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技艺传灯:蜀锦经纬里的兴亡密码(2/2)
张琼娘合上书页,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蜀锦曾是蜀汉的命脉,诸葛亮说“今民贫国虚,决敌之资,唯仰锦耳”,靠着蜀锦与吴、魏贸易,才撑着一次次北伐。可到了后期,锦缎不再是“决敌之资”,反倒成了官府盘剥百姓的工具,连染丝的茜草都被征去做了军帐染料,匠户们要么逃亡,要么饿死,织锦坊的机杼,自然就稀了。
“别想了。”刘显拍了拍她的肩,“我爹说,技艺比朝代活得久。当年秦灭蜀,蜀锦没亡;如今魏灭蜀,它也亡不了。”
张琼娘看着机台上的“五星出东方”锦,忽然有了主意。她找出父亲留下的茜草种子,小心翼翼地埋进织锦坊后院的土里——那是她偷偷留的,藏在发髻里躲过了魏兵的搜查。
“等开春,就能种新的茜草了。”她轻声说,“到时候,咱们织真正的‘蜀红’。”
刘显眼睛一亮:“我帮你找粪肥!我家后院堆着好多,是我爹以前养花用的。”
两人没再多说,刘显揣着账本悄悄离开,张琼娘则重新坐到机台前。月光下,她把那捆赤红丝线抽出一缕,混在魏廷给的赭石色线里,织进“瑞兽纹”的犄角处——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却像给这锦缎藏了颗跳动的红心。
腊月初,五十匹“瑞兽纹”锦如期送抵洛阳。司马昭见了很是欢喜,赏了织锦坊管事不少银子,却没注意到每匹锦的犄角处,都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赤红。
消息传回成都,李婶啧啧称奇:“还是琼娘有办法,既没犯规矩,又让魏官挑不出错。”
张琼娘只是笑了笑。她知道,真正的蜀锦,从不在颜色的多寡,而在经纬里藏着的韧性——就像那些在乱世里活着的人,能屈能伸,却从未断了根。
开春后,后院的茜草发了芽,嫩红的叶子在阳光下闪着光。张琼娘教新来的小徒弟辨认丝线,指着那抹新绿说:“记住,蜀锦的红,是从土里长出来的,不是官府批下来的。”
小徒弟似懂非懂地点头,手里的竹梭在经线间穿梭,织出的纹样里,有魏廷要的“瑞兽”,也有她偷偷加的“蜀葵”——那是蜀地最常见的花,不择土壤,随处能活。
织锦坊的机杼声渐渐又密了起来。有魏兵来巡查,看见匠户们埋头织锦,嘴里哼着蜀地的小调,也懒得多管——在他们眼里,这些匠人不过是赚钱的工具,却不知那些经纬交错间,藏着一个王朝最鲜活的记忆。
张琼娘偶尔会想起刘显给的账本,想起上面记着的“锦之盛衰”。她忽然明白,蜀国的灭亡,早写在了那些日渐稀疏的机杼声里——当支撑国家的技艺变成盘剥的枷锁,当匠人的心血被无休止的征战耗尽,就算有再坚固的城墙,再勇猛的将士,也挡不住崩塌的命运。
而真正能留下来的,从来不是某个朝代的名号,而是像蜀锦这样,在经纬里藏着民生冷暖、在丝线中连着世代匠心的东西。它们穿过战火,越过兴亡,总能在新的土地上,织出属于自己的纹样。
夕阳西下,张琼娘收起最后一缕丝线。成都的暮色里,织锦坊的灯光次第亮起,像一颗颗落在人间的星辰,照着那些在经纬间默默传灯的手,也照着一段历史在烟火里,悄悄延续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