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柜中遗骸(2/2)

第一页,是一个扎着双马尾、瘦骨嶙峋的小女孩,穿着明显不合身的、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衣服。她站在一堵斑驳的土墙前,眼神怯生生地望着镜头,里面没有孩童的天真,只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小心翼翼的惶恐。 那眉眼,依稀能看出母亲如今的轮廓,但气质却判若两人。

吕思萌的呼吸一滞。这就是……童年的妈妈?

她继续往后翻。照片不多,大多是这种带着距离感的单人照,背景简陋。在唯一一张似乎是“全家福”的照片里,年幼的母亲站在角落,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而她身旁的大人,脸上没有任何笑容,眼神麻木地看向前方。

一种难以言喻的心酸攫住了吕思萌。

她放下相册,又拿起一个信封。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张边缘粗糙的、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片。纸片上只有一行字,是用铅笔狠狠写下的,笔迹稚嫩却透着一股狠劲,几乎要划破纸张:

“等我长大,我要买下整条街,然后把所有窗户都砸碎。”

吕思萌的心猛地一缩。这暴烈而绝望的幻想,与她认知中那个永远追求体面和掌控的母亲形象格格不入。

她继续翻找,看到一个硬皮笔记本。笔记本的封面是空白的。她犹豫了一下,翻开了它。

里面不是日记,而像是一种混乱的思绪记录。字迹时而工整,时而狂乱,仿佛记录着不同心境下的碎片:

· “他们是对的,我是一块无用的废铁。” 这一行被用力划掉了,但墨迹深重,依旧清晰可辨

· “今天数学考了98分。外婆说:‘为什么不是满分?’ 我恨那个该死的应用题。”

· 一页纸上,密密麻麻、反反复复地写满了四个字:“我想离开”。

· 在某一页的角落,用一种近乎刻画的力度写着:“不痛,就不算活着吗?”

这些文字,像一把把钥匙,打开了通往母亲幽暗内心世界的大门。吕思萌仿佛能看到那个瘦小的女孩,在无数个深夜里,是如何咬着牙,用笔尖与整个冰冷的世界对抗。

就在这时,一张泛黄的、折叠着的纸片从笔记本中滑落。

她捡起来,轻轻展开。那是一张简陋的、用蓝色圆珠笔画的人体腿部示意图,线条生硬。在那条腿的大腿部位,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无数道短促的、平行的刻痕。旁边没有任何文字说明。

吕思萌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一个被她刻意遗忘的画面猛地撞入脑海——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天,她偶然闯进母亲的浴室,母亲正匆忙地拉起浴袍。在那一瞬间,她瞥见了母亲大腿外侧……那一道道新旧交织、狰狞的淡粉色疤痕。

当时她太小,只是觉得害怕和奇怪。母亲也从未解释,只是从此以后更加注意,再未让她看见过。

直到此刻,看到这张图,联想到林凡关于“情感黑洞”和“极度的痛苦”的剖析,她才骤然明白——那些疤痕,不是意外,而是母亲年轻时,用来应对内心巨大痛苦的、沉默而惨烈的方式。那张图,是她痛苦无处宣泄时,画给自己的“图纸”。

“啪嗒。”

一滴温热的泪水砸在泛黄的纸片上,晕开了蓝色的墨迹。

所有林凡告诉她的理论,所有照片和文字带来的冲击,在这一刻,与记忆中母亲腿上那些真实的疤痕完美地重合了。

恨意,如同被阳光直射的冰雪,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融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排山倒海般的心疼,几乎让她窒息。

她终于懂得了母亲的强大背后,是多么的千疮百孔;母亲的冷酷控制之下,隐藏着的是多么深的恐惧和无助。她不是在恨一个强大的加害者,她是在……心疼一个从未学会如何求救的、伤痕累累的幸存者。

她紧紧攥着那张图纸,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储物柜上,无声地痛哭起来。

这一次的泪水,不是为了自己的委屈,而是为了母亲那从未向任何人展示、也从未被任何人真正理解和抚慰过的,破碎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