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南中残响:边陲烟土里的汉旗残影(2/2)
阿朵笑了,笑得咳出更多血:“可……可现在……谁还认啊……”
孟虬没再说话。他想起去年姜维派人来南中,说要借三万部族兵复国,承诺事成之后免除南中十年赋税。部族的长老们都不同意,说“蜀汉把咱们当垫脚石,凭什么再帮他们卖命”。只有他,偷偷带了五百人去,结果走到半路,就听说姜维战死了,成都彻底降了。
那五百人里,活着回来的不到五十个。
阿朵的呼吸越来越弱,最后眼睛望着天空,轻声说:“头人……我想……读汉人的书……”
孟虬紧紧握住他的手,直到那只手彻底凉透。他把阿朵埋在一棵大青树下,树上刻了个歪歪扭扭的“汉”字——那是阿朵在郡学里学会写的第一个字。
回到山寨时,夕阳正把山梁染成金色。寨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个老人坐在竹楼前编竹筐。看见孟虬带着浑身是血的子弟回来,没人惊讶,也没人问——这样的事,这半年来已经发生了太多次。
“魏兵烧了咱们的药田。”一个瞎眼的老妪摸着孟虬的胳膊,她的儿子死在沓中,“还说,再敢帮那些蜀地流民,就把咱们的寨子夷为平地。”
孟虬沉默地坐在火塘边,看着跳动的火苗。火苗里仿佛映出诸葛亮的脸,戴着纶巾,温和地说:“为政以仁,方能服人。”可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用刀和毒箭,护住这最后一点念想。
深夜,寨子里忽然响起马蹄声。孟虬警觉地拔刀,却看见几个骑着马的人停在寨口,为首的是个穿着粗布袍的汉人,脸上带着风霜。
“是孟虬头人吗?”那人翻身下马,声音嘶哑,“我是诸葛瞻将军的旧部,李福。”
孟虬握紧刀:“你来干什么?蜀汉已经亡了。”
李福从怀里掏出一面褪色的“汉”字旗,旗角有个破洞,显然是从战场上捡回来的。“绵竹战败后,我带着残部逃到南中,想找个地方继续抗魏。可走到哪,都被人当成丧家之犬……”他苦笑一声,“听说头人还在护着蜀地百姓,特来求见。”
孟虬看着那面旗,忽然想起小时候,郡学的先生教他们唱《诗经》:“周虽旧邦,其命维新。”那时候,他们都以为“汉”会像澜沧江一样,永远流淌下去。
“南中不是你们的战场。”孟虬冷冷道,“这里的人,已经流够了血。”
“我知道。”李福把旗递给孟虬,“我不是来求你们打仗的。我是来告诉你们,成都城里,还有人记得诸葛丞相的话。上个月,有个老秀才偷偷给魏兵下了毒,被抓住砍了头,临刑前还在喊‘汉祚未绝’……”
孟虬接过旗,布料粗糙,却沉甸甸的。他忽然想起阿朵临死前的话,想起那些在江边挣扎的流民,想起诸葛亮当年种下的那片橡胶林——如今橡胶汁被魏兵收去做了铠甲,可树干上的刀痕里,还长着新的嫩芽。
“你们有多少人?”孟虬忽然问。
李福眼睛一亮:“还有三百多,都是能打仗的汉子!”
“明天带他们来江边。”孟虬把旗系在竹楼的柱子上,夜风一吹,旗面猎猎作响,“别想着复国,先学会怎么在南中活下去。教孩子们读书,帮寨子里修水渠,像诸葛丞相当年那样……”
李福愣住了,随即重重一揖:“多谢头人!”
孟虬没再理他,转身走进火塘。火光映着他脸上的刀疤,也映着竹楼柱上那面残破的旗。他知道,这面旗挡不住魏兵的铁骑,也换不回逝去的岁月。可只要它还在,那些在烟土里挣扎的人,就还有个念想。
第二天,李福带着三百残兵来到江边。孟虬没给他们刀枪,只给了他们锄头和种子。“先把那片荒田开出来,种上水稻。等收获了,才能给孩子们做米饭吃。”
残兵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李福先拿起锄头,走进了泥田里。南中的太阳很烈,晒得他们皮肤脱皮,可没人抱怨。或许他们也明白,比起战死沙场,能亲手种下一粒种子,也是一种坚守。
几个月后,澜沧江边长出了一片绿油油的稻田。魏兵的巡逻队再来时,看见的不再是拿着刀箭的蛮夷和残兵,而是在田里插秧的农人。有个魏兵想下马抢东西,却被领头的小校拦住了。
“将军说了,南中蛮夷,只要安分种地,就别去招惹。”小校望着远处竹楼上的“汉”字旗,皱了皱眉,“反正这破地方,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他们不知道,在那片稻田深处,李福正教孩子们写字,写的第一个字就是“汉”;他们也不知道,孟虬正带着部族子弟,把草药偷偷运到蜀地,换回来的盐巴,都分给了最穷的人家。
澜沧江的水依旧浑浊,南中的瘴气依旧浓重。可在这片被遗忘的边陲土地上,那面“汉”字旗还在飘着,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在孩子们的课本里,在田埂上的脚印里,在那些平凡人日复一日的坚守里。
或许,蜀国灭亡的根本原因,从来不是疆域的大小,也不是兵力的强弱。当“汉”从庙堂的威仪变成边陲的烟火,从王侯的雄心变成百姓的生计时,它看似已经崩塌,却又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悄悄埋下了新的种子。
就像澜沧江的水,无论被多少泥沙污染,总会有清澈的支流汇入,朝着远方,缓缓流淌。