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游尘(2/2)

将臣也走过来,目光落在书页上。

那些密密麻麻的小楷,在他眼中仿佛活了过来——每一笔都蕴含着淡淡的道韵,字里行间流动着某种深奥的真理。

“这书不简单,”将臣缓缓道,“它不仅仅记载知识,更像是一个……承载物。”

“承载物?”完颜不破皱眉。

“承载知识,也承载‘目光’,”将臣说,“写下这些注释的人,似乎预见到了后世会有人阅读,所以在字里行间留下了某种注视。”

况天佑伸手,指尖轻触书页。

体内那股力量自然流转,与书页上的道韵产生微妙的共鸣。

刹那间,一些画面浮现——

云雾缭绕的山峰,古朴道观。一位白发道人伏案疾书,笔尖落下,字字生辉。道人时而停笔,望向窗外云海,眼中似有星河轮转。

画面破碎重组。

垂暮的道人将写完的书卷郑重封存,交给年轻弟子:“此卷关乎天地变数,非时机成熟不得开启。若后世有缘人得之,当慎之又慎。”

弟子叩首领命。

画面再变。

战火纷飞,道观焚毁。书卷在乱世中几经流转,最终流落民间……

况天佑收回手指,深吸一口气。

“写这注释的,是昆仑的前辈高人,”他说,“他在书写时,将自己的部分意念注入了书卷。所以这卷书,不仅记载道理,还承载着那位前辈的‘道’与‘愿’。”

岳银瓶肃然起敬:“那我们现在阅读,岂不是在承前辈之道?”

“可以这么说,”况天佑点头,“但更重要的,是书中的内容本身。”

他翻开书页,找到一段朱笔圈出的文字:

“命数如织,时空如梭。然织机有隙,梭线可断。变数生时,既定之轨必生偏移。然偏移非无涯,盖因无形之力常依附于载体——天书为其一,人书为其二,地书为其三。三书得全,方可定天地秩序;若只得其一,则如浮萍随波,难主沉浮。”

况天佑瞳孔微缩。

这段话,几乎触及了某些最深层的真相——关于那些无形之力如何显现,如何运作。而“变数生时,既定之轨必生偏移”,这说的不正是他自己这样的存在吗?

岳银瓶见他神色凝重,轻声问:“天佑大哥,这段话很重要?”

“非常重要,”况天佑沉声道,“它解释了为什么既定轨迹可以被改变,也揭示了那些无形之力运作的方式。”

他继续翻页。

后面的内容更加深奥,涉及时空、因果、轮回等诸多玄理。许多概念甚至超越了时代的认知,仿佛书写者真的窥见了天地至理。

直到翻到最后一页。

那里没有正文,只有一行朱红批注,字迹与前文不同,更加苍劲:

“注释至此,吾道已尽。然吾夜观星象,见荧惑守心,紫微晦暗,知大劫将至。此劫关乎天地存续,非人力可挽。唯有一线生机,隐于因果之中。待机缘至时,自有应劫之人应运而生,为天地寻得转圜之机。”

况天佑默然良久。

原来前辈早已预见劫数将至,却也只能留下这般模糊的警示。

“大劫将至……”岳银瓶轻声重复,“是指什么?”

况天佑沉默片刻,合上书卷。

“现在还说不清,”他道,“但这卷书,我们必须妥善保管。它不仅是知识的载体,更是未来的指引。”

他将书卷郑重递给岳银瓶。

“银瓶,你和不破继承昆仑道统,这卷书由你们保管最合适。但要记住,此书非同小可,绝不可轻易示人。”

岳银瓶肃然点头,双手接过:“天佑大哥放心,我会用昆仑秘法封存,非必要绝不开启。”

况天佑点头,又看向完颜不破:“不破,你身负双重传承,要善加运用。你们留在现世,不仅是继承道统,更是在守护某种可能。”

完颜不破抱拳:“明白。”

话音刚落,院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将臣和况天佑同时转头。

院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身穿灰色道袍的老者站在门口,面容清癯,眼神却澄澈明亮。他手中拄着一根桃木杖,杖身光滑温润,显然常年摩挲。

老者目光扫过院内众人,最后落在岳银瓶手中的书卷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贫道青阳子,冒昧打扰,”老者拱手行礼,声音温和,“敢问,诸位手中那卷古籍,可是从城西‘墨香斋’购得?”

岳银瓶下意识将书卷护在身后。

况天佑上前一步,平静地看着老者:“是又如何?”

青阳子轻叹一声:“那卷书,原是贫道师门旧物。数十年前因故流失,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今日感应到书卷气息重现,这才寻来。”

他顿了顿,继续道:“此书名为《昆仑注释卷》,记载着师门前辈对天地至理的感悟。对旁人或许只是古籍,对贫道师门却是传承根本。”

况天佑与将臣对视一眼。

两人都仔细感应着老者身上的气息——清正平和,确是修道有成的正道之士,并无半点邪秽。但奇怪的是,在那清正之中,又隐隐有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痕迹。

那不是被操控的痕迹,更像是……长期接触某种无形之力后,自然沾染的气息。

“道长如何证明此书是师门旧物?”况天佑问。

青阳子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

玉佩呈圆形,雕着太极图案,边缘刻着细小的符文。他将玉佩置于掌心,默念咒文。玉佩泛起淡淡青光,与岳银瓶手中书卷隐隐呼应。

“此玉与书卷同出一源,”青阳子道,“是师门信物。”

岳银瓶看向况天佑。

况天佑沉吟片刻,道:“道长可否告知,师门名号为何?此书又为何会流落在外?”

