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龙牙港遇袭(1/2)
达努姆沼泽。
这是一个由腐殖质、瘴气和粘稠黑水构成的灰色国度。巨大的白色古木,就像沉睡了万年的骸骨,从泥潭中拔地而起,枝干间悬挂着巨型蛛网,在潮湿的空气中无声滴水。
但此刻,这片死亡禁区呈现的却是一种诡异的、狂热的秩序。
数千名“鬼面蛛母”部落的战士和新近归附的“卡达山”族人,密密麻麻地匍匐在神树前的泥泞广场上。他们褪去了脸上的狰狞战纹,取而代之的近乎痴迷的、发自灵魂深处的虔诚。
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同一个身影上。
缇娜站在那座由黑色蛛丝和白色骸骨搭建而成的、临时祭坛的最高处。她依旧穿着那身便于作战的黑色劲装,海风与山风早已在她身上留下了战士的印记。然而,当她那清澈明亮的眼眸扫过下方时,那股源自“祖灵之怨”的、尚未完全平息的黑暗气息,依然让她散发出一种令人战栗的、属于神明的威压。
“蛛母圣女!”
“蛛母圣女!”
年迈的大祭司带领着族人,一遍又一遍地高呼着这个称号。
在穿越达努姆沼泽之战中,缇娜的诅咒之力与这片沼泽的图腾产生了共鸣,意外地让她成为了这个原始部落数百年传说中唯一的神选之人。这支曾让我们南路军陷入绝境的恐怖力量,如今,成了她最忠诚的信徒。
缇娜沉默地接受着他们的膜拜。她心中难言喜悦,只有一种背负了沉重枷锁的疲惫。她知道,她不仅是马兰诺族的公主,也不仅只是张保仔的妻子。
她还是一个邪神的“圣女”。
亚猜和差山荷站在祭坛之下,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一幕。他们是战士,理解不了这种近乎病态的信仰,但他们能看懂这股力量的价值。
“公主殿下。”亚猜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已登上了祭坛,神色平静地看着下方那狂热的信徒。
“亚猜。”缇娜侧身,微微颔首。
“他们信奉您。”亚猜开门见山,声音沉稳,“但信仰,若无约束,便如这沼泽之水,肆意泛滥,最终只会带来灾祸。”
“你的意思是?”
“周先生曾嘱咐我,联盟需要这支力量,但也必须将其纳入秩序。”亚猜的目光投向沼泽深处,“洪苦讴虽死,血王尚存。东岸内陆广袤,这里,将是我们对抗黑暗的第一道防线,也是我们开拓内陆的基石。”
他顿了顿,说出了他的真正目的:“我们必须在这里,为您立一座‘女王神庙’。”
缇娜猛地看向他。
“这不是为了供奉。”亚猜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这是为了‘治理’。神庙,将是联盟在此地的政令中心、贸易中心、律法中心。我们将以‘圣女’之名,在此设立‘艾萨拉联盟’的学堂,教授他们汉话与算术;我们将设立‘民事庭’,用联盟的法典取代他们血腥的私刑;我们将设立‘百工司’,教他们耕种、织造,用贸易取代劫掠。”
“我们要将他们的狂热信仰,转化为建设联盟的秩序之力。”
缇娜久久地凝视着亚猜。她终于明白了。我们要的从来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我们要的是人心,是文明的同化。
“我明白了。”缇娜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更加沉重的角色。
她想起了莎华。那位真正的圣女,以光明殉道,用自己的牺牲,为联盟换来了胜利的契机。她留下的传承——月影和那些幸存的女祭司,如今已成为联盟对抗巫术最宝贵的屏障。莎华以光明守护。而现在,我们则要利用神权来统治。
“大祭司。”缇娜的声音恢复了“圣女”的威严。
那名枯瘦的老者闻声,立刻虔诚地爬上祭坛,匍匐在她的脚下。“请您吩咐,我伟大的主人。”
“联盟将在此地,为‘蛛母’建立神庙,教化万民。”缇娜的声音冰冷而空灵,“但我即将随总长返回龙牙港,我需要一个能替我,在此地传达神谕的‘代行者’。”
大祭司闻言,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重重叩首,随即转身,朝着人群中高声呼唤:“伊拉!伊拉!还不快上来,觐见圣女!”
片刻之后,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她和所有族人一样,皮肤呈现出一种常年不见天日的灰白。她的五官深藏在阴影中,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她,便是大祭司最宠爱的孙女——伊拉·阿兰尼亚。她是部落中最顶尖的“陷阱大师”和“毒药专家”。她的双手,比沼泽中最毒的蝰蛇更致命。
伊拉缓缓走上祭坛,她没有看她的祖父,也没有看周围的任何人。她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里,只有缇娜。她走到缇娜面前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为之侧目的举动。她单膝跪下,像一个最虔诚的骑士,昂起头,用一种近乎病态的、狂热的忠诚仰视着缇娜。然后,她低下头,轻吻了缇娜脚下的那片沾染了泥土的蛛丝。
“我的女王。”她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令人战栗的狂喜。
缇娜看着她。她知道,这个少女将是她在这片黑暗沼泽中锋利的毒牙,也是最忠诚的奴仆。缇娜伸出手,轻轻放在伊拉的头顶。“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在达努姆沼泽的‘代行者’。”
“遵从联盟的律法,守护神庙,教化族人,守卫联盟的东境。”
伊拉的身体因为这神圣的触碰而剧烈颤抖,她再次俯身,将缇娜的战靴紧紧贴在自己的脸颊之上。“伊拉誓死效忠!”
