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活体之惑(1/2)

临时搭建的“医帐”,成了磐石堡内对抗无形瘟神的最后堡垒,也是林仁心呕心沥血的战场。帐内弥漫着浓烈到刺鼻的药味,混合着消毒药水的辛凉气息。一张简易的木案几乎被淹没在堆积如山的纸页中——厚厚的脉案记录、涂改得面目全非的药方草稿、墨鸦送来的关于“毒蛊”的审讯情报摘要、还有几本被翻得卷了边、纸页泛黄甚至带着虫蛀痕迹的古老医典。林仁心伏在案前,灯火在他清俊而极度疲惫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他眉头紧锁,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因缺水而干裂起皮。连续的高强度工作让他清瘦的身形更显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燃烧着医者不灭的执着火焰,也映照着挥之不去的、深沉的困惑。

他带来的特效药和他改良的“引阳辟瘟汤”初版,如同两道坚固的堤坝,暂时遏制住了瘟疫洪流最汹涌的势头,稳住了大部分轻症和部分中症患者的病情,阻止了瘟疫瞬间吞噬所有人的惨剧。然而,那些最早发病、身上带有针孔标记、症状最重的核心病患,如小花和另外十几个被俘过的士兵,情况却如同陷入泥沼,异常棘手,让他这位医术精湛的御医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

他们的高烧如同跗骨之蛆,时退时起,反复无常,仿佛体内有一个狡猾的敌人在戏弄着医者的努力。出血症状更是诡异,明明用了大剂量的凉血止血药,皮下瘀斑的颜色却会突然加深,鼻衄、齿衄甚至便血也会毫无征兆地再次出现,如同体内有无数细小的堤坝在悄然崩溃。更可怕的是脏腑衰竭的迹象,脉象越来越沉细微弱,气若游丝,眼窝深陷如骷髅,皮肤失去最后一点光泽,这是生命本源在急速流逝的信号!常规的清热解毒、凉血止血、益气固脱的经典方子,如同隔靴搔痒,收效甚微,甚至有时会适得其反!

“四哥,还是不行吗?”林溪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参汤,掀帘进来。她脸上也带着深深的倦意,防护罩衣上沾染着污迹,但眼神依旧锐利。看着四哥案头堆积的、被揉成一团又一团废弃的药方草稿,看着他布满血丝却依旧死死盯着医典和脉案的眼睛,林溪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心疼不已。

林仁心从沉思中惊醒,揉了揉仿佛要炸裂的太阳穴,声音沙哑得厉害:“不行。常规的路子,走不通了。”他指着案上一份墨鸦最新送来的、墨迹未干的审讯记录,语气沉重得如同压着千钧巨石,“被俘士兵的口供完全证实了我们的猜想。黑水军医以‘检查身体、注射防疫药物’为名,给他们强行注射过一种墨绿色的、极其粘稠、散发着怪异腥气的液体!之后不久,他们便被‘疏忽’地放回…这疫毒,根本就是人为制造、刻意投放的‘毒蛊’!其目的,就是要从内部瓦解磐石堡!”

他拿起一张刚写好的、墨迹淋漓的药方,上面用了三倍剂量的“犀角地黄汤”(以犀角代用品、生地、丹皮为主,凉血解毒)和极其珍贵的“安宫牛黄丸”(开窍醒神,清热解毒),意图以雷霆之势压制热毒。他烦躁地看了一眼,又狠狠地将药方揉成一团,扔在脚下已经堆积不少的纸团山上:“我用猛药强攻,小花的高热是暂时压下去片刻,但腑脏出血反而加剧了!换用温和的‘清瘟败毒饮’合‘生脉散’,试图稳住根本,热毒是稍退了一点点,但津液却像开了闸的洪水,根本无法固摄,吐泻得更剧…简直…简直像是这该死的毒株能洞悉药性,甚至能不断变异抵抗!找不到它的‘根’,找不到它最核心的运作机理和致命弱点,所有治疗都如同盲人摸象,徒劳无功!”他猛地一拳砸在木案上,震得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晃,也震得他指骨生疼,这痛感反而让他眼中的困惑和挫败更加强烈。

