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蜀道云深,慈航妙音(1/2)

离开临安府的第七日,三人已入蜀地。

蜀道之难,难在层峦叠嶂,难在云雾深锁。山路如羊肠蜿蜒,一侧是峭壁千仞,一侧是深涧万丈。晨间的雾气尚未散尽,湿漉漉地挂在松针上,滴落时发出细微的声响。

况天佑走在最前,脚步沉稳。千年岁月,他早已习惯各种路途。将臣与他并肩而行,灰袍在雾气中时隐时现。红潮跟在三步之后,身形依旧模糊,却比之前更加凝实——有时雾气漫过,能隐约看见她抬手拂开挡路的枝叶。

“蜀地多仙山,”将臣忽然开口,声音在山间回荡,“青城、峨眉、剑阁……每一处都有传说。”

况天佑点头:“传闻蜀山剑仙,朝游北海暮苍梧。不知是真是假。”

“有真有假,”将臣道,“凡人总喜欢将不解之事神化。真正的修道者,往往隐于深山,不显于世。”

说话间,前方山路转了个弯。雾气稍散,露出一片开阔地。几间茅屋依山而建,屋前有篱笆围出小院,院中晾晒着药材。一个老樵夫正坐在门槛上磨斧头,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

“几位客官,打哪儿来?”老樵夫放下斧头,起身拱手。

况天佑还礼:“从临安来,往蓉城去。”

“哟,远客啊!”老樵夫笑道,“这蜀道难走,几位可要歇歇脚?屋里刚煮了山茶,还有昨儿打的野兔,炖了一锅。”

将臣看了况天佑一眼。

况天佑微笑:“那就叨扰了。”

茅屋简陋却整洁。土炕上铺着草席,墙上挂着蓑衣斗笠,窗边木桌上摆着粗陶茶具。老樵夫招呼三人坐下,从灶上提来陶壶,斟了三碗茶。

茶是山间野茶,汤色清亮,带着淡淡的草木香。

“这茶好。”将臣端起碗,细细闻了闻,“采自云雾深处,沾了天地灵气。”

老樵夫憨厚一笑:“道长识货。这茶是老夫在青城后山采的,那儿地势险,等闲人去不了。”

说话间,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从里屋跑出来,躲在老樵夫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客人。

“这是小孙子,”老樵夫摸摸孩子的头,“他爹娘去得早,就我们爷孙俩守着这山道,给过路人行个方便。”

况天佑从怀中取出一块干粮,递给孩童。孩子怯生生接过,小声道了谢。

“老丈在这儿住了多久?”将臣问。

“三代人了,”老樵夫坐下,掏出旱烟袋,“我爷爷那辈儿就在这儿。说是当年为避战乱,逃进深山,发现这儿地势好,有水源,就扎根下来。”

他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蜀地还算安稳,金兵没打过来。就是山里头……不太平。”

“不太平?”况天佑抬眉。

老樵夫压低声音:“山精野怪倒没什么,修道之人自有办法对付。就是最近几年,总有些怪事。”

“什么怪事?”

“有人在山里看见白衣女子,飘飘忽忽的,一晃眼就不见了。还有人夜里听见哭声,凄凄惨惨的,循声去找,又什么都没有。”老樵夫磕了磕烟袋,“都说……是山鬼。”

将臣与况天佑对视一眼。

“老丈可曾亲眼见过?”况天佑问。

老樵夫摇头:“老夫活了六十多年,没见过真东西。倒是前些日子,有个游方道士路过,说这山里有‘执念未消之物’,劝我们搬走。可我们能搬去哪儿呢?山下田地早被大户占光了,还不如在山上自在。”

正说着,灶上的炖锅咕嘟作响,肉香飘散出来。老樵夫起身揭开锅盖,用木勺搅了搅:“兔肉炖好了,几位尝尝。”