缇娜缓缓闭上了眼睛。她与亚猜、差山荷,以及数千名伤痕累累的联盟战士,在伊拉和她那支狂热的“蛛母”军团的护送下,终于踏上了返回山打根的归途。
她走出了这片沼泽,将她的“神性”留在了那座即将拔地而起的女王神庙。她知道,当她回到张保仔身边时,她必须重新做回那个他所深爱的,平凡的妻子。只是,那份诅咒的代价如影随形。
在山打根的码头,一群身穿素白祭司长袍的少女,如同月光下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守护着。看到缇娜她们归来,她们发出细碎的轻呼声。她们是莎华“月亮船”舰队的幸存者,是那场之战后,仅存的“月神”信仰的火种。
为首的,是月影。
她看起来比缇娜年轻几岁,面容清丽,却带着清冷的雪白。她没有莎华那种如同冰山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圣威压。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株在风中微微颤抖的月光兰,脆弱、敏感,却又顽强地散发着自己的微光。
她那双浸润在清泉中的清澈眼眸,专注地、带着一丝旁人无法理解的悲悯凝视着缇娜。
“总长夫人。我们在这里等你。容许我们跟你一起回去吧。”月影开口,声音轻柔却又坚定。
她缓缓走上前,在她身后,那十余名幸存的女祭司也随之跟进。她们在缇娜面前三步之外停下,整齐划一,行了一个古老而庄重的苏禄抚胸礼。
“我叫聆音。”月影轻声说出了她的真名。“‘月影’,是大祭司(莎华)赐予我的称号。”
“莎华大祭司,继承的是‘月神’的威严与力量。”月影的眼中闪过一丝哀伤,“而我们这些‘月裔’,继承的,是她的知识与遗志。”
她看着缇娜,那份敏感让她仿佛能穿透血肉,直视缇娜灵魂深处的枷锁。
“我能感觉到您体内的‘寒冷’。”月影轻声说,“那似乎并非莎华大祭司留下的月神之力,而是深沉的‘怨恨’。”
缇娜的身体猛地一颤。这是她与我,与伊娜拉女王之间最大的秘密,如今却被这个少女一语道破。
“我没有莎华大祭司那般强大的净化之力。月影的脸上露出一丝愧色,“但我拥有她所不具备的‘共情’。我能‘聆听’到它的痛苦。”
她再次上前一步,朝着缇娜这个背负着诅咒的“女王”,缓缓地伸出了手。
“通往解咒的道路,必然充满了黑暗与绝望。那‘祖灵之怨’,将会是您最沉重的枷锁。”
“请允许我,以及所有幸存的‘月裔’,成为您的‘灵魂守护者’。”
月影的手臂纤细而苍白,却又坚定不移。缇娜看着她,看着这个背负着师长陨落之痛的少女。她眼眸中看到的不是一个“首席祭司”,而是一个可以理解她痛苦的、孤独的同伴。
良久,缇娜缓缓地抬起手,将自己那只温热的手,轻轻地搭在了月影那冰凉的、属于守望者的手臂之上。
月影顺势扶住了她,如同支撑着彼此的命运。“我等,誓死追随。”她带着缇娜,以及那群沉默的白衣祭司,缓缓走入山打根港清晨的薄雾之中。
我们返航的舰队在米里休整了一天,等待缇娜的舰队。米里的重建,由卢德海来主导,他和吴阿七在解除邦吉岛防御的任务后,被委以这个重任。而他的副手也没有更好的人选,只能是我的另一位老伙计懒鬼昌。
缇娜的舰队在次日抵达米里。亚猜已经带着他的筑城团队,以及从“鬼面蛛母”部落抽调的向导,即刻赶赴山打根,开始他那任重道远的“定东城”营造大计。
航程过半,弟兄们的心情已然放松下来。仙那港的噩梦,米里的悲壮,似乎都随着那熟悉的、吹向龙牙港的温暖季风而渐渐远去。甲板上,甚至久违地响起了鲨七那五音不全的咸水歌。
然而,这份宁静,在第三日的黄昏被骤然撕碎。
“总长——!!!”一艘挂着“飞燕”旗号的信使快船,如一支黑色的利箭,不顾一切地冲破雨幕,闯入我们庞大的舰队阵列。
它无视了旗舰发出的所有问询旗号,径直朝着“巨鲸号”撞来。
船上的斥候甚至等不及两船靠拢,便冒死从十余丈外的船头一跃而起,抓住了“巨鲸号”垂下的缆绳,如同猿猴般攀爬而上。
“噗通”一声,他重重摔在甲板上,顾不上摔得七荤八素,连滚带爬地跪倒在我面前。
“龙牙港!龙牙港急报!!”斥候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疲惫而颤抖,他从怀中掏出一支被水浸透的蜡封竹筒,“阮贵总管请求火速驰援!”
“巨鲸号”的船长室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三日前发现一股不知来路的马来海盗舰队正朝着龙牙港高速逼近”,我展开那张湿透了的求援信,声音冰冷,“阮贵预估,其规模不下百艘!”
“什么?!”鲨七第一个跳了起来,双目圆睁,怒不可遏:“马来海盗?!他娘的,差大哥的沙猊部落和古晋那边的马来人不都归顺了吗?哪儿又冒出来的杂碎,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差山荷也是一脸错愕和震怒。他快步走到海图前,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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