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蜀道云深,慈航妙音(2/2)

傍晚时分,他们下了山,进入平原。官道宽阔,车马渐多。路旁有茶棚酒肆,挑着担子的小贩沿途叫卖。

“糖人——又甜又好看的糖人——”

“炊饼——刚出炉的炊饼——”

况天佑在茶棚歇脚,要了三碗茶。茶棚里坐着几个行商,正高声谈论。

“听说了吗?城西慈航庵那位妙音师太,前日闭门时说了句话:日后每三十三年,她才会现身一次,每次只见三十三人,每人只答三个问题。”

“三十三年?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师太说,世间因果纠缠,若频繁介入,反会扰乱天数。三十三年一代人,正好让因果沉淀。”

“那现在想见师太的人怎么办?”

“听说昨夜庵前跪了一地人,师太都没见。只让弟子传话说:有缘者,三十三年后自会相见;无缘者,强求无益。”

况天佑静静听着,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将臣低声道:“每三十三年现身一次,每次见三十三人……这规矩倒有些意思。”

“或许是她领悟到了什么。”况天佑道。

夜幕降临时,三人进了蓉城。

蓉城自古繁华,即便到了南宋,依然是西南重镇。城门高大,街道宽阔,商铺林立。华灯初上,酒楼歌馆笙歌不绝,夜市里人流如织。

他们找了一处清净的客栈住下。客栈临河,推窗可见江水夜色。江上有画舫游弋,舫中灯火通明,歌女弹唱声随江风飘来。

况天佑站在窗边,望着江上灯火。

将臣推门进来,手中提着一壶酒。

“客栈自酿的桂花酒,”他将酒壶放在桌上,“尝尝?”

况天佑回身坐下。将臣斟了两杯,酒香四溢。

“明日去慈航庵,”将臣饮了一口,“若那位妙音师太真立下三十三年一见的规矩,我们恐怕见不到她。”

“规矩是给人定的,”况天佑端起酒杯,“我们不是人。”

将臣笑了:“也是。不过……若她真是观音泪所化,我们这样贸然去见,会不会搅乱她的修行?”

况天佑沉思片刻:“那就不以真身去见。远远看一眼,确认便好。”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二更天了。

“说起来,”将臣放下酒杯,“三十三年这个数,暗合天地之数。三三为九,九为极数;三十三再加三十三,得六十六,六为阴数……这其中,或许有深意。”

“她在借此筛选真正需要指引的人,”况天佑道,“也是保护自己不被俗世纷扰所困。只是这样一来,那些急求指点的人,恐怕要失望了。”

将臣点头:“世间之事,总是难以两全。”

两人对饮,不再言语。

红潮静静站在门外廊下,模糊的面容仰望着夜空。蓉城的夜空被灯火映得微红,星辰稀疏。她抬起手,似乎想触摸什么,最终又放下了。

夜风吹过,带来远方的钟声——是某处寺庙的晚钟,悠长而沉静。

就在这时,况天佑忽然感应到什么,望向城西方向。

“怎么了?”将臣问。

“慈航庵那边……有波动。”况天佑站起身,“很微弱,但很特别。”

将臣也感应到了:“像是……有人在强行破开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消失在房中。

红潮缓缓转身,看向空荡荡的房间,身形也渐渐淡去。

---

城西,慈航庵。

这是一座不大的庵堂,青砖灰瓦,隐在竹林中。庵门紧闭,门外却围了数十人。有锦衣华服的富商,有官差打扮的衙役,还有几个江湖术士模样的人。

一个胖富商正用力拍打庵门:“妙音师太!求您开开门!我家老母病重,只求您去看一眼!”

旁边的官差头领冷声道:“府尹大人有请,师太还是开门吧。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几个江湖术士则在一旁冷眼旁观,手中捏着符箓,显然不怀好意。

庵内寂静无声。

官差头领不耐烦了,挥手道:“撞开!”

几个衙役正要上前,忽然,所有人动作都僵住了。

不是不能动,而是……不想动。

一种莫名的平静感笼罩了整个庵前。那些焦躁、急切、愤怒的情绪,像被温水洗过一般,渐渐沉淀下去。

胖富商放下拍门的手,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官差头领皱起眉,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挥挥手:“罢了,明日再来。”

人群渐渐散去。

竹林深处,况天佑缓缓收回手。

将臣站在他身侧,淡淡道:“你这样干涉,不怕扰乱因果?”

