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称王争霸:巴蜀征伐三十七(1/2)

暮春时节的沱江,因着上游雪山融水与连绵不绝的春雨,水位高涨,水流湍急。浑浊的江水像一条躁动不安的黄龙,挟带着大量泥沙、连根拔起的草木,在狭窄的河道里咆哮着、翻滚着,奔流向东。两岸原本应该生机盎然的春色,在这铅灰色天幕的笼罩下,也显得格外沉郁。新发的嫩叶沾满了尘土,野花在泥泞中艰难绽放,空气中除了湿润的泥土和植物气息,更混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从上游战场飘来的焦糊与血腥味。

一支由五艘中型桨帆船组成的船队,正小心翼翼地借助水流与桨力,顺沱江主航道而下。主船的船头,新晋的“尉将军”尉驷迎风而立。他并未穿戴沉重的甲胄,而是一身较为轻便的将军常服,外罩一件防水的深色油衣,目光锐利,不断扫视着江面与两岸的动静。他身后,除了按刀而立的亲兵,还跟着一位面容尚带稚气却眼神机灵的年轻参谋——游煜。

船行至江心水域,视野豁然开朗。西岸,那座号称“巴蜀锁钥”的泸州要塞,如同一头伤痕累累的困兽,顽强地匍匐在长江与沱江的交汇处。远远望去,城墙上那些巴国的旗帜依旧在飘动,但那飘扬的姿态却显得有气无力,仿佛也感染了守军的疲惫与绝望。城头可见稀疏的人影在垛口间移动,却缺乏一种昂扬锐气,更多的是死守的麻木。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江面上如同蝗群般密集的韩军水师。各式战船、艨艟、巡逻快艇,井然有序地在泸州城下游及周边关键水域巡弋、游荡,织成一张严密的水上封锁网。

尉驷亲眼看到,一艘试图借着江心小岛阴影掩护冲向泸州的小舢板,很快被两艘韩军快艇发现并截住,短暂的抵抗后,小舢板便被点燃,冒着黑烟缓缓沉没,如同这泸州城命运的一个微小注脚。人员、物资想要渗透进这座孤城,已然变得异常艰难,每一次尝试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尉驷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观摩一场与己无关的围猎。他头也不回,声音平静无波地对身后的年轻参谋说道:“游煜,你看这泸州,像什么?”

那名叫游煜的参谋,是尉驷故交之弟,托付到他麾下历练。他闻言,立刻收敛心神,仔细观望片刻,谨慎地回答:“将军,属下看来……它像一头陷在深沼里的巨象,每挣扎一次,就陷得更深一分,周围的泥潭正在不断吞噬它的力气。”

尉驷嘴角微微扯动,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冷峭:“比喻得不错。困兽犹斗,其勇可嘉,但其败亡,往往并非因为不够勇猛,而是因为气力耗尽,援绝粮尽。你看那江面,连一只水鸟飞近城墙恐怕都要被盘查几遍。城内还能有多少存粮?多少箭矢?士气又能维系多久?”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洞悉结局的漠然,“一旦南岸被姬屯彻底肃清,这最后一条或许还能渗入些微补给的缝隙也被堵死……这头巨象,倒下就只是时间问题了,或许就在这个春天。”

他缓缓转过身,第一次正眼看向游煜,语气变得稍微温和,带着些长辈考校晚辈的意味:“游煜,你兄长与我乃从新郑一起参军,他将你托付给我,让我务必照看周全。你也跟在我身边有些时日了,这军旅生涯,这眼前的天下局势,你自己心里,可有什么具体的想法?是想继续在我这帐下做些文牍筹划之事,还是另有打算?”

游煜似乎早就憋着一股劲,闻言立刻挺直了尚显单薄的胸膛,脸上因激动而泛起红晕,语速也不自觉地加快:“驷哥!不,将军!您待我极好,我明白!只是……只是您这里,虽说安稳,不用直面刀光剑影,但这‘奴隶市场总监’的差事,整日里不是核对账目就是清点人头,要么就是跟那些锱铢必较的王庄管事太监、油滑狡诈的市场牙人扯皮周旋!我这参谋的职衔,都快变成管钱粮账目的主簿先生了!实在是……实在是憋屈得紧,浑身的筋骨都要生锈了!”他偷眼看了看尉驷的脸色,见其并无怒容,胆子更壮了些,“我听说,东岸的罗琨伦将军那边,那才叫真正的征战!麾下儿郎们在山林河谷间纵横驰骋,攻城拔寨,那才是大丈夫建功立业该有的样子!我……我宁愿去罗将军麾下当一名冲锋陷阵的小卒,也不想在这里天天拨弄算盘珠子了!求将军成全!”