那是一锅简单的炖菜——兔肉、山菇、野葱,加了粗盐和花椒。味道却出奇地鲜美,山野之味尽在其中。

孩童也端着小碗,吃得津津有味。

红潮坐在角落,没有动筷。她模糊的面容转向门外,那里雾气又浓了起来。

饭后,老樵夫收拾碗筷,孩童趴在炕上睡着了。况天佑取出一锭碎银放在桌上,老樵夫连连推辞。

“应该的,”况天佑道,“这顿饭,抵得过城里酒楼十顿。”

老樵夫这才收下,又道:“几位若是继续往前,可得当心。前面三十里有处断崖,叫‘鬼见愁’,路特别险。最好等正午雾气散了再走。”

将臣点头:“多谢提醒。”

三人告辞出门。雾气又浓了,能见度不过数丈。山风穿过松林,发出呜呜的声响,确实像哭声。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路越来越陡。石阶湿滑,长满青苔。红潮忽然停下,抬起手指向前方浓雾深处。

“有东西。”将臣也停了脚步。

况天佑凝神感应。雾气中确实有微弱的波动,不是活物,也不是死灵,更像是一种……残留的意念。

“去看看。”

他们偏离主道,循着波动方向走去。穿过一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那是一处隐秘的山谷,谷中有潭,潭水碧绿。潭边有座小小的坟冢,墓碑已风化,字迹模糊不清。

坟前,隐约可见一个白衣女子的虚影。

她背对着他们,跪在坟前,肩膀微微颤抖,似在哭泣。但那哭声极轻,轻得几乎被风声掩盖。

将臣看了况天佑一眼。

况天佑走上前,在离女子三丈处停下。

“姑娘。”他轻声唤道。

女子浑身一震,缓缓转过头来。

那是一张清秀的面容,却苍白如纸。眼中含泪,神情凄楚。她看着况天佑,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你为何在此?”况天佑问。

女子指了指墓碑,又指了指自己心口,泪如雨下。

况天佑走近墓碑,俯身细看。风化的石面上,勉强能辨认出几个字:“爱妻……林氏……之墓”,立碑人名字已完全模糊,只隐约看出是个“陈”字。

“这是你?”况天佑问女子。

女子点头,又摇头。她飘到墓碑旁,手指颤抖地抚过那些字迹,眼中满是眷恋与痛苦。

将臣忽然道:“她不是鬼魂,是一缕执念。”

况天佑明白了。这女子生前有未了的心愿,死后执念不散,依附在这座孤坟上。岁月流转,执念越来越弱,如今只剩这一缕残念,连完整的意识都没有了。

“你想等谁?”况天佑问。

女子望向山谷入口方向,眼中尽是期盼。

“等你的夫君?”

女子用力点头,泪水不断滑落。

“他……不会来了。”况天佑轻声道。

女子怔住,呆呆地看着他。

“若他还在世,不会让你孤坟在此,无人祭扫。”况天佑语气温和,“若他已不在世,你们或许已在另一个世界重逢。你等的,只是一场空。”

女子捂住脸,肩头剧烈颤抖。

山风吹过,她的身影越发淡薄,几乎要消散在雾气中。

况天佑抬手,一丝温和的力量缓缓渡出,萦绕在女子周围。那不是强行消散执念的力量,而是一种抚慰,一种引导。

“放下吧,”他轻声道,“执念如锁,困住的是你自己。他若真爱你,定不愿见你这般痛苦。”

女子抬起泪眼,怔怔地看着他。

许久,她缓缓低下头,又看了看那座孤坟。然后,她站起身,对着况天佑深深一揖。

身影开始消散,如晨雾遇朝阳。最后一刻,她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

执念散尽,山谷恢复平静。只有那座孤坟,静静立在潭边,见证着一段早已湮没在岁月里的爱情。

“又是一段人间憾事。”将臣轻叹。

况天佑走到坟前,伸手拂去碑上的青苔。那些模糊的字迹,再也无人能完全辨认了。

“她等了多久?”红潮忽然开口,声音飘忽不定。

这是她这些日子来说的第一句话。

况天佑回头看她:“至少百年。”