“只是让他们冷静一夜,”况天佑望向庵堂,“明日他们再来时,该闹的还是会闹。但今夜……让里面的人好好休息吧。”

庵堂内,一间静室中。

一位素衣女尼正闭目打坐。她约莫三十许年纪,面容清秀,眉宇间却有超越年龄的沉静。忽然,她睁开眼,望向庵外方向。

“师父?”旁边的小尼姑轻声问。

妙音师太沉默片刻,缓缓道:“有贵客来访。”

“贵客?可庵门未开……”

“真正的贵客,不需要走门。”妙音师太站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月色正好,竹影婆娑。

她望着那片竹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许久,她轻声道:“去准备两杯清茶。”

小尼姑疑惑:“两杯?”

“嗯,”妙音师太点头,“有两位客人要来了。”

话音落下,静室门无风自开。

况天佑与将臣站在门外。

妙音师太转过身,双手合十:“两位施主,深夜来访,不知有何指教?”

况天佑踏入静室,目光落在妙音师太脸上。那张面容清秀平和,但眼中……有一种他熟悉的气息。

观音泪的气息。

“师太立下三十三年一见的规矩,”况天佑缓缓道,“是为了避开尘世纷扰,还是另有深意?”

妙音师太微微一笑:“施主既然能无声无息来到此处,又何必多此一问?”

将臣走进来,打量着她:“你认得我们?”

“不认得,”妙音师太摇头,“但能感觉到。两位……不是凡人。”

她顿了顿,继续道:“三十三年一见的规矩,确实是贫尼刚立下的。原因有二:一是频繁介入因果,确实会扰乱天数;二是……”她看向况天佑,“贫尼最近常做同一个梦。”

“什么梦?”

“梦见自己每三十三年现身一次,每次只见三十三人,每人只答三个问题。”妙音师太眼神恍惚,“梦中有个声音告诉贫尼:这是你的使命,也是你的劫数。待你完成九次轮回,也就是二百九十七年后,你便能……”

她忽然停住,摇了摇头:“后面的记不清了。”

况天佑与将臣对视。

二百九十七年,九次轮回。这个数字……似乎暗合天地至理。

“所以你就按梦中所见立下规矩?”将臣问。

“梦中的感觉……很真实,”妙音师太轻声道,“仿佛那是贫尼本该走的道路。而且立下规矩后,心中确实清明了许多。”

她看向况天佑:“施主觉得,这规矩如何?”

况天佑沉默片刻:“规矩很好。只是师太可知,你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妙音师太摇头:“贫尼不知。只觉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窗外月光洒入,照在她素净的脸上。那一瞬间,况天佑仿佛看到了观音落泪时的悲悯神色。

“既然师太已找到自己的道路,”况天佑拱手,“我们便不打扰了。”

妙音师太还礼:“施主慢走。”

转身时,她又道:“对了,还未请教两位施主名号。”

况天佑脚步微顿:“过客而已,不必留名。”

两人走出静室,身影渐渐淡去。

妙音师太站在窗前,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

小尼姑端着茶盘进来:“师父,茶准备好了……咦,客人呢?”

“走了。”妙音师太轻声道。

“这么快?”

“该说的已经说了,”妙音师太接过茶盘,看着盘中两杯清茶,忽然道,“从今日起,为师的法号……改为妙善。”

小尼姑一愣:“妙善?为何要改?”

妙音——不,妙善师太望着窗外月光,眼中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梦中那个声音告诉我……这才是我该用的名字。”

她端起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温热,带着淡淡的苦涩,回味却甘甜。

竹林外,况天佑与将臣并肩而行。

“她改名了,”将臣道,“妙音改成了妙善。”

况天佑点头:“看来那个梦,确实在指引她。”

“每三十三年现身一次,每次见三十三人……这个规矩若真能延续下去,”将臣沉吟,“二百九十七年后,她会成为传说。”

“或许这就是观音泪留在世间的意义,”况天佑望向夜空,“为迷茫众生,留下一线指引。”

红潮从竹影中浮现,默默跟上两人。

“泪的使命……”她忽然低语。

况天佑看向她:“你明白了?”

红潮沉默良久,缓缓摇头:“还不明白。但……好像有点感觉了。”

将臣笑了:“有感觉就好。情感这种事,本就急不得。”

三人离开慈航庵,返回客栈。

夜色渐深,蓉城渐渐沉睡。只有江水依旧流淌,千年不息。

况天佑回到房中,坐在窗边。腕间链子冰凉,却让人心安。千年等待,如今已走过大半。前路漫漫,但方向从未迷失。

窗外,启明星悄然升起。

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而这座城里,那位刚刚改名妙善的女尼,也将开始她漫长而特殊的使命——每三十三年现身一次,为三十三人指点迷津。

这个规矩,将会延续二百九十七年。

直到……某个特定的时代到来。

夜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一个刚刚开始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