青阳子神色黯然:“师门原名‘观天阁’,传承千年,专研天象命理。数十年前金兵南下,阁中典籍大多焚于战火,这卷注释卷也在混乱中遗失。贫道这些年来四处云游,既为寻书,也为寻道。”

他看向书卷,眼神复杂:“此书内容深奥,涉及天地变数、因果轮回。若落入心术不正者手中,恐生祸端。但若一直封存,其中先辈感悟又无法传承……贫道这些年来,一直在两难之间。”

况天佑静静听着,心中已有计较。

“道长,”他忽然道,“你可知道,这卷书中提及的‘大劫’是什么?”

青阳子浑身一震,眼中闪过震惊之色:“你……你们已经看到了最后那页批注?”

“看到了。”况天佑点头。

青阳子长叹一声,拄着桃木杖的手微微颤抖:“师门前辈留下那行批注时,曾告诫后人:若见荧惑守心、紫微晦暗之象,便是大劫将起之兆。此劫关乎天地众生,非一人一派可挽。唯有一线生机……但生机何在,如何把握,前辈也未明言。”

他看向况天佑,目光深邃:“贫道这些年来观天象,确实见到异象频生。但具体劫数为何,何时降临,如何应对……一概不知。所以我才更要寻回这卷书,希望能从中找到线索。”

况天佑沉默良久。

最后,他看向岳银瓶:“银瓶,把书给道长看看。”

岳银瓶迟疑一瞬,还是将书卷递了过去。

青阳子双手颤抖着接过,轻轻抚摸书封,眼中泛起泪光:“六十三年了……师父临终前还在念叨这卷书,如今终于……”

他翻开书页,一页页仔细看去,时而点头,时而沉思。

将臣忽然开口:“道长,你寻回此书后,打算如何?”

青阳子抬起头,擦了擦眼角:“贫道打算闭门研读,希望能从中参透前辈留下的警示,为即将到来的劫数做准备。”

“然后呢?”将臣追问,“若真有大劫,你一人一派,又能如何?”

青阳子愣了愣,随即苦笑:“是啊……又能如何。但修道之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正是本分吗?”

况天佑忽然道:“道长,我有一个提议。”

“请讲。”

“这卷书,你可以带走研读,”况天佑缓缓道,“但三年之后,需将书送回此处,交还给银瓶和不破。他们继承昆仑道统,此书由他们守护,更为合适。”

青阳子怔住:“这……”

“三年时间,足够你参悟书中要义,”况天佑继续道,“而三年后,天地局势或许会有变化。届时,也许需要这卷书发挥更大的作用。”

青阳子沉思良久,最终深深一揖:“多谢成全。三年之后,贫道定当将书完好送回。”

他郑重收起书卷,又取出一枚符箓交给岳银瓶:“此符与书卷感应相通。三年期满,无论贫道身在何方,都会凭此感应将书送回。”

岳银瓶接过符箓,点了点头。

青阳子再次行礼,转身离去。灰袍身影消失在巷口,仿佛从未出现过。

院子里重归寂静。

完颜不破终于开口:“天佑大哥,为何要让他带走书卷?那老者虽然气息清正,但总觉得……”

“总觉得他身上的气息有些特别?”况天佑接道。

完颜不破点头。

“那是因为他长期研习天象命理,接触到了某些无形之力的边缘,”况天佑望向巷口方向,“但他本人并非恶类,只是一个在迷茫中寻找答案的修道者。”

将臣淡淡道:“而且,让书卷在世间流转,也许正是它该有的轨迹。”

况天佑点头,看向岳银瓶和不破:“这三年,你们正好可以专心修炼,巩固传承。三年后书卷归来时,你们应当已有足够能力真正守护它。”

岳银瓶郑重应下。

天色渐晚,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红。

况天佑与将臣、红潮告辞离开。走出小巷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守拙斋的院落——岳银瓶和完颜不破并肩站在竹影下,身影在夕阳中拉得很长。

“接下来去哪?”将臣问。

况天佑望向天边最后一道霞光:“继续走吧。这人间,还有很多故事等着我们去见证。”

三人身影渐行渐远,融入暮色中的临安府。

街道两旁灯笼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洒在青石板上。夜市开始热闹起来,卖艺的、说书的、摆摊的各显其能,人间烟火气正浓。

红潮默默跟在两人身后,模糊的面容在灯光下似乎清晰了一瞬——那是一个极淡的、若有所思的表情。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前行。

夜幕完全降临时,三人已走出临安城,站在郊外的山岗上。回望城中万家灯火,恍如星河落地。

将臣忽然道:“你说,那个青阳子,真能从那卷书里参透什么吗?”

况天佑望着远方灯火:“也许能,也许不能。但有些路,总要自己走过才知道。”

“那你呢?”将臣看向他,“你走过千年长路,可参透了什么?”

况天佑沉默片刻,腕间同心链在夜风中微微晃动。

“我参透了,”他轻声道,“有些答案不在书里,不在天上,而在心里。”

山风吹过,带起衣袂飘飘。

红潮静静站在两人身后,模糊的面容转向夜空。那里,星辰开始显现,一颗,两颗,渐渐铺满深蓝天幕。

千年光阴,不过弹指。

而路,还在脚下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