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称王争霸:巴蜀征伐二十六(1/2)
新建的道观还弥漫着新伐木材的清新汁液味与湿润泥土的原始气息,这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构成了初创时期特有的生机与粗粝。主殿虽已立起框架,四壁却尚未完全封闭,初春略带寒意的风得以自由穿堂而过,吹动着临时悬挂的简陋布幔。
殿内,昊天上帝的塑像远未完成,仅有一个用本地黏土粗略塑成的泥胎雏形,静静地矗立在石砌的基座之上。神像的轮廓尚显模糊,五官也未及雕琢,但那已然成型的巍峨坐姿,以及那微微低垂、仿佛正在俯瞰殿外芸芸众生的头部姿态,已隐隐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涵盖天地的意境。殿内陈设极为简陋,空荡而开阔,除了地上散放的几张新旧不一的蒲团,以及一张显然是临时从工地上搬来、还带着毛刺和斧凿痕迹的粗糙木案之外,再无长物。几缕天光从尚未安装窗棂的窗口投入,在布满碎草和泥土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鲁国公子姬屯,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踏着还显泥泞的院中土地,步入了这间充满原始气息的主殿。他很快便在此见到了闻讯从附近传教点匆忙赶回的宋毋忌。两人在空旷的大殿中相见,一番必要的客套与相互审视自是难免。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弦被轻轻拨动。
姬屯率先拱手,他身姿挺拔,虽面带征尘,眼神却锐利有神,语气带着军人特有的直爽,却又巧妙地糅合了恰到好处的恭维:“久闻宋天师清名,今日得见,果然仙风道骨,名不虚传。天师不辞劳苦,亲赴此等瘴疠蛮荒之地,不畏艰辛,设观传道,教化夷人,抚慰黎庶,此等慈悲胸怀与坚韧毅力,实在令屯敬佩不已。”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殿外那些正在搬运木石、平整土地的道徒和依附民身影,言辞间显然意指天道教在此地白手起家、进行精神与物质双重开拓的艰辛努力。
宋毋忌手中一柄素色拂尘轻轻一摆,搭在臂弯,他面容清癯,肤色因常年奔波而略显黝黑,但一双眼睛却清澈而深邃,带着方外之士特有的超然物外之气。然而,他的回应却丝毫不离教义根本,言辞缜密,滴水不漏:“公子过誉了,贫道愧不敢当。吾等既自承是昊天上帝座下卑微子民,拯救迷途灵魂,抚平蛮荒瘴疠,使天道光辉照耀至此方土地,不过是秉承上天好生之德,尽一份天道赋予的职责罢了。此地虽山高林密,蛮风未化,行路艰难,然天道运行,昭昭如日月,教化之功,虽荆棘满途,亦当勇往直前,虽九死其犹未悔。” 他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同样以赞誉回敬,目光温和却带着洞察,“倒是公子,年纪轻轻,便胸怀大志,不远万里,游学于外邦,习得这富国强兵、经世济民的真学问实本领,如今更提此虎狼劲旅,跨江越岭,欲匡扶社稷,建功立业。观公子气象,鲁国之中兴,实乃大有可望矣。”
两人目光交汇,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审视与衡量,随即不约而同地露出一种心照不宣的微笑。这笑容背后,是清晰的相互需要:姬屯需要天道教这套正在草创、颇具潜力的信仰体系,为他未来的统治,提供某种程度的精神凝聚力、基层控制辅助乃至后勤层面的补充;而宋毋忌则需要姬屯这支颇具战斗力的军事力量,为天道教在此蛮荒之地的生存与传播提供至关重要的保护,并借助其逐渐扩张的影响力,更快地将昊天上帝的信仰播撒开来。
必要的寒暄与相互铺垫过后,姬屯果断地将话题引向了更为实际的层面。他抬手指向道观外那片正在被艰难平整、视野所及之处仍显荒芜的广阔土地,语气变得诚恳而务实:“屯观天师此处,气象一新,令人欣喜。只是,眼下正值春耕最要紧的时节,所谓‘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观外待垦之荒地甚多,而天师麾下可用之人手,似乎颇为不足,眼见着农时迫近,着实令人心焦。” 他略作停顿,目光回到宋毋忌脸上,提出建议,“我鲁武卒将士,此番登陆,本为修整,若只是空耗粮饷,亦是徒然。不如趁这几日间隙,让他们出动,协助天师及诸位道友,将此片亟待开垦的田地,大力垦辟出来,务必抢在最佳农时之前,将稻种播下,以期秋日能有收获,也可稍解此地粮秣之需。不知天师意下如何?”
