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血月雄关（1/2）

葬龙山脉巨大的阴影，如同亘古沉睡的太古凶兽，匍匐在昭明北境之端。它将不祥与肃杀的气息，沉沉地投向饮马河防线。这条以奔腾河水与血肉之躯构筑的壁垒，此刻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往日里操练的呼喝、战马的嘶鸣、兵刃的铿锵，尽数消失，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唯有烽燧台顶，一道又一道浓稠如墨、粗壮如柱的狼烟，带着刺鼻的焦糊味，笔直地冲向晦暗的天空。它们是最绝望的告警，昭示着最高级别的威胁已然降临。

天空，那轮本应清冷的残月，不知何时浸透了诡异粘稠的暗红血色，仿佛苍穹被撕开了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正汩汩流淌着污浊的血浆。这轮血月低垂，冰冷的光辉泼洒而下，将连绵的军营、蜿蜒的饮马河、乃至广袤的大地，都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风，带着葬龙山脉特有的阴寒湿气，卷过空旷的校场，吹动残破的旌旗，发出呜咽般的低鸣，更添几分肃杀。

镇北大将军行辕，巨大的帅帐内，空气凝滞得如同铁块，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格外沉重。巨大的北境沙盘占据了中央，精细地勾勒出山川河流、关隘城池。沙盘边缘，林武略巍然矗立，如同一尊以玄铁浇铸、再经战火淬炼的雕像。他身披玄黑色重甲，甲叶厚重，边缘磨损处折射着血月投下的微光，透着一股历经百战的沧桑与冷酷。平素豪迈粗犷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冰封万载般的冷硬，每一道风霜刻下的皱纹里，都蕴藏着刻骨的杀意。那双虎目，死死钉在沙盘之上，燃烧着焚尽一切的怒火，却又被极致的冷静所压制，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

沙盘上，代表黑水帝国“血屠”兀骨术主力——三万铁浮屠重骑的巨大黑色铁块标志，如同一个恶毒而巨大的毒瘤，死死钉在标注为“断龙峪”的葬龙山脉入口。那黑色，带着金属的沉重与死亡的冰冷，散发出无形的压迫感。而象征昭明帝国防线的红色小旗，在雄关“镇岳城”前，显得如此单薄、渺小，如同惊涛骇浪前孤零零的礁石，随时有倾覆之危。沙盘无声，却仿佛回荡着铁蹄踏碎山河的轰鸣。

“报——！”

一声凄厉、嘶哑、如同破锣被强行撕裂的吼叫，猛然刺破了帅帐内沉重的死寂。

一名斥候，浑身浴血，破碎的皮甲如同被猛兽撕咬过，勉强挂在身上，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他踉跄着，几乎是扑滚进来，每一步都在冰冷的青砖上留下一个模糊的血印。他的脸上糊满了血污与泥土，只有一双眼睛，因极度的疲惫、恐惧和刻骨的仇恨而布满血丝，亮得惊人。

“将军！”斥候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兀…兀骨术！那畜生…他疯了！”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喷溅，“他用…铁浮屠重骑…做先锋…驱赶着…数万边境部族的仆从军…还有…还有…”斥候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痛苦地蜷缩，仿佛内脏都被震碎，“裹挟着…无数…被掳掠的…我昭明…百姓啊！”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是滔天的悲愤与绝望，“不计伤亡！日夜猛攻…断龙峪！峪口…峪口…尸山…尸山血海！堆得…堆得比城墙…还高！我军前哨…守峪口的弟兄们…全军…全军覆没！一个…一个都没能…撤出来！将军——！”

最后一个字吐出，仿佛耗尽了他最后一丝生命力。斥候身体猛地一挺，一大口粘稠的、带着内脏碎块的黑血狂喷而出，溅落在沙盘边缘那代表断龙峪的险峻山口模型上，触目惊心。随即，他如同被斩断的朽木，轰然倒地，再无声息。帐内，只剩下那浓重的血腥味和他最后绝望的嘶吼在回荡。

“他娘的——！”

林武略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雄狮般的怒吼！他右拳紧握，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爆响，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沙盘边缘那厚重的硬木框架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坚韧的硬木应声碎裂，木屑飞溅！沙盘剧烈震动，代表镇岳城和附近山峦的模型一阵摇晃。

“用百姓填路！驱民攻城！兀骨术！你这该千刀万剐的畜生！！”林武略双目赤红，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将眼前的一切焚烧殆尽。然而，他的声音却反常地冰冷下去，如同西伯利亚刮来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镇岳城情况如何？王贲还能撑多久？”他猛地转头，目光如两柄淬了冰的利剑，射向副将赵锋。赵锋，这位不久前才接替战死在饮马河阻击战中的兄长赵莽位置的年轻将领，脸上同样笼罩着化不开的阴霾。

赵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声音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禀将军！镇岳城依断龙峡天险而建，城墙高厚，达三丈有余，皆以条石垒砌。城中滚木礌石堆积如山，火油储备充足。守将王贲将军身经百战，意志坚韧如铁，有他在，弟兄们死战不退！”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艰涩，“但…守军只有八千！其中半数以上，是月前刚从后方征募的新兵，许多人连血都没见过！若兀骨术不惜代价，以铁浮屠这等攻城锤硬撼城门，再驱赶百姓消耗我军箭矢滚石…城破…只是时间问题！而最近的援军，从磐石堡方向日夜兼程赶来，至少…至少还需五日才能抵达峪口外围！”

“五日？！”林武略的瞳孔骤然收缩，心仿佛瞬间沉入了饮马河最深、最冰冷的河底。他看着沙盘上那座孤零零的、代表镇岳城的红色小点，再看看后方那几支代表着援军、移动得如同蜗牛般缓慢的细小箭头。八千疲惫之师，其中一半是新兵，面对三万武装到牙齿、人马俱披重甲的铁浮屠，再加上数万悍不畏死（或被驱赶着不敢后退）的仆从军，还有那被当作肉盾、不断消耗守军意志和物资的无辜百姓…这哪里是绝境？这分明是十死无生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