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鲸歌与星图(2/2)

“有人来过。”将臣说。

那些石块明显是人为摆放的,有的立着,有的平躺,组成一个直径约三丈的圆形图案。图案中心有一块更大的石板,石板上刻着模糊的纹路。

况天佑蹲下身,拂去石板上的苔藓。纹路渐渐清晰——那是一个太阳的图案,周围环绕着波浪般的线条。

“这是……”他将手放在石板上,感受着其中残留的讯息。

片刻后,他睁开眼:“很久以前,有一群人在这里生活。他们乘独木舟渡海而来,在这里定居,捕鱼,种植,祭祀。这个图案是他们祭祀太阳和海洋的祭坛。”

“后来呢?”红潮问。

“后来……海平面上升,岛屿变小,食物减少。他们不得不再次启程,去寻找新的家园。”况天佑站起身,“这大概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将臣绕着石阵走了一圈:“人类就是这样,永远在迁徙,永远在寻找。从非洲到欧亚,从欧亚到美洲,从陆地到海岛……脚步从未停歇。”

红潮走到石阵边缘,那里有几块小石头堆在一起。她轻轻拨开最上面的一块,发现下面压着一枚贝壳。贝壳已经风化,却还保持着完整的形状,表面有天然的螺旋纹路。

她捡起贝壳,放在掌心。

“有人……把它留在这里。”她说。

况天佑走过来,看着那枚贝壳:“可能是某个孩子留下的。离开前,把自己的宝贝藏在这里,希望有一天能回来取。”

“但他没有回来。”红潮说。

“是啊,没有回来。”况天佑望向远方的大海,“人生就是这样,很多告别,其实是永别。”

红潮握着贝壳,久久不语。

下山时,他们在半山腰发现了一处洞穴。洞口被藤蔓遮掩,若不是将臣眼尖,根本发现不了。

拨开藤蔓,洞穴不深,约莫两丈见方。洞壁上有人工开凿的痕迹,还有用炭灰画的简单图画——画着人、船、鱼和太阳。

最引人注目的是洞穴深处,那里有一具骸骨。

骸骨靠在洞壁上,保持坐姿,骨骼完整,显然是在平静中死去的。骸骨身旁放着一个陶罐,罐中空空如也。骸骨的手骨中,握着一块石板。

况天佑小心地取下石板。石板两面都刻着字,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文字,笔画简单,像是象形文字和符号的结合。

将臣接过石板,仔细端详:“这是一种记录。刻着这个人的一生——他来自哪里,如何来到这里,经历了什么,最后为何留在这个洞穴。”

“能看懂吗?”况天佑问。

将臣摇头:“文字需要语境。但大概能猜到,这是个长者,在族人离开时选择留下。也许是因为年纪太大,经不起远航;也许是想守护这片土地,等族人归来。”

红潮看着那具骸骨,忽然问:“他孤独吗?”

“也许,”况天佑轻声道,“但也许,在他心中,族人从未离开。记忆中的笑声,篝火旁的歌声,孩童的嬉闹……这些都陪着他,直到最后。”

他们将石板放回骸骨手中,退出了洞穴。离开前,红潮折了几支野花,放在洞口。

回到沙滩时,水手们已经装满了淡水桶,还摘了不少椰子和野果。若昂甚至抓到一只大海龟,正兴高采烈地绑着它的脚。

“今晚有龟肉汤喝了!”他喊道。

佩德罗船长检查了物资,满意地点头:“上船,日落前起锚。”

回程时,红潮一直握着那枚贝壳。上船后,她走到船尾,将贝壳轻轻放进海中。

贝壳在海面上漂了一会儿,慢慢沉了下去。

“为什么丢掉?”况天佑问。

“它不属于我。”红潮说,“它属于那个孩子,属于这座岛。我带走了,它会寂寞。”

将臣笑了:“你开始懂得‘归属’了。”

船再次起航,小岛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海平面下。

夜晚,况天佑在甲板上看星星。南半球的星空与北半球不同,银河更加清晰,星星也更密集。他辨认着星座,想象着千百年前,那些航海者是如何依靠这些星光找到方向的。

佩德罗船长走过来,递给他一杯酒:“在看星图?”

“嗯,”况天佑接过酒杯,“星星是永恒的路标。”

“对航海者来说,是的。”佩德罗也望向星空,“但我有时会想,在那些星星上,是否也有航海者,也在看着我们这颗星,想着同样的问题?”

况天佑饮了口酒:“也许吧。宇宙这么大,总该有些同伴。”

船长沉默片刻,忽然道:“你们不是普通人,我看得出来。但你们没有恶意,这我也感觉得到。所以我不多问。只是……如果有一天,你们找到了想找的东西,记得告诉我一声。”

“告诉你什么?”

“告诉我,这趟航行是值得的。”佩德罗喝干杯中酒,“告诉我,世界不只是黄金和爵位,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他拍拍况天佑的肩膀,回了船舱。

将臣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这个船长,有点意思。”

“凡人之中,总有特别的存在。”况天佑说,“他们或许寿命短暂,或许力量微薄,但灵魂的光,有时比星辰更亮。”

红潮也走过来,抬头看着星空。

“星星……很远。”她说。

“非常远,”将臣道,“远到它们的光芒要经过许多年,才能到达我们的眼睛。我们现在看到的星光,有些在秦始皇统一六国时就已经出发了。”

红潮若有所思:“那如果星星上有人,他们看到的我们,也是很久以前的我们?”

“是的,”况天佑点头,“他们看到的可能是秦朝的我们,宋朝的我们,甚至是更早的我们。”

“所以过去……并没有消失。”红潮说,“它还在那里,在光里,在别人的眼中。”

将臣看了她一眼,对况天佑道:“她的领悟,比我们想象的要快。”

月亮升到中天时,海上起了薄雾。雾气很轻,像纱一样笼罩着海面,让星空变得朦胧,让海浪声变得遥远。

船在雾中静静航行,像一只在梦中游弋的巨兽。

况天佑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在秦朝的某个夜晚,也曾和某人一起看星星。那时他们还年轻,还不知道命运为何物,只知道眼前的星光很美,身边的人很珍贵。

千年过去,星光依旧,人事已非。

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他摩挲着腕间的链子,冰凉而坚韧。

雾越来越浓,船速慢了下来。佩德罗船长下令点亮所有灯笼,谨慎前行。灯光在雾中晕开,形成一圈圈光晕。

红潮站在光晕中,身影若隐若现。她伸出手,雾气从指间流过,带走了温度,留下了湿润。

“雾……”她轻声说,“像记忆。”

将臣点头:“确实像。模糊了轮廓,淡化了色彩,只留下依稀的形状和感觉。”

船在雾中航行了整整一夜。黎明时分,雾气终于散去,太阳跃出海面,将世界染成金色。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航程,还在继续。

前方有什么在等待,没有人知道。但正是这份未知,让航行有了意义。

况天佑深吸一口清晨的海风,望向东方——那是船行的方向,也是太阳升起的方向。

路还长,但每一步,都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