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称王争霸:巴蜀治理六(2/2)

与此同时,另一项关键设备——碓架,也在加紧打造。这是利用杠杆原理进行冲击作业的核心。巨大的碓身选用的是极其坚硬的铁力木或青冈木,前端安装着沉重无比的铁制或石制碓头,后端则是宽大的、供多人同时踩踏的木板。设计为六人或八人一组,分站碓架两侧,如同踩动巨大的水车一般,此起彼伏地协同踩动木板。当众人用力踩下时,碓头便高高翘起,积蓄势能;当号令下达,众人齐刷刷跳开,碓头便在自身重力作用下,带着千钧之力猛地向下砸去,这股力量通过特制的绳索和地辊的传导,最终作用于深入井下的钻头——“锉头”上,完成对井底岩石的一次冲击。

所有的准备工作就绪,在一个天色微熹、尚存一丝夜凉余韵的清晨,柳志特意换上了一身较新的官服,亲自到场,主持了一个简单却庄重的祭拜仪式,供奉了盐神、土地和鲁班先师。随着祭文念罢,三牲祭品献上,柳志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高喊:“吉时已到——‘炎一号井’,开钻——!”

工头得令,立刻运足中气,洪亮的号子声响彻井场:“起碓——!”

“嘿——呦!”六名精挑细选出来的、最为精壮的民夫,早已赤膊上阵,古铜色的脊背肌肉虬结,闻声齐声呼喝,如同一个人般,同时用力踩下碓架后端的木板。

“嘎吱……”沉重的碓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碓头带着连接其下的锉头猛地扬起,升高。

“放——!”工头的号子紧接着响起。

民夫们训练有素地齐刷刷向两侧跳开。

“轰——!”一声沉闷如巨雷、仿佛源自地底深处的巨响传来,那是碉头携带万钧之力,通过锉头狠狠砸在井底岩石上的声音。大地似乎都随之微微一颤。这声音,如同敲响了向坚硬地壳进军的战鼓,宣告着一场人与自然的漫长角力,正式开始了!

周而复始,循环不息。“起碓——!”“嘿——呦!”“放——!”“轰——!”……民夫们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械,在工头富有节奏的号子指挥下,重复着踩下、跳开的动作。汗水如同溪流般从他们黝黑的皮肤上淌下,滴落在被踩得坚实无比的土地上,瞬间就蒸发成淡淡的白汽。高大的天车伴随着每一次沉重的冲击,都会发出轻微的、令人担忧的“吱呀”声响,仿佛在诉说着自身承受的巨大负荷。

然而,进展却慢得令人心焦。井底那坚硬的岩石,仿佛拥有无穷的韧性,每一次竭尽全力的冲击,往往只能在上面留下一个微不足道的白点,崩落少许石屑。工作两三个时辰后,就必须停下来,进行另一项繁琐而危险的工作——清理井底。特制的“搧泥筒”被用绳索缓缓放入深井。这搧泥筒底部设有巧妙的单向活门,借助井底泥浆的压力打开,将混合着岩屑的泥水纳入筒中,提起时活门自动关闭。然后,需要动用健牛拉动大车,通过天车顶端的“天辊”作为支点,将装满岩屑、沉重无比的搧泥筒提出数十丈深的井口,再将里面浑浊的泥浆岩屑混合物倾倒在一旁,逐渐堆积成一个小小的泥石山。整个过程不仅效率低下,而且任何环节出错——绳索断裂、活门故障、井壁坍塌——都可能前功尽弃,甚至酿成惨剧。

宫内厅安插在少府矿区的眼线,很快便将这种“笨拙、缓慢、且耗费惊人”的打井方法详细汇报了上去。宫内厅负责督管自贡盐事的太监听完禀报,捏着兰花指,啜了一口凉茶,不禁嗤之以鼻,对着手下心腹嘲笑道:“少府那帮书呆子,还有田穰直找来的那些什么书院狂生,真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放着现成省力的大口井不开,非要搞这等劳民伤财的奇技淫巧!哼,等他们那蜗牛爬似的深井能打出卤水,咱家这边用大口井熬出的盐,怕是早已堆成雪山,能把整个新郑城都给埋啰!” 讥讽之言很快便在宫内厅的体系内传开,更添了几分压力。

这无形的压力,如同盛夏闷热的空气,沉甸甸地笼罩在“炎一号井”的工地上空。柳志几乎是每日必到井场,他站在那高大的天车阴影下,听着那单调、重复、似乎永无尽头的冲击声,看着那慢得几乎无法用肉眼分辨的进展,内心的焦灼如同烈火烹油。公输纬更是将全部身心都扑在了工地上,他与工匠、民夫同吃同住,原本白皙的书生面庞早已被毒辣的日头晒得黝黑脱皮,一双原本清澈的眼睛也因为长期缺乏睡眠和过度思考而布满了血丝,但他眼神中的那团火,那份近乎偏执的信念,却从未熄灭。他时而下到井口边缘,亲自查看取上来的岩屑,时而与木匠、铁匠商讨工具改进,时而又对着图纸陷入长久的沉思,嘴里喃喃念叨着那些力学原理和古籍记载,仿佛在与一个看不见的对手进行着殊死搏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