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招贤令与“废柴”们(2/2)

来人是个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短打,手上还有没洗干净的墨渍和疑似机油的黑灰。他站在理藩院门口,踟蹰了半天,直到门房大爷快要关门,才鼓足勇气,递上一张皱巴巴的纸——正是那份招贤令,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的解答和疑问,尤其第二题“为何铁能吸磁”下面,画满了各种奇怪的线圈和铁屑分布图。

“学……学生墨十七,想……想报名。”少年声音很低,头垂得更低,仿佛随时准备挨骂或被打出去。

马代码接过纸一看,眼睛顿时亮了:“哎哟!这数独解得很溜嘛!这磁力线的猜想……虽然粗糙,但方向有点意思!你是做什么的?”

墨十七头更低了:“家里原是开小铁匠铺的,学生……学生喜欢鼓捣些小机括,被族学先生斥为‘玩物丧志’,赶了出来……”他越说声音越小。

林知理看了看他满是新旧伤口和烫疤的手,又看了看纸上那虽然稚嫩却充满尝试的笔迹,点了点头:“可。明日辰时,来后院厢房。”

墨十七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重重一揖,几乎要哭出来,然后飞快地跑了,生怕对方反悔。

第二个“怪人”来得更悄无声息。

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面色苍白、身体单薄的少年,穿着料子极好但式样老气的锦袍,由一个面容严肃的老仆陪着。他递上的招贤令,字迹工整清秀,但在“为何夏暑冬寒”一题下,写满了关于星宿运行、日照角度的推算,还附了一幅手绘的、极其精细的星图局部。

老仆代为开口,语气冷淡:“我家小主人赵琰,对星象略有兴致。听闻此处有问,特来请教。山长若觉不堪造就,我等即刻便走。”

林知理看向那少年赵琰,发现他自始至终低着头,不敢与人对视,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但她注意到,当马代码拿起那份星图时,赵琰飞快地抬了一下眼,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专注和期待的光。

“宗室子弟?”林知理问。

老仆微微躬身:“是。安郡王庶出。”

林知理了然。一个痴迷星象、性格内向的宗室庶子,在讲究礼法规矩的宗学里,恐怕也是异类。她同样点头:“可。明日辰时。”

赵琰轻轻吁了口气,依旧没抬头,只是肩膀微微放松了些。

第三个“怪人”最大胆,也最让人头疼。

来的是一位“公子”。身着月白文士衫,头戴方巾,手摇折扇,面如冠玉,举止潇洒。只是……喉结不明显,耳垂有细孔,身上还有极淡的脂粉香。

“在下苏文清,见过林山长。”声音刻意压低,但依旧清越。“招贤令上三题,在下略有拙见,请山长斧正。”她(他)递上的答卷,字迹娟秀中带着英气,算题解得漂亮,短文更是锋芒毕露——《我想改变女子只能困于后宅的命运》。

林知理只看了一眼,便道:“苏‘公子’,欺瞒之举,非为学之道。”

“苏文清”脸色一变,折扇“唰”地收起,咬了咬嘴唇,忽然扯下方巾,如云青丝披散下来,竟是个明眸皓齿的少女!她挺直脊背,虽有些慌乱,却倔强道:“女子为何不能求学?山长您不也是女子为官?我……我家是商户,爹爹只让我学管家算账,将来嫁人。可我不甘心!我想学真本事,像山长一样!若山长不收,我……我即刻便走,绝不纠缠!”

旁边的马代码已经看呆了,孙悟空挠挠脸,嘀咕:“凡人就是麻烦,是男是女,有啥区别?”

林知理看着眼前这双充满不甘和渴望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时空里,那个在实验室里熬夜、在学术会议上据理力争的自己。她沉默片刻,问:“你父亲可知?”

苏婉清(真名)眼神一黯,随即又亮起来:“我留书出走了!等他找到我,我……我已经学有所成了!”

林知理揉了揉眉心。很好,还是个“问题少女”。她叹了口气:“格致书院,只问才学志趣,不问出身性别。但你私自离家,非为妥当。我可修书一封与你父亲,陈明情由。若他同意,你便可留下。若不同意……”

“他一定会同意的!”苏婉清急道,“我爹爹最佩服有本事的人!山长您的名声,他肯定知道!”

于是,在开课前一天,格致书院的第一批学员,终于凑齐了:一个被族学开除的铁匠铺小子,一个胆小内向的星痴宗室庶子,一个女扮男装离家出走的商贾之女。

马代码看着这份名单,苦笑:“林山长,咱们这书院,开局就是地狱难度啊。学生总共三个,还个个都是‘问题儿童’。”

林知理却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沉的暮色,嘴角微微扬起。她看到墨十七躲在街角,一遍遍擦拭着手里一个简陋的木头齿轮模型;看到赵琰的老仆虽然严肃,却小心地为小主人拢了拢披风;看到苏婉清站在不远处,对着理藩院的牌匾,悄悄握紧了拳头。

“不,”她轻声道,眼中倒映着初升的星辰,“他们不是‘废柴’。”

“他们是还没找到合适土壤的种子。”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片地,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