尉驷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直到游煜说完,他才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了然,几分世故,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臭小子,心气倒是不低,像你哥哥年轻的时候。罗琨伦那边……哼,干的确实是刀头舔血的活计,风险极大,山林里的瘴气、夷人的毒箭、神出鬼没的袭击,哪一样都能要人命。不过,”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风险大,收益也大。”

他沉吟了片刻,仿佛在权衡利弊,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点了点头:“好吧。既然你去意已决,强留你在此地,反而磨灭了你的锐气,将来我见了你兄长也不好交代。等这次我与南岸的姬屯将军谈完正事,你就带着我们早已准备好、原本要送往东岸的那批补给——粮食、药品、还有一批新到的箭簇,一起去见罗琨伦吧。我会亲自修书一封,向他说明情况,请他看在往日情分上,对你多加照应。”

“多谢将军!不,多谢驷哥成全!”游煜大喜过望,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深深一躬到地。

此时,船队已经小心翼翼地避开水面上往来穿梭的韩军巡逻船,在导航水手的熟练操作下,艰难地靠上了长江南岸一处由鲁武卒临时搭建的简易木质栈桥。栈桥随着江波的涌动起伏不定,发出“吱嘎”的呻吟。尉驷在亲兵的簇拥下,踩着湿滑摇晃的木板踏上了南岸的土地。早有准备的马匹等候在此。一行人翻身上马,扬鞭催马,沿着泥泞不堪、车辙深陷的江岸道路,向着两里外旌旗招展、营垒森严的鲁武卒大营疾驰而去。

越靠近鲁武卒大营,战争的创伤便越是触目惊心。道路两旁,不时可见被焚毁的夷人村落残骸,焦黑的梁柱无力地指向天空。一些来不及掩埋的战场遗骸散落在荒野,吸引着成群的乌鸦盘旋起落,发出刺耳的呱噪。空气中那股焦糊与血腥混合的气味愈发浓重。然而,鲁武卒的营寨本身,却展现出极高的军事素养。外围的防御工事构筑得极有章法:深挖的壕沟、密布的铁蒺藜、层层叠叠的鹿砦、高耸的望楼哨塔,一应俱全。巡逻的队伍盔甲鲜明,兵器雪亮,士兵们眼神锐利,纪律严明,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精悍与冷峻。

然而,当尉驷在通传后,被引领着穿过辕门,进入营区内部时,看到的却是与外围肃杀气氛迥异的景象。在营寨边缘专门划出的一片空旷泥地上,密密麻麻地坐卧着、蜷缩着数以千计刚刚被俘不久的夷人、巴人。他们大多面黄肌瘦,骨瘦如柴,身上的衣物仅能蔽体,破烂不堪。许多人身上带着明显的伤痕,脓血与污垢混合在一起。他们的眼神普遍空洞无物,充满了绝望与麻木,仿佛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只剩下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呼吸。饥饿和伤病折磨着这些俘虏,使得这片区域弥漫着一种死寂般的气息,只有偶尔传来的低沉呻吟、痛苦的咳嗽,或是孩童因恐惧和饥饿发出的微弱哭泣,才证明这里聚集着大量的生命。看守的鲁军士兵手持长矛,面无表情地站立在四周,如同冰冷的雕塑,防止任何可能的骚乱。

尉驷的目光如同最苛刻的商人,飞快地扫过这些“活体货物”,心中迅速盘算着:数量颇为可观,远超前几次交易,但状态普遍很差,体质虚弱,伤病者众。这意味着接手后需要立刻投入大量的粮食和药品进行“养护”,否则损耗率会非常高,直接影响其“价值”。

正当他暗自评估时,一行人从营地中央那座最为高大、飘扬着“鲁”字帅旗和“姬”字将旗的主帐方向快步迎了过来。为首者,是一位年约二十余岁的年轻将领,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朗,眉宇间虽带着征战的风霜与疲惫,却难掩其与生俱来的贵族气度与沉稳,正是鲁武卒主将、鲁国公子姬屯。他身侧跟随着几名气息彪悍、眼神锐利的军官,而稍后半步,则是一位身着玄色道袍、手持雪白拂尘、面容清癯、气质超凡脱俗的中年道士。

双方在营中空地上相遇,依照礼节相互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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