧!我一扭头,门口站着个大汉,风尘仆仆,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裹着铁塔似的身板,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行军包。寸头,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但那双眼睛贼亮,带着刚从火线上撤下来的那股子锐利和隐隐的煞气。手臂上结实的肌肉把袖子绷得紧紧的,一道还泛着粉的新疤斜爬在小臂上,格外扎眼。

“雷鸣?”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小子去年还跟着队伍在边境线上啃雪窝子,“我……我操!雷鸣!你怎么……”

话没说完,那家伙就咧开嘴,露出满口白牙,一个箭步冲过来,蒲扇似的巴掌带着风就拍在我肩膀上,“砰”的一声闷响,震得我半边膀子都麻了:“废话!打完就滚回来了!怎么着,几年不见,你这‘闻人掌柜’的谱儿摆得不小啊!在老子这儿还装大尾巴鹰呢?” 声音还是那么洪亮,震得博古架上的东西都像跟着颤了颤,那只黄猫不满地“喵呜”一声,跳下柜台跑没影了。

“哎哟我……”我倒抽一口凉气,揉了揉被他拍得生疼的肩膀,心里又是高兴又有点无奈,“轻点儿!我这店里都是瓷器瓦罐,经得住您老这铁砂掌招呼?啥时候回来的?也不提前吱个声!” 我一把拽过他扔在地上的行军包,沉甸甸的。这家伙,走到哪儿都像搬家。

“吱声?嘿,给你个惊喜呗!”雷鸣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那老酸枝木椅子立刻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刚下火车,家都没回,直奔你这老巢来了!快,整口水喝!嗓子眼儿冒烟了。” 他扯了扯衣领,露出脖子上一圈被阳光晒出来的明显印记,那是钢盔带子留下的。

我赶紧给他倒了杯早就晾得温吞的凉茶:“慢点喝,没人跟你抢。仗打完了?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上上下下打量他,虽然新伤旧疤不少,人看着有点脱水的疲惫,但那股子从骨头里透出来的精气神没丢。

“嗯,算是消停了。” 他仰头灌了一大口凉茶,喉结急促地滑动几下,长长舒了口气,脸上的棱角似乎也柔和了些,“子弹没追着老子腚跑,命大。就是老高……”他声音顿住了,眼神里的亮光黯淡下去,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阴郁雾气蒙了上来,“我班长……没回来。草……不说这个!”他一抹嘴,把杯子重重顿在桌上,空杯底砸在木桌面上,声音刺耳,“他妈的……今天高兴,说好的回来找你喝酒!今儿个晚上咱俩得把那存的老汾酒给造了,不醉不归!喝高了就睡你这铺子!”他脸上硬挤出点笑,但那笑容下藏着的痛苦和疲惫,瞒不过我。

“行啊!你说了算!管够!”我顺着他的话说,压下心里的疑问。老班长的事儿,肯定不对路,但他现在这劲儿头,明显不是深谈这个的时候。等晚上酒过三巡,再慢慢套话吧。我拿出柜子深处那瓶落满了灰的二十年汾酒,在他眼前晃了晃,故意笑道:“瞧见没?老物件,就等你回来开光呢!”

店里来了客人,穿着藏青绸衫,手里盘着俩核桃,瞅着像个行家。我给雷鸣递了个“你坐着”的眼神,赶紧起身迎上去:“这位老板,您看点什么?”

“刚进门儿就瞅这鸡首壶水头足啊,”绸衫男凑近那件越窑瓷,“路份够高!开门吗?”

“哎哟,您这眼力,毒!”我笑着竖起大拇指,把托盘小心递过去,“生坑出来的俏货,‘土气’都还没收拾利索呢,包浆还没养出来,但绝对是老窑口的东西,正经‘看货’的玩主儿手里过的。您上手摸摸这釉感?温润内敛,仿品做不出这股子神韵。”我引着对方仔细看口沿细部。

雷鸣百无聊赖地在旁边喝茶,粗壮的手指捏着那个小小的紫砂杯,显得很滑稽。他眼神扫过铺子里的东西,带着点新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显然跟我这整天捣鼓故纸堆和土坷垃的行当有点隔阂。只是在我给人讲解时,偶尔插两句白话的询问,比如“这东西值多少?”、“真有那么多年头了?”,那憨直的样子逗得那位看货的老板直乐,反倒觉得他朴实可爱。

这一白天就在迎来送往间过去了。老主顾张大掌柜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软磨硬泡,花了八百块抱走了一方他看着磨叽了好久的光绪仿乾隆款的端砚,算是给今日流水添了点彩头。跟几个相熟的掮客聊了会儿风闻,说哪哪又出土了怪东西,谁谁又打了眼,都是江湖故事。雷鸣就在一边听,时而露出他那标志性的、带着点“你们城里人真会玩”的表情,时而皱眉沉思。直到日头西沉,晚霞的金光斜斜地爬过门槛,洒在尘封的青砖地上,我才送走了最后一个顾客。

关上沉重的雕花木门,插好老铜门栓,外面城市的喧闹像是被关在了另一个世界。铺子里彻底暗了下来,只有香炉里一点残香袅袅升腾,盘旋在微凉的空气中。那只叫“元宝”的大橘猫又悄没声地溜达了回来,蹭着我的裤腿喵喵叫。我和雷鸣就着桌上两碟子街上买来的熟食——猪头肉和油炸花生米,开了那瓶老汾酒。

“给!”我把盛满醇厚酒液的杯子推给雷鸣。

他咧嘴一笑,粗瓷杯子“铛”地跟我的用力一磕:“干了!”

清冽香醇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火辣辣的温热感迅速弥漫开来。几杯下肚,两个男人之间因为时间而略有生涩的距离感很快被这醇厚液体烧融了。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他在边陲的经历,提到在老班长带领下那次极度危险的雪线突袭侦查。

“老班长……真是条汉子!”雷鸣的眼睛有点红,不知是酒劲上涌还是别的,他用满是老茧的手拿起酒瓶,给自己的杯子倒满,又给我续上,“那次在雪山上,妈的,零下三十多度,补给线断了……要不是他从一个雪窝子里刨出几块快烂的干肉和俩冻成冰疙瘩的罐头……兄弟几个都得冻挺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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