宋毋忌闻言,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喜与意动,但这情绪立刻被他强大的自制力压下,转化为一种更为谨慎、甚至是为对方考量的姿态。他微微蹙起眉头,手捻着拂尘的玉柄,语气带着关切:“公子体恤民情,慷慨相助之美意,贫道感铭五内。只是……”他话语一转,流露出担忧,“大军远征,贵在神速,把握战机。在此地为春耕之事耽误数日行程,是否会延误军机,影响公子与邓都督(征巴总负责人邓伯玉)统筹的作战大计?若因我等之故,致使公子受到上官责难,贫道心中实在难安。” 他刻意提及邓伯玉,既是在表达关切,也是一种隐晦的试探,意在摸清姬屯目前所处的真实境况与其行动的自主程度。
果然,听到“邓都督”三字,姬屯年轻的脸庞上立刻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与愠怒。他哼了一声,原本还算平和的声音陡然变得有些硬邦邦,带着明显的不满:“邓都督?哼!他当初承诺的粮秣补给、箭矢武备,至今尚未按约定送达指定地点!我部船行至此,补给消耗甚巨,如今后续无以为继,这叫吾等如何继续向前作战?难道要让将士们空着肚子、赤手空拳去泸州城下观风景么?” 他像是要将胸中积郁一吐为快,但随即语气又猛地一转,化为一种近乎虔诚的坚定,巧妙地将军事行动的停滞与宗教信仰的实践挂钩,“再者,吾等鲁武卒虽是厮杀汉,然敬畏昊天上帝、向道行善之心,与天师及诸位道友一般,并无二致!侍奉昊天上帝,以辛勤劳作滋养上帝之子民,使荒地变良田,使饥者得食,此乃信徒分内之义,更是无上功德,岂容因俗务而推辞?”
暮色渐合,远山衔着最后一缕霞光,将巍峨的道观轮廓镀上淡淡的金边。殿内青铜灯树次第燃起,火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香炉中升起的青烟如丝如缕,在梁柱间缠绵不去,氤氲着檀香与药草混合的独特气息。
宋毋忌立于殿中,宽大的粗布道袍在穿堂风中微微鼓荡。他聪慧如镜的眸子在灯火映照下流光溢彩,瞬间便读懂了姬屯未尽之言。这既是等待补给、观望时局的权宜之计,更是向天道教抛来的橄榄枝——一个寻求更深层合作的明确信号。
他不再迟疑,后退半步,广袖如云般拂过冰凉的石板。面向姬屯,他郑重地行了一个完整的大礼,腰身弯成恭敬的弧度。当他直起身时,清癯的脸上绽开真挚的笑意,眼角的细纹如秋水中漾开的涟漪:“公子既有此悲天悯人之心,更有侍奉昊天上帝之虔诚,实乃鲁国未来万千信众之福!”
他的声音在暮色中格外清越,惊起了檐下栖息的宿鸟。鸟影掠过窗棂,投下转瞬即逝的暗痕。
“既是如此,”宋毋忌继续道,目光掠过殿外渐浓的夜色,“贫道便代此地如今及未来之信众,多谢公子及鲁武卒全体将士之慷慨援手!”他抬手指向殿外苍茫天际,“昊天上帝在上,必感念公子与将士们之虔诚与辛劳,降下福泽!”
夜风送来远山的松涛,如万千信众的低声祷告。殿内的气氛因这实质性的承诺而愈发融洽,连灯火都似乎明亮了几分。
宋毋忌侧身转向殿角阴影深处,那里的黑暗浓得化不开。他轻轻抬手,道袍滑落露出一截清瘦的手腕:“陵儿,来。”
应声从暗影中缓步走出一位年轻道士。此人不过二十许年纪,面容清俊得如同月光雕琢,肤色在烛光下泛着玉石般的光泽。他眉如远山含黛,目似寒潭点漆,顾盼间自有超脱尘世的清明。玄色道袍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妥帖,每一步都踏得从容不迫,仿佛不是走在石板上,而是行走在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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