“变异?抵抗?”林溪心头剧震,猛地想起黑水毒巢核心那个被乌木牌强行净化的、充满混乱狂暴意志的诡异光团!那东西同样拥有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能自我演化的邪异特性!“四哥,需要什么才能找到它的‘根’?”她急切地问道,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胸口温热的乌木牌上。

“活体病源!”林仁心斩钉截铁,霍然抬头,眼中闪烁着医者追求真理、不惜一切代价的执着光芒,那光芒甚至带着一丝疯狂,“而且是刚刚被感染、毒株处于最活跃复制初期的病源!我需要新鲜的、含有大量活性毒株的血液、呕吐物或排泄物样本!最好…是能找到一名处于感染初期、尚未发病的‘携带者’,或者…”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极其沉重,带着巨大的道德压力,“一名自愿接受严密观察和极高风险尝试性治疗的早期重症患者…但这风险太大!稍有不慎,非但救不了他,反而可能加速他的死亡,甚至…让我们的尝试暴露毒株新的致命特性!”活体实验,尤其是在这种极端环境下,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在深渊边缘试探。

找到早期病源或携带者?这简直如同在茫茫沙海中寻找一粒特定的沙子!瘟疫爆发已有时日,堡内人人自危,风声鹤唳,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倒下的会是谁,更遑论精准锁定处于感染初期的个体。而重症患者,已是命悬一线,油尽灯枯,再让他们承受未知药方的猛烈冲击…

医帐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油灯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和林仁心压抑的呼吸声。林溪紧握着乌木牌,感受着它稳定的温热,心念电转。携带者…早期病源…这希望渺茫如星火。难道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小花他们走向死亡,看着瘟疫在沉寂后可能再次反扑?

就在这时!

“报——!”

医帐厚重的门帘猛地被撞开!铁山那魁梧如山的身影带着一股凛冽的寒风冲了进来!他脸上戴着简易的浸药面巾,瓮声瓮气的吼声带着难以遏制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四爷!小姐!不好了!堡外!黑水狗崽子又在驱赶俘虏上前填壕沟了!这次…这次有好几十人!看起来…都是我们昭明的百姓!有些…有些好像不太对劲!动作僵硬,脸色发青!”

林溪和林仁心几乎是同时猛地站起!四目相对,瞬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愤怒,以及那一闪而过的、名为“机会”的亮光!

活体病源!黑水军又在故技重施,驱赶可能刚刚被注射了最新“毒蛊”的“毒源”冲击堡垒!这些人,很可能就是他们苦苦寻觅的、携带新鲜毒株的“样本”!

“上城墙!”林溪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抓起靠在帐壁上的破军弓,眼中寒光爆射,如同出鞘的利刃!

* * *

磐石堡的城墙,再次被惨烈的景象点燃。空气仿佛凝固,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硝烟,以及一种更深沉的绝望。黑水军并未如往常般发动铺天盖地的冲锋,而是如同驱赶牲畜般,将几十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昭明百姓,用皮鞭和刀枪逼迫着,一步步推向堡墙前那道深阔的壕沟边缘。

这些百姓,大多神情麻木,眼神空洞,如同失去了灵魂的木偶,在鞭挞下踉跄前行。他们的脸上、裸露的手臂上,布满了冻疮、鞭痕和污垢。然而,其中一部分人,状态明显异常!他们的步履虚浮飘忽,仿佛踩在棉花上,在寒风中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脸上带着一种极不自然的、病态的潮红,与旁边同伴冻得青紫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有人不停地剧烈咳嗽,咳得弯下腰去,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有人则死死捂着肚子,身体佝偻,脸上是难以忍受的痛苦表情;更有人眼神涣散,嘴角挂着浑浊的涎水,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如同行尸走肉,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着,走向死亡的深渊。

“弓箭手准备!”一名守军将领目眦欲裂,看着城下哀鸿遍野的同族,声音却带着撕裂般的痛苦和决绝,嘶声力竭地吼道,“瞄准!不能让他们靠近壕沟!一旦冲过来,瘟疫就挡不住了!放箭!快放箭!”他的命令在寒风中回荡,充满了无奈与悲怆。谁都知道,一旦让这些明显携带了瘟疫的“毒人”冲过壕沟,甚至爬上城墙,本就岌岌可危的堡垒内部,将瞬间变成真正的人间炼狱!