红潮沉默,模糊的面容转向远方山峦。

三人离开山谷,重回山道。雾气渐渐散了,阳光从云隙间漏下,在山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正午时分,他们来到“鬼见愁”断崖。

那确实是一处险地。山路在此中断,只有一条三尺宽的栈道贴着绝壁蜿蜒而过。栈道以木桩钉入石壁,上铺木板,年久失修,多处已经腐朽。下方是百丈深渊,云雾在谷底翻涌。

将臣走在最前,脚步轻盈如履平地。况天佑紧随其后,红潮飘在最后。

行至栈道中段,况天佑忽然停下。

前方的木板朽断了三块,形成一个缺口。缺口处,一个青年道士正盘膝而坐,闭目养神。他身穿青色道袍,背插桃木剑,身旁放着一个藤编的背篓。

感应到有人来,道士睁开眼,起身拱手:“三位,请稍候。”

况天佑还礼:“道长在此作甚?”

道士指了指断崖对面:“贫道要过崖,但这栈道坏了,需修补一二。”说着,他从背篓里取出木板、铁钉和锤子,竟真的开始修补栈道。

将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道士动作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事。他先将朽木清除,钉上新板,再用麻绳加固。不多时,缺口便被修补完好。

“好了,”道士抹了把汗,“三位请过。”

况天佑没有立即走,而是问道:“道长经常修补这栈道?”

道士笑道:“每月都要来一次。这鬼见愁地势险,常有木板朽坏。若不及时修补,过路人怕是会出事。”

“道长高义。”

“举手之劳罢了,”道士背起背篓,“修道之人,本应济世助人。这栈道修好了,往来山民商旅都能平安通过,也算积一份功德。”

他侧身让路,况天佑三人依次通过。栈道尽头,山路又现。道士与三人同行了一段。

“道长如何称呼?”将臣问。

“贫道清风,在青城山修行。”道士道,“三位这是要去蓉城?”

“正是。”

“那可得在蓉城多待几日,”清风道士热心道,“过几日是城隍庙会,热闹得很。还有,城西有座‘慈航庵’,近来常有灵验之事,不少人都去求签问卜。”

况天佑心中一动:“慈航庵?”

“是个新起的庵堂,”清风解释,“住持是位女尼,法号妙音。传闻她解签极准,还能为人指点迷津。不过……”他顿了顿,“她似乎最近遇到了些麻烦。”

“麻烦?”

清风压低声音:“庵中香火太盛,引来了些不怀好意之人。有富商想强请师太去家中做法事,有江湖术士上门挑衅,还有些官府中人……总之,师太已闭门谢客多日了。”

况天佑与将臣对视一眼。

“多谢道长告知。”况天佑拱手。

清风笑道:“有缘自会相见。贫道还要去前山采药,就此别过。”

他拱手告辞,身影很快消失在林间小径。

三人继续前行。山路渐缓,已能望见远处平原。蜀中平原沃野千里,在午后阳光下泛着金黄色的光。

“那个妙音,”将臣忽然道,“你觉得会是谁?”

况天佑摩挲着腕间的链子——那是马灵儿所赠之物,千年相伴,已如身体的一部分。他沉吟道:“若真是观音泪所化,便不该困于俗世纷扰。明日去看看吧。”

红潮默默跟在后面,忽然又开口:“泪……是什么感觉?”

况天佑和将臣都看向她。

红潮模糊的面容转向况天佑,似乎在等待答案。

“泪是情感的凝结,”况天佑缓缓道,“悲伤时会落泪,喜悦时也会。观音那滴泪,是为众生之苦而悲,为有情之难而悯。”

“悲悯……”红潮重复这个词,声音飘忽,“我……不懂。”

将臣看着她:“你是女娲以人间‘迷茫’所造。迷茫本身,就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也许有一天,你会懂的。”

红潮沉默,身形在阳光下似乎又凝实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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