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神骸与深渊(2/2)

凯瑟琳感到自己的喉咙有些发紧,但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镇定,追问道:“那么,在您看来,我们该如何重新获得…那种‘灵性武器’?如果旧有的信仰之路已经断绝。”

马库斯颓然靠回椅背,仿佛刚才那阵激烈的倾诉抽干了他最后一丝生命力。他闭上眼睛,眼皮微微颤抖,像是在抵抗某种内在的、令人作呕的视觉残留。

“重新获得?”他重复着,声音如同从深井中传来,带着空洞的回响,“不…那不是‘重新获得’的问题。那些旧的‘武器’——祈祷、圣礼、对神圣干预的期盼——它们之所以有效,是建立在那个我们已经知道是虚假或至少不完整的‘神圣秩序’之上的。就像你用一把木剑去对抗一台生体分解器…”

他缓缓睁开眼,但目光不再聚焦于凯瑟琳,而是投向她自己内心那片荒芜的风景。

“也许…我们需要的是一种全新的感官。不是去‘看’神,而是去‘看’那个空洞——那个被‘反神’或者说被我们所理解的‘神’之缺席所留下的、正在不断扩大的虚无。”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的碎屑中艰难筛出,“我们需要学会在不再有‘意义’从天而降的黑暗中,重新定义什么是‘意义’。我们需要在承认我们可能从始至终就是宇宙中的孤儿这个前提下,找到继续走下去的理由。”

他微微前倾,那灰烬般的眼中竟奇异地燃起一丝微弱、却令人不安的冷焰。

“这或许意味着,我们要拥抱一种…神圣不再的圣洁(holiness without the holy)。一种不依赖于任何外部认可或救赎承诺的、纯粹的、倔强的生存意志。就像…就像一颗在星际真空中,没有任何土壤和阳光,却依然凭借自身内部核聚变而发光的流浪行星。它的光微弱、孤独、不被任何神明祝福,但那是它自己的力量。”

这个比喻让凯瑟琳感到一种混合着战栗与奇异的共鸣。马库斯描绘的,是一种彻底的无神论存在主义,但又被推到了宇宙尺度的极端。

“但这很难,莱特女士,难到令人绝望。”马库斯的语气重新被疲惫吞噬,“因为这要求我们彻底放弃被拯救的幻想,独自面对那可能存在的外源恶意,以及…以及宇宙本身那令人窒息的、漠然的广阔。1999年的记忆抹除,从某种角度看,是一种慈悲的暴政。它让大多数人无需面对这种终极的、无依无靠的自由所带来的恐怖。”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下定某种决心,最终用一种近乎泄露天机的低语说道:

“我…在崩溃前,曾试图从古老的异端文献和那些被斥为‘恶魔学’的文本中寻找答案。有些记载提到,某些存在…它们并非创造世界,而是寄生其上。它们不遵循我们的物理定律,而是…改写它们,在局部制造它们喜欢的‘环境’——一个充满痛苦、恐惧和意义崩解的环境。它们就像…现实结构的癌细胞。” 他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明悟,“我们对抗的,或许不是一支舰队,而是一种存在的疾病。而我们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可能已经成了…被感染却尚未出现症状的携带者。”

这个将“恶”概念从道德层面提升到存在本体论层面的比喻,比任何外星入侵的故事都更加细思极恐。它暗示敌人可能并非外来的“他者”,而是宇宙本身可能患上的一种“恶疾”,而人类文明,不过是这病变组织中一部分尚未完全坏死的细胞。

马库斯似乎耗尽了最后一点能量,他靠在椅子上,呼吸变得微弱而均匀,仿佛陷入了某种精神的休眠。护理员再次无声地进来,将他如同运送一件极其易碎且危险的神秘物品般带离。

回响室的门关上后,凯瑟琳久久没有动作。马库斯·泰伯带来的不是答案,而是一个更巨大、更黑暗的问号。利奥质疑现实的真实性,马库斯则质疑了存在本身的健康状态。如果“恶”是一种可以感染现实结构的“疾病”,那么所谓的“筛选”,是否可能就是某种宇宙级别的“免疫反应”?而他们这些挣扎求存的文明,在“免疫系统”眼中,究竟是亟待清除的病原体,还是值得保护的健康组织?抑或,只是无关紧要的、随时可以被牺牲的…背景环境?

她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仿佛脚下的地面不再是坚固的岩石,而是漂浮在病理性虚空中的一层薄壳。

艾拉博士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认知解体伴随存在性绝望,并出现了将抽象概念(恶)实体化、病理化的倾向。这是极度创伤后试图理解不可理解之物的典型心理防御,但…其隐喻的指向性,与史密斯和亚瑟提供的情报,存在令人不安的…呼应。”

凯瑟琳深吸一口气,拿起了下一份档案——“镜影”。她不知道,这位失落的小说家,又将带领她窥见怎样一幅关于真相的、扭曲的镜像。这间“回响室”,正在变成一个万花筒,每一个碎片都映照出绝望的一种颜色,而将它们拼合起来的图案,或许是人类心智无法承受的恐怖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