箭楼和垛口后的弓箭手们,手指死死扣着冰冷的弓弦,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他们看着城下那一张张熟悉的昭明面孔,看着那些老人、妇女、甚至半大的孩子脸上痛苦麻木的表情,如何能狠心将夺命的箭矢射向自己的同胞?弓臂在颤抖,箭尖在摇晃,许多士兵的眼中充满了血丝和挣扎的泪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住手!都给老子住手!”林武略炸雷般的怒吼骤然响起,他魁梧的身影猛地冲到了最前方的垛口,玄铁重甲上的血污和冰碴簌簌落下。他俯瞰着城下那片人间惨剧,看着那些被鞭子抽打着、哀嚎着向前挪动的身影,虎目瞬间赤红,一股狂暴的怒意和撕心裂肺的痛苦几乎要将他吞噬!那是他发誓要守护的昭明子民!“那是我昭明的子民!是活生生的人!”他的咆哮带着巨大的悲愤,在城头回荡,震得城墙上的积雪都簌簌落下。

“二哥!不能心软!”林溪如疾风般冲到林武略身边,语速快如连珠,每一个字都像冰锥般刺骨冷静,“他们被当成了毒源!是黑水灭绝人性的武器!放他们进来,堡内立刻万劫不复!但也不能射杀!我们需要活的!需要他们身上新鲜的毒株来救里面的人!”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弥漫的硝烟和寒风,在城下混乱的人群中急速扫视,寻找着最合适的“目标”——那些有明显早期症状(剧烈咳嗽、痛苦捂腹、潮红颤抖)、相对年轻力壮、或许还有一丝被救回希望的!

她的视线如同精准的标尺,瞬间锁定:“铁山!墨鸦!准备钩索!燕子!看到那个穿灰布短打、扶着壕沟边枯树剧烈呕吐的年轻人了吗?对,就是他!还有他旁边那个脸色潮红得发紫、死死捂着肚子、身体抖得像筛糠的小个子!就是他们俩!务必抓活的!”目标特征清晰无比。

“二哥!”林溪猛地转头看向林武略,眼神是绝对的信任和不容置疑的请求,“集中所有强弩!压制他们身后的黑水督战队!给我争取十息!只要十息!”

林武略看着妹妹那双在绝境中依旧燃烧着智慧与决断的眼睛,没有半分犹豫,瞬间将所有的悲愤和痛苦化作了最直接的行动力!他猛地抽出腰间断刀,直指黑水军阵中那面狰狞的“血屠”大纛下的督战队,嘶吼声响彻云霄:

“强弩手——!目标!督战队!三轮齐射!给老子压死他们!弓箭手!自由散射!掩护!其他人,准备接应!”

“遵令——!”城墙上的士兵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压抑的悲愤瞬间转化为狂暴的杀意!

嗡——!嗡——!嗡——!

数十架床弩和强弩同时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震鸣!粗如儿臂、带着倒钩和铁翎的巨型弩箭,撕裂冰冷的空气,如同来自地狱的审判之矛,带着凄厉的呼啸,狠狠扎向那些挥舞皮鞭、驱赶百姓的黑水督战队!

噗嗤!噗嗤!噗嗤!

沉闷而恐怖的贯穿声接连响起!坚固的皮甲在强弩面前如同纸糊!人仰马翻!惨嚎声瞬间压过了战鼓!督战队的阵型被这突如其来的、精准而狂暴的打击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箭雨也如同飞蝗般落下,虽然无法造成弩箭那样的贯穿杀伤,但也有效地压制了督战队和掩护的弓箭手!

就是现在!

“动手!”林溪厉喝,声如裂帛!

早已在垛口后蓄势待发的铁山和墨鸦,如同两头蛰伏已久的猎豹,猛地探身!手臂肌肉贲张,灌注了全身力道的精钢飞索带着凌厉的破空声,如同两条黑色的毒龙,精准无比地激射而出!

嗤!嗤!

带着锋利倒钩的索头,瞬间穿透了目标破旧的棉衣,牢牢地咬住了那个呕吐青年(柱子)和捂腹小个子(水生)的肩膀和腰肋!巨大的力量传来,两人同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被拖